第165节

    皇帝醒来之后,天色已明。
    在睁开双眼的时候,脑中还是空白一片,当眼睛眨动的瞬间,脑中突然掠过许多似真似幻的景象。
    赵踞猛地坐起身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睡在乾清宫的龙床之上。
    他身边空空如也并无他人。
    赵踞睁大双眸,昨晚上的种种在刹那间都清晰起来。皇帝叫道:“来人!”
    雪茶先答应着跑了来。
    将床帐的帘子撩起,雪茶才要回话,赵踞已经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朕怎么在这里。”
    雪茶呆了呆:“奴婢……别的不知道,昨晚上是高五把皇上送回来的。”
    赵踞拧眉瞪了他一会儿,很快翻身下地。
    忽地又发现自己只穿着里衣:“朕……”
    还没有问完皇帝想起来,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高五呢?对了……鹿仙草呢?”
    在问前一句的时候,雪茶还要回答,可是在问后一句之时,雪茶突然又闭了嘴。
    赵踞见他呆呆地步做声,蓦地抬头,焦躁地说道:“去把她叫来!”
    雪茶轻声叫道:“皇上……”
    赵踞喝道:“等什么?”突然他又没有耐心了,当下拔腿往外走去。
    雪茶本已经将龙袍拿了过来想给他披上,突然见皇帝走开,忙叫道:“皇上!”
    赵踞转身往偏殿大步流星。
    雪茶见他头也不回,知道他要去找仙草,当下再也忍不住了,便道:“皇上不用去了,小鹿不在那里。”
    皇帝的脚步猛地刹住,他的脊背有些挺直,然后回头:“不在?那她在哪里?”
    雪茶竟有些无法面对皇帝的目光,握着那件龙袍后退了两步,才低着头说道:“皇上才醒所以还不知道,先前……先前小鹿奉了太后的旨意,已经、已经出宫去了。”
    对于皇帝而言,这句话就仿佛是一个惊雷在耳畔炸响。
    “你说什么?”赵踞盯着雪茶。
    雪茶的声音越发低了:“是天不亮就走了的……这会儿只怕早就出城了。”
    赵踞生生地咽了口唾沫,还没有出声,整个人便身形一晃。
    雪茶忙冲上前扶着他,惊道:“皇上!您怎么了”
    “混账,混账!”赵踞骂了两声,勉强地捞出了一丝清醒:“……立刻传高五,快些传!”
    好像是因为惊愕过甚,皇帝的声音都有些低弱。
    雪茶道:“皇上,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赵踞终于缓过气来,抬头厉声道:“高五死到哪里去了!”
    雪茶给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又忙说道:“今早上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昨晚上,有些身份不明之人试图闯入镇抚司,看他们的意图好像是冲着诏狱里的蔡太师去的,所以一大早儿的,高五就去镇抚司了。”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皇帝的目光直了直,总算泛出一丝清明,也终于又定下神来。
    雪茶见皇帝似乎平静下来,顺势将龙袍一抖替他披在身上,尽量将声音放的温和:“皇上,其实奴婢也是才知道,原来太后许了小鹿出宫的……虽然、奴婢也有些舍不得,可是……她既然这么想出宫,那如不就由着她去吧,强扭的瓜到底不甜,皇上……”
    赵踞转头看向雪茶。
    雪茶给那两道犀利的目光所迫,吓得不敢做声了。
    赵踞盯了他片刻,突然问道:“她临走之前,跟你见面了?”
    雪茶没想到皇帝居然问起这个,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低头道:“是。”
    赵踞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雪茶无从猜测。
    知道来龙去脉的只有高五,但是他偏生是个锯了嘴的葫芦,绝不肯对自己吐露半分。
    昨夜高五回来,跟皇帝不知说了些什么话。
    然后皇帝呆坐了半天,便离开了。
    雪茶看出他好像是要去找仙草似的,本想跟上,却给高五挡住了。
    雪茶觉着皇帝的举动是越来越奇怪了,少不得又追问高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此高五只说了一句:“有些事,你最好还是别知道,这对你有好处。”
    雪茶骂不过他,打也打不过,只得仍旧退守内殿。
    在寅时将至的时候,高五把皇帝从偏殿抱了出来,让雪茶好生守着。
    雪茶见皇帝并不像是正常睡着的样子,不知所措略显慌张。
    高五却说皇上并无碍,让他不要管别的,只叫他寸步不离地看着皇帝。
    过了小半个时辰,雪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
    雪茶回头见是仙草,又看她全须全尾的,略松了口气:“你怎么过来了?咦……你怎么换了衣裳……”
    她并没有穿宫内女官的服色,反像是一袭家常衣裙,且看着气质也像是跟之前不同了。
    仙草扫了一眼床上的皇帝,对雪茶道:“我待会儿就要走了,来跟你告个别。”
    “你说什么?”雪茶大惊,以为她在开玩笑。
    仙草笑笑:“别急,不是我私自行事,这回是太后娘娘的懿旨特许我出宫的。不过只是没有公之于众而已。”
    雪茶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这是什么话,那皇上呢?……皇上知道了?”
    突然间,雪茶似乎明白了皇帝的举止为什么如此反常。
    仙草点头:“是,已经知道了。”她又看了一眼赵踞,便微笑道:“我这一走,只怕就再也不会回宫了。以后……你好生伺候皇上,自己也要保重。”
    雪茶还没有从这震惊里回味过来,但眼睛却抢先湿涩:“你胡说!好好地怎么就要走,事先一点儿防备都没有,我不放你走!”
    情急之下,他上前抓住了仙草。
    仙草笑道:“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不敢事先告诉你呀。”
    说了这句,仙草又道:“就像是皇上……做一些机密大事的时候,都不让你知道,其实皇上不是跟你见外,有时候隐瞒,反而是……一种成全跟保护。”
    雪茶还不明白,焦急地说:“我不懂,也不要听这些,什么成全什么保护,我只要你留在宫内。”
    泪花在眼里闪烁,雪茶咬了咬唇:“难道你还怕太后或者皇上为难你?我之前明明看见了……皇上对你那样,皇上是喜欢你的,你、你又何必跑出宫去?”
    仙草哑然,然后悠悠道:“我自然有必须要走的理由。”
    四目相对,她的神色很平淡,平淡里却透出了不容阻碍的坚决。
    雪茶抓住她的手臂,却又放开。
    他回过身去看了一会儿皇帝,又转过身来:“我其实……知道你为什么要走。”
    仙草有些意外。
    雪茶口干舌燥,他又走前一步,望着仙草,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你不是小鹿,是不是?”
    仙草着实地意外起来。
    雪茶看着她的眼神,喃喃道:“虽然起初你学的很像,但是早就觉察到了,你不是……虽然你有许多理由,什么都是太妃教你的……可是怎么能瞒得过我?就像是我跟皇上,就算皇上怎么教导我,我都绝不会做到跟皇上一样的谈吐举止,除非……”
    仙草向来当雪茶是个单纯心实的,突然听他说的这般在理,一时动容。
    雪茶顿了顿,低低又道:“我只是不敢说,也不敢多想,毕竟这种事情,谁能相信呢?说出去只怕还会被当做妖言惑众给处决了,可我看的出来,你、你是徐……”
    不等雪茶说出来,仙草道:“雪茶……别说了。”
    雪茶的泪蓦地涌了出来:“我、我真的猜中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他的情绪,仙草的眼中也湿涩起来,她没有办法回答,就只闭上双眸微微一颔首。
    “天啊,天啊……”雪茶的泪扑簌簌落下来。
    虽然雪茶心里早有料想,可是得了仙草的亲自承认,雪茶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呆呆看着仙草,想哭又不敢,忙抬手擦去眼中的泪:“皇上、皇上是敬爱您的,为什么……您不肯告诉皇上……”
    仙草摇了摇头,又道:“此刻你跟我说的这些话,我要你烂在肚子里,别跟皇上提起。”
    “为什么?”雪茶带着哭腔问。
    仙草道:“你是皇上的心腹,皇上自然宠你,可是……你也算是见过了皇上是如何处置蔡太师的。”
    这一句话,蓦地让雪茶想起了那日惊魂动魄的遭遇,那天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主子般。
    仙草轻声道:“他是主子,再怎么亲近你、宠惯着你,他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有些话能不说就一定不要说出来,这也是为了你好,知道吗。”
    雪茶恨不得放声大哭:“我、我知道。但是你……”
    仙草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向他一笑:“我出去后也自有安排,你放心就是了。”
    雪茶知道了她的身份,本不敢造次,可是此刻却也按捺不住:“可我舍不得……”
    仙草望着泪汪汪的小太监,抬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抚过:“我也很喜欢,在宫内的这段日子,如果不是有雪茶,不知多么的无趣难熬呢。”
    雪茶哆嗦着道:“我、我也是……”
    “嘘,”仙草向他比了个手势,“这话若是让皇上听见,又要吃醋怪你了。”
    雪茶听到“吃醋”两个字,不禁破涕为笑。
    仙草笑看着他,除去了伪装,这种温柔淡然、从容自若的笑容,着实的便是徐太妃了。
    雪茶看着看着,忍不住又想哭。
    仙草回头往外看了一眼:“太后派的人应该快到了,你守着皇上不要离开,我去了。”
    雪茶本能地拉住了她的手:“小……”
    那个“鹿”一时却咬不出来。
    仙草将他的手轻轻握了握,一笑转身,缓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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