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她只紧紧咬着唇,不回应他,一丝声音也不愿意漏。
在那后来,他却偶然听见银锦和她说,得了一匹好看的锦缎,问她要不要裁新衣。
她扬着眉眼,眸光温柔似水。
她说:先收起来,这样的颜色,给孩子做新衣更加喜庆。
……给孩子做新衣更喜庆。
旧忆慢慢褪去,眼前又是她清晰的眉眼……楚弈缓缓地笑了。
笑里带着一丝苦涩。
并没有什么好让他去多疑,去过多揣测她,她如若不想要孩子,又怎么会收起布料做准备。
一切是他行错了一步,如若没有那次的不信任,也许他真的有孩儿了。
赵乐君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他脸上奇怪的表情。
她想到今日过来的吴莲娘,跟侄儿说再认真写上十个大字,起身示意楚弈出去说话。
两人还往先前去过的山坡,此次是她走在前边,他沉默地跟随着,安静得如同一道影子。
还未到地方,身后却是伸来他的手臂,楚弈在她身后揽住了她。
“君君,我真是混账。”
他突然就骂起了自己,赵乐君觉得他真的挺不正常的,被他的贴近也闹得不自在,想要让他先松开。
结果他自己就先退开了。
她转身,看到他正朝自己笑,笑容舒朗,清风明月一般。
“君君,吴莲娘的事情已经处理了。她身后有人指使,探听着你的一切,也找机会离间我们,甚至知道了我养私兵的事情。我一开始曾怀疑过连云,但是细细想来,他要挑拨,根本就不需要吴莲娘,而且私自募兵一事,就足够他在陛下跟前参一本,夺了我的权,所以不会是他。但我现在还查不清是谁,我会继续查下去。”
赵乐君闻言心中一跳。
不但为他口中这些骇人的事,还为他此时的冷静。
在她记忆里,一提起连云,他必然是先动怒。
如今他却是心平气和告诉自己,他没有误会连云。
“楚弈……”她喊了他一声,他仍旧笑着,“我知道你心结难解,我娘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当年,她自私到连我爹的性命都没顾,让我爹死在胡人的乱刀下,当时我爹是折回去救她。但她明明直接跑就可以了,却还推了我爹一把,当时我在边上,来不及去伸手拽他。我爹在这种时候,还硬是把我推远,跟那些胡人拼斗。”
多嘲讽和让人痛恨。
“但她生了我,我不能够选择出身,也不能就这样抛弃她在洛城,性命受威胁。那样……和她也没有区别了。”
他最后一句带着对自己的嘲讽。
赵乐君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些。
她只知道他父亲是死在胡人入侵的战乱中,真相却叫人闻所未闻,细思下只余悲痛。
她一时失去了言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送你回去吧,阿礼还等着你看他的功课。”
楚弈说完后,伸手去握住她,就那么往来路回去。
好像他刚才说的那些,就只是单纯想告诉她。
赵乐君没有再挣开他,望着他的背影思索着什么。
很快,她的营帐就在眼前,他亦没有多留,松开她的手,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她就站在原地,看他走远,那高大的身躯似乎没了往日的挺拔和精神,在暗夜中独自走着,满是寂寥。
次日,以为看不到儿子的楚老夫人,意外再见到他过来,当即就围上来说:“弈儿,你厌烦莲娘,把她送走就是,让我在这里照顾你不好吗?”
“你不喜欢我走动,我就呆在帐营里,哪里都不去,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你喜欢的那女子,不管是什么样,你喜欢就好,娘也不过问了。娘去那个什么平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弈儿,我就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楚弈望着找各种借口留下的母亲,自嘲地笑笑。
他已经知道母亲是去了平县后,才哭闹着要到军中来。
她就是嫌那个地方不如将军府,她是享受惯了富贵,她心里多半是惦记着在这里留下,过些日子还能跟他回洛城。
他扯着嘴角,在母亲期待的目光中,明明白白地说:“不好,娘你以后就在平县安享晚年,也好静下心来,为爹守节。”
楚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懵在那里。
第38章
楚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着眼,张着嘴,愣愣地又问一遍:“弈儿你说什么?”
“儿子说,娘在平县,静心给爹守节。”楚弈淡淡说着,伸手去扶她上车。
楚老夫人感觉到胳膊一紧,是被他强硬架上车的。
在上车的那瞬间扒住车门,说来就来的眼泪哗啦涌下,哀怨地说:“你还是觉得娘碍着你了是吗?你准备把我丢那里不闻不问了?!”
“不,只要娘你好好待在平县,儿子忙完军务都会去探望你。”
楚老夫人摇摇头,一点也不相信。楚弈却没有耐心再跟她多说,北胡先行的斥候说使者半个时辰就会到,命护送的士兵关门,自己转身去隔壁的军营。
马车光线渐暗,楚老夫人眼睁睁看着儿子离开,视线最后被门板阻挡,外头的一切都隔绝了。
昏暗中,楚老夫人终于恍然,儿子是铁了心送自己走!
马车徐徐往城门去,怔愣了许久的楚老夫人开始在马车里闹腾,打开车门就想要跳车,嘴里骂道:“楚弈,你这王八羔子!和你死鬼爹一样只知道厌弃我,我今儿就死这,不碍你眼!”
坐在车辕的士兵听到动静,眼明手快地咚一下再关上门,把往外冲的楚老夫人脑门撞得一疼,直眼冒金星。坐倒在那里,疼得抽气。
谢星站在城门边相送,听到那骂声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侧头就见到义兄背影也僵硬片刻,停在那里。谢星望着义兄,被亲娘冷血无情的戳心窝子,真替他难过。
楚弈也就停顿了那么片刻,很快就再大步离开。他娘是最惜命,怎么可能真寻死。
一个队在外围巡守的姬家士兵此时在城门前走过,不久后,有一人离了队列,先楚弈一步回到军营,去见赵乐君。
“楚家老夫人要死要火,把楚将军骂得可难听了,当时还那么多士兵在,也不知道楚将军心里是何作想。”
赵乐君听闻后,若有所思,让士兵先退下。
昨夜楚弈的表现怪异,知道当年他父亲的事情后,心里就一直不舒服。
她想到楚老夫人在上郡的军营里,本想让打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让楚弈失常,结果居然听到这样一幕。
这个老妇人的厉害她比谁都清楚,之前在将军府不作声,不是她被这样一个婆母给拿捏住,是她根本不想理会。就如同吴莲娘一样,这些人都不值得她废心思。
却不曾想楚母待儿子丈夫都是跟外人一样的。
楚弈现在是决心要把她送走,或许里头还有她的一半原因。
思绪到这里,她幽幽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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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过后,北胡使者和本次的主将纳里直接就进了姬家军营。
赵乐君并未在这个场合露面,楚弈坐在姬老太爷身边,一袭玄黑劲装,把精壮的身躯衬得越发威武。
纳里是在战场上见过他厉害的,上回自己的士兵被扒光挂在墙头一事还历历在目,这回相见,言行举止都颇小心翼翼。
楚弈在他说话中余光扫过门帘,慢悠悠才回了对方一个‘哦’。
纳里被他这个态度闹得表情一僵,姬老太爷也侧头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这会在恍惚什么。
等请了对方坐下,北胡使者先递上一封他们单于的亲笔信。
姬老太爷为尊,楚弈接过,恭敬交给他。
信上已经写明白了北单于在谈和一事上开出的条件。
他们是败方,自然是给到优渥的待遇,楚老太爷一条条看下来还算满意,就是最后一条标明想结两邦之好让他眸光沉了沉。
所谓的结两邦之好,就如同他们常说的结两姓之好,对方果然是想在和亲一事上占一利益。
赵国嫁了公主,看着公主的面上,日后他们北胡的岁贡也好商量得多。
姬老太爷把信给楚弈看,手指了指那一条。
楚弈独独在那上头扫一眼,两指捏着信要还给竖着耳朵等结果的使者。
他说:“恕我直言,我们赵国不准备再让公主下嫁。”
下嫁二字和他傲慢的态度,刺了北胡使者一下。
北胡使者略羞恼地拔高了声音道:“楚将军,此话我不敢苟同,我们单于求娶公主,那是为我们的耶浩王子求娶的。耶浩王子日后就是我们新的单于,赵国公主自然也地位高贵,何来下嫁一说?何况,两邦结交,姻亲向来是友好的象征。”
“友好?”楚弈嗤笑,手指微微一动,那封信就飘落在地上。
北胡使者脸色大变,当即弯腰去拾起来,还未来得极申诉他这种羞辱的举动,就听到他冷声说:“我们赵国的公主不屑你们北胡的后位,何况已经在沙场上见过真章。你们不过是在利用我们赵国的公主,想要做牵制罢了。”
“楚将军慎言,莫要扭曲我们单于的好意。我们单于亦说了,如若赵国愿意交好,我们公主也愿意侍奉赵国君主。”
楚弈闻言低低笑了两声,入鬓长眉往上一挑,下刻猛地一拍桌案,张嘴就骂道:“放你娘的屁!建交结好与女人有何必然关系,你们公主犯贱,想要以色待人来止戈,还不如让你们那些将士割了身下那两两肉来求和!老子或者还能高看你们一眼!”
任谁也没有想到他会骂人,还骂得如此粗俗。
北胡使者被憋了个脸色青紫,一直没有出声的纳里,一张脸也铁青。
姬老太爷却是险些笑出来。
虽然话是粗鲁了一些,可听着解气。
北胡人真是自以为脸比天大,还满嘴谎言,把他们当傻子不成?!
营帐里登时变作一片寂静,北胡使者被骂得半天都没能说话。姬老太爷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水,才从中给北胡人递个梯子,朝纳里道:“纳里将军,我朝历年来嫁到你们北胡的公主,都红颜早殇。若真要深究起来,处处都有蹊跷,这中还有我们陛下的长姐,你们如今再提这个,确实不见得是要交好的样子。”
“老将军……”纳里回了回神,想到先前自己挑起的争端,识趣地说,“老将军提醒得是,我们这就再商议商议。”
说罢,把脸红脖子粗的使者给拉到外头,嘀嘀咕咕好一阵,两人再度进来。
他们让步了,说速速送信回去给他们的王,会阐明此事因由。末了又说道:“我们得以两位信任,能够扎营在城外,过来前已经吩咐晚上准备酒水佳肴,特长感谢两位将军。”
他们只带了百人在外扎营,这向来也是议和的一样礼节,倒是不会使诈,也不敢使诈。
姬老太爷略一沉吟就爽快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