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我突然想起四嫂嫂了,就来看看。她没走之时,我在她那里借过一本书,如今却没处还了。”
    孙闻城看过去,这书正是当初他送给凤笙的。
    “给我吧。”
    孙如画将书递给孙闻城,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事?”
    “四哥,你别伤心,也许四嫂嫂心里不是没有你,她离开是有难言之隐?”
    “你知道什么?”
    孙如画目光抖颤,慌张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四哥,我先走了。”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孙闻城抓着她的手,他历来温和,能做出这般行举,足以证明他内心不平静。
    “四哥,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我、我……”孙如画被吓哭了,哭了两声,她问:“四哥,老太太是怎么跟你说的?四嫂为何要离开?”
    老太太说,方凤笙攀附权贵,竟和三皇子有私。这事太丑,孙家又得罪不起皇子,只能缄默不言。对外界则说凤笙身染恶疾,养病多年却一直不好,为了孙家的子孙后代着想,休她归家。
    还告诉他,这件事谁也不要说,谁也不要问,藏在心里,藏一辈子,皇子乃天潢贵胄,孙家惹了他,顷刻就会大祸临头,满门皆丧。
    第26章
    老太太卧病不起, 又哭得老泪横流。
    她最疼的人就是孙闻城, 哪怕王玥儿也要退一射之地。
    所以孙闻城信了。
    可现在——
    孙如画低头用帕子擦了擦脸, 道:“四哥,其实我也知道的不多,只知端午那日闹出一场事, 外院的钱二闯进四嫂的屋子, 四嫂院子里的丫鬟小桃说、说四嫂偷人,这事还把三嫂牵连上了,但三嫂说跟她没关系, 因为被娘罚了, 就想去找四嫂吃酒,谁知碰上这种事, 自己落得满身腥。”
    “钱二闯了凤笙的屋子?被自己丫头指认偷人?”
    “后来才知是一场误会。还有就是贵客住进榕园后, 老太太借口夜不能寐,让四嫂帮她抄佛经祈福, 说大师算过老太太命里缺水, 须得在水多之处抄经, 才有作用。四妹妹拉着我去帮四嫂抄佛经,我当时不知,后来才知晓,原来那位贵人喜读佛典, 四妹妹不过是投其所好。
    “……那日二婶来找四妹妹, 四妹妹说贵人看中她了, 还说多亏了四嫂的洪福, 谁知人去了才知道认错了人。当时不知那位贵人看中是谁,老太太就在熙梧堂叫了一众姐妹去,四嫂也去了。后来老太太挥退了其他人,就留了四嫂在……”
    “你确定你所言属实?”
    孙如画痛呼一声:“四哥,你抓疼我了!”
    孙闻城没有放手:“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你所言属实?”
    “四哥,你真的抓疼我了。如果你不信,你去问四妹妹,或者问府里下人,当日四嫂离开,很多下人都知道,那位贵人随后也离开了。之后老太太下了禁口令,说谁也不准再提四嫂,并对外说四嫂是患了恶疾,久治不愈才会被休。
    “四哥,本来这些事我不想说,可你和四嫂郎才女貌,又情投意合,加之今日无意间撞见,妹妹心生不忍才会告知。四嫂已经够可怜了,当日方家出事,她卧病了很久,府里有人说四奶奶要给表小姐退位让贤,好不容易她身子见好点,又出了这么一场事。四哥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我跟你说了这些,不然妹妹可就没法活了……”
    孙如画还在哭,孙闻城已经走了。
    他走得很茫然,竟有一种天下之大无处安身之感。
    *
    “咦,四哥你怎么站在这儿?”从园子里经过的孙如意,好奇地看着孙闻城。
    孙闻城似乎一下子就从梦中醒来了,他拉住孙如意的手:“你跟四哥来,四哥有事问你。”
    翡翠要跟过去,孙闻城一个眼神过来,当即吓得她不敢跟了。
    “四哥,你到底要问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孙如意被拉得踉踉跄跄,直到了一个小亭,孙闻城才停下脚步。
    “我听说爹前阵子打算送你去给人做妾?”
    “什么做妾?皇子的妾能跟普通的妾一样?可惜那三皇子没看中我,竟然看中了姓方……”
    孙如意不说了。
    “四哥,你套我话?”
    “你要还想认我这个哥哥,就跟我实话实说!”
    孙闻城的样子实在吓人,他从小就生得俊,脾气温和,府里上上下下谁不说四少爷是最好的人。这个最好的人平时连下人犯错都很少训斥,可现在却用这种恶狠狠的样子看亲妹妹,反正孙如意是被吓到了。
    “……爹跟娘都说这是丑事,谁也不能告诉,不然以后孙家的女孩子都嫁不出去了。”
    孙如意哭哭啼啼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给孙闻城听了。其实她知道也不多,和孙如画差不多,都是截止到老太太挥退了一众女孩子,只留了方凤笙在。
    “四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我没事,你走吧。这事别给其他人知道,祖母既然下命禁口,你若是跟人说了,你知道祖母脾气,她肯定会很生气。”
    “我谁也不说,四哥你也别和人说我跟你说了这些,娘说不能跟你说的。”
    孙闻城点点头,孙如意便匆匆走了。
    等她走后,孙闻城笑了起来。
    真是可笑!可笑!他最亲的三个人竟拿着他的妻子去攀附权贵,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
    *
    这一觉范晋川整整睡了一夜,等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他匆匆起了来,连饭都没顾上用,就问方师爷呢。小七告诉他,方师爷招了一众富户,正在会客处说话。
    会客处里,正中墙上挂着一副中堂画,下面是张黑漆杉木的长案,长案前放着张方桌,左右各放一把太师椅,下首左右各有一排黑漆杉木的圈椅,用同样材质的花几隔着。
    凤笙一身青衫,坐在首位右侧的位置,手里端着盖碗,眼神却放在下面一众人身上。
    此时那两排圈椅上,坐的俱是一个个穿着绸缎袍子的男人,胖瘦不一,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泰州当地的富户。
    “不知各位意见如何,方某和老爷商量着拿出这么一个章程,如今也就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各地秋收。”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说:“方师爷,你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明白了,田又不是我们的田,合则还得让我们派人守着,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样的笑话。”
    “那孙老爷今日就听见了,觉得意下如何?”
    “你——”孙老爷气急,一挥袖:“简直荒唐至极!”
    凤笙还笑着,但笑得很强硬,放下茶盏道:“不管各位觉不觉得荒唐,事情就这么定了,秋收乃是县衙重视的大事,这一季的赋税能不能按期交上去,就全看这些日子。所幸时间也不久,就劳烦各位了,老爷一定会记着各位的好,不会让你们白辛苦。”
    “反正我是不赞同,就算县尊大人是父母官,也不能强迫百姓去干不愿干的事。”
    “大人呢?方师爷,你不过是个师爷,会不会有些越俎代庖?”
    “本官在此。”
    随着声音,一身官服的范晋川走了进来。
    大周官服都是制式的,乌纱帽、团领衫及束带,七品官服乃是青色,前缀溪敕的补子。因为制式,这种官服威严有之,美观不足。但范晋川身材高大,倒是能把衣服撑起来,格外添了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方师爷的意见,就是本官的意见,尔等既身为本县之民,当遵循本县的告喻,这两日本官就下发公函,晓谕全县。”
    “县尊大人,您如此罔顾百姓意愿,就不怕激起民怨?”
    凤笙刷的一下把折扇打开,道:“孙老爷,你能代表全县百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前日有百姓来县衙状告贵公子强抢民女,因着最近大人忙着秋收之事,所以这张状子暂时还压着。可你也知道此事可不是什么小事,如果一直压着不处理,恐会激起民怨啊。”
    “你——”
    孙老爷被气得站了起来,却也只是站着,没走。
    凤笙见好就收:“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还望诸位回去多加考虑,毕竟这是阖县大事,当是众志成城,方可顺心如意。”
    ……
    众人退下后,堂上就留了方凤笙和范晋川两人。
    “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中午才会起,这些人又都到了,我才会出面跟他们把事情说了。不过这种事,你出面不太好,毕竟你是父母官,实在不太适宜摆出这样一副仗势欺人的嘴脸。好了,我早上还没用饭,先去吃点东西。”
    凤笙站起要走,被范晋川叫住:“贤弟,你说的孙家少爷强抢民女,有人告来,你把状子压了下,此事可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我不过是道听途说,故意诈他。”
    “故意诈他?可他若是不信?”
    “他肯定会信。”
    “为何?”
    “因为我们的态度太强硬,因为他心虚。”
    “就算他信了,可别人不信,光他一人,似乎不起什么作用。”
    “不需要其他人信,只需要他们明白一个态度就好。”
    “什么态度?”
    “得罪了县衙,事情会很难办。杀鸡就是给猴看,不想当那只鸡,就掂量着自己有没有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堂上一下子安静了。
    方凤笙意思很明显,她就是意图用县衙的权利强压对方服从,甚至不惜构陷。
    构陷什么?
    明明无人状告孙老爷之子,可她借着道听途说,做下此事。如果孙老爷质疑,可能方凤笙下一刻就能拿出一张状纸,扔给他看。
    同理,别人也是如此,县衙掌着本县刑名诉讼之事,有没有人告你,全凭官字一张口。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不外如此。
    “这就是你说的解决办法?用手段威逼利诱,到底不是君子所为。”
    凤笙转过身,笑看着范晋川:“那大人觉得什么法子最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可也不该是这样,做官当讲究立身正稳,如若自己都行那构陷之事,何以服众?”
    “非常时行非常事。好了,如果大人觉得我此举莽撞,反正大人是大人,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意愿去做,我先告退了。”
    方凤笙走了,范晋川坐在那里不言。
    小七看了他一眼:“公子,您又何必与方少爷起争执。您这些日子忙碌,方少爷也没闲下,您几日没歇,他也多日未眠,您歇下后,他又张罗着把这些富户请来,你看他眼中全是红血丝。”
    范晋川恍然,震动,却道:“我不是斥责他,而是……罢,我去找他解释。”
    ……
    范晋川到时,方凤笙正在吃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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