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茶是待客用的,说不上极好,但也比下人们喝得碎茶叶要好很多。问秋堂极少来客,这茶又不能放,放一年是陈茶,再放一年就不能喝。所以一般头一年的茶没喝完,次年凤笙都会赏下来给丫头婆子们喝。
    品着香茗,几个丫头婆子倒也品出几分当主子的味道。知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刚转身坐下,对着窗户外咦了一声。
    “知春姐姐,这是怎么了?”
    知春有点喝多了,脸颊通红,她扶着额头,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好像看见有人进来了,但院门关着,也没听见开门声,想必是眼花。”
    大家都没当成回事,小桃看了王婆子一眼,王婆子正和何妈妈说话,也没看她。
    喝完茶继续吃酒,知春似乎真的吃酒吃醉了,扶着额头直喊头晕。何妈妈骂她管不住嘴,不过何妈妈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
    小桃她们在旁边劝,又说扶知春去睡一会儿,知春闹着不去,说还要去看看姑娘。
    可她这样,怎么去看。
    小桃说:“知春姐姐,你就去歇着吧,四奶奶那儿我去看看,奶奶从来不是事多之人,定不会怪你,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午睡了,你也可以偷空睡一会儿醒醒酒。”
    “那谢谢你了,小桃。”
    “谢什么,我虽是二等丫鬟不能近身,但做点杂活还是可以的。”小桃笑了笑,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就出去了。
    这边收拾桌子,那边小蝶扶着知春,王婆子搀着何妈妈,正打算出去,突然听见正房那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呵斥声:“你是谁?谁准你进奶奶房间的?”
    隐隐似乎有男人的说话声,顿时所有人的酒都被吓醒了,忙朝正房奔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能说,事情不简单,别看表面啊。
    第5章
    里间的门大敞着,绕过一架酸枝木墨书屏风,卧室里的情形一览无余。
    方凤笙房里的女性化东西并不多,她和一般的女子不同,很少见她喜欢什么花儿草儿的,也从来不施脂粉,房里更多的就是书、画之类的物品。
    青色的素帐,被褥铺盖都是浅藕荷,寡淡得不像她这个岁数。墙上挂着几幅草书,一般下人也看不懂上面写着什么,但都知道四奶奶读过书,是个才女。
    此时,青色的素帐半遮半掩,榻上似乎背对着睡着个人,更让人诧异的是床前竟然站了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这男人年岁不大,二十左右的样子,穿着家丁的衣服,腰带已经解开了,敞着怀,露出里面的中衣。
    “你是钱二!”小蝶诧异道。
    钱二满脸慌张,看了看床榻上,又去看众人,似乎在思索怎么脱身。
    “你怎么在这儿的?四奶奶呢?”小桃喊。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四奶奶的卧房,一个男人出现在这里,还是这样的情况,难道说——
    四奶奶偷人了?
    何妈妈的酒全被吓醒了,她再老糊涂,也知道这件事如果解决不好,姑娘的名声就全完了。
    一个激灵之后,汗出如浆。
    她顾不得多想,急急走上去,扯着钱二就打了起来:“好你个小贼,竟然偷到我们问秋堂头上了,看我不扇死你!”
    何妈妈巴掌直往钱二的脸上抽,下手很重,显然是打着不想让钱二乱说话的主意。
    钱二因为发愣,挨了两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推开她骂道:“你这个死老婆子,敢扇你大爷,老子不是小贼,是四……”
    四什么?
    四奶奶叫他过来的?
    屋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怎么没人?这院子里的人呢?”
    竟是大房的三奶奶胡氏来了。
    ……
    胡氏因早上说错了句话,把大太太气着了。
    所以府里几个主子,除了正在孝中的方凤笙,也就她被留在家里,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来了问秋堂。
    胡氏的声音像是打开了魔咒,小桃突然有了动作,仿佛受了惊吓往外冲去,知春拽她都没拽住。
    “这人都跑哪儿去了?”胡氏摇着团扇,颇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她二十多岁的年纪,穿榴红色牡丹折枝刺绣圆领对襟夏衫,葱白底绣月季的八幅湘裙。瓜子脸丹凤眼,红唇微翘,看起来又辣又艳。
    丫头翠儿说:“莫是都躲起来吃酒了吧。”
    “就算吃酒,也不应该一个人都没啊。”
    正说着,突然从屋里冲出来个人,胡氏没有防备,被撞得往后趔趄,差点没摔了,幸亏翠儿从后面搀住了她。
    “干什么呢这是!没长眼睛啊!”
    小桃被吓得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四、四奶奶房里有个男人……”
    赫!
    胡氏本来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种情况下自然不可能走了,何妈妈和知春听到动静跑出来,拦都拦不住她。她将两人挥了开,带着翠儿往里面闯去。
    “男人?哪儿来的男人?赫,还真有个男人,这不是回事处的钱二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该都是瞎了。
    这明摆着就是四奶奶趁府里没人,偷偷约了情夫见面,却没想到被人给撞破了。更没想到的是还让胡氏给撞见了,这下可能捂都捂不住了。
    胡氏瞅了瞅何妈妈和知春难看的脸色,又去看帐子后一动不动的人,笑得有些感叹:“我说四弟妹啊,你说说你做出这种事,让四弟回来可如何自处?”
    她轻摇着团扇,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满脸幸灾乐祸:“你可是正在孝中,当初嫁进咱们家来,一口一个要为母守孝,硬是让我那可怜的四弟,守着个黄花大闺女,看得到吃不着。好嘛,我那可怜的四弟只能出门求学,没想到原来四弟妹好这口儿。”
    说到‘好这口儿’时,她一双丹凤眼在钱二身上扫了个来回。
    别看钱二现在狼狈,但难掩人高马大的俊模样,尤其那胸脯上的腱子肉,鼓囊囊,硬邦邦的,看着就孔武有力。对比孙闻城的白脸俊秀,这里头的差别只有胡氏这种嫁过人的妇人才懂,也因此她眼神颇有意味。
    胡氏是孙家唯一一个不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儿媳妇,其实也不是说胡氏出身不好,只是和其他人相比,出身蓬门小户爹是个屠户的她,与其他几个妯娌着实不能比,多了那么点粗俗不堪。
    但架不住三少爷就喜欢她这火辣劲儿,两人当初不知道怎么就勾搭上了,事情还闹得有点大,才会有胡氏的进门。胡氏也是孙府里除了方凤笙以外,最不得老太太喜欢的孙儿媳妇。
    胡氏的秉性,阖府上下都知道,唯恐天下不乱,好八卦,喜欢嚼舌根。所以她说出这种话,没人觉得诧异,就是被臊得脸红。
    尤其是何妈妈,她心急如焚,有无数反驳的话想说,可面对这样的场景,也无从说起。
    “你叫知春是吧?快把你家四奶奶叫起来,总这么躺着也不是事啊,事情总得解决。”
    何妈妈急得连连摇头,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她这反应更是让胡氏眼中多了点轻蔑。她眼见叫不动知春,对翠儿使了个眼色。
    翠儿二话不说,往床那边走了去。
    这时,一个声音蓦地响起:“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声音十分突兀,胡氏没反应过来,只当是有人想阻挠。
    她十分不耐烦道:“能干什么!我这当嫂子的,还叫不得她了?”
    “不知三嫂叫我是想做什么?”
    胡氏转头,双目不可思议地瞠大,像看到什么怪物。
    方凤笙手里拿着本书,不解问道:“三嫂怎么是这种表情?”
    ……
    一屋子人都不说话,仿佛像看到什么怪物。
    “怎么了这是?”
    方凤笙明显就是从外面进来的,也就是说床上那人不是她,既然不是她,她也没和钱二共处一室,肯定不存在偷人的情况。
    何妈妈忙不迭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方凤笙听完,露出恍然大悟、又有点伤心的表情。
    “原来三嫂是来抓我的奸?”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来抓四弟妹的奸。”胡氏局促地站起来,表情有点局促和尴尬:“家里就剩了我们两个,我一个人吃酒吃得没趣,就想来找四弟妹吃酒。这事可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不小心撞见了。对了,既然四弟妹在这儿,那床上那人是谁?”
    凤笙看了知春一眼,知春走上前,一把掀掉榻上的被子。
    榻上并没有人,被子下面罩了只软枕。
    “我本是想午睡,但是天太闷热,就去了书房。”凤笙解释道。
    也就是说钱二潜入房中,误把凸起的被褥当成了人,就想意图不轨,却没想到被小桃给撞破了?
    可这么讲也说不通,钱二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闯四奶奶的卧房。
    还有钱二方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明显是在暗示是方凤笙叫他来的,给人一种错觉四奶奶与他有私。
    凤笙皱着眉,说:“先把钱二绑起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这事我定要让老太太给我个公道!”
    *
    熙梧堂,孙家人共聚一堂。
    老太太坐在首位的太师椅上,大老爷孙庆斌和二老爷孙庆华,以及大太太黄氏和二太太宋氏,都陪坐在下面。至于剩下的其他小辈儿们,都是没座的,站在一旁。
    也是时间赶得凑巧,老太太他们刚回来,方凤笙就找来了,所以孙家所有人都在。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还请祖母给孙儿媳主持公道。”
    听完方凤笙诉说完来龙去脉,老太太脸黑如墨。
    不待老太太说话,大太太黄氏就站起来骂道:“胡氏,我就一天不在府里,你又给我惹事,我让你禁足在家,你说说你跑到问秋堂去干什么!”
    胡氏委屈道:“娘,阖府上下都去看赛龙舟,就我被留在家里,你还不让冒哥留下来陪我。这大过节的,您这么罚我,怎么忍心!我一个人实在无趣,连个陪着吃酒的人都没有,想着四弟妹也在家,就去找她吃酒,谁知道会碰见这种事。当时我就跟四弟妹说了,这事跟我没关系,您怎么还又怪上我了。”
    胡氏边说边拿着帕子抹眼泪,三少爷孙闻冒心疼的不得了。
    “娘,这事跟胡氏什么关系,你怨她做什么。”
    “谁让她没事往二房跑,不是她往问秋堂跑,这事能和她扯上关系?!没事给自己找事!”
    “她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要是知道,该不去了。”
    “你还帮她说话?你为了她,跟你娘顶嘴,看我不打死你!”黄氏扬起手去打孙闻冒,孙闻冒缩着头躲,两人竟当着这么多人面,就宛如儿戏似的闹了起来。
    孙庆斌说:“闹什么呢,娘还在!”
    别看他这么说,实际上说得不疼不痒,看他表情就知道见惯了这种场景,也没有想管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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