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县城显然还没有受到大灾之前的影响,城里还是熙熙攘攘。不过,街上卖吃食的,在辛鲲看来,就只有两个字,‘天雷’。
因为都不认识,古老的吃食,她也不至于不认识吧。水果有,不过这里是小县城,也就只能看到几个苹果干。其它的,也许是水果蜜饯,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水果做的。
服饰、吃食,还有万年历也都没法让她知道,这是何时何地,老天在跟她开玩笑吗?
“在看什么?想要什么爷爷给你买?”辛爷看到孙女一直在看街市,忙说道。
“街市上还真的没什么可买的。”辛鲲无奈的说道。
“怎么会没有?这么多东西呢!”老头指着满街铺子里都堆到外面的商品。
“没事,没事。”辛鲲笑着摇头,但很快她皱了一下眉头,街上的店铺牌子用是楷书。她由衷有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就排除了西汉之前。
西汉之前是除了大篆小篆之外,终于有了书写方便的隶书。而真正意义上的书法多元,是到了东汉才发展起来。
所以看到了楷书的店牌,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倒不是她不喜欢西汉之前,而是她终于又缩小了一点范围。
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字,书铺。她没有下车,因为用不着。
历史上真正的纸质印刷书籍,据考是从五代十国时开始的,而形成规模是宋朝。真的说大规模的活字印刷在明朝。
此时辛鲲远远的看着那些蓝色函套书堆在那儿,她对朝代的范围再一次的缩小。宋后清前,虽说也有好几百年,不过,好几百年,也比几千年强不是。
辛鲲现在觉得满意多了!
“现在书贵吗?”辛鲲再接再厉。
“不算贵,你要的话,我让人送家去。”辛爷忙说道,她其实想的是,就算是贵,她也想给孙女儿买。
“不用!”辛鲲摇头,她更高兴了,明之前可都是雕版,到了明末才有的活字印刷术,使书籍的价格一下子就降了下来,成了众多读书人的福音。现在,她觉得自己很可能就有明末了,她感动到要流泪了。
“鲲儿?”辛爷忙拍了孙女一下。
“没事,爷爷,我们好像要到了。”她笑眯眯的看到了一个大大的衙门式的建筑。
“唉,到了!”老头轻拍了前面赶车的小工一下,小工在衙门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
辛爷把辛鲲拉了下来,辛鲲没问为什么,她知道老爷子的意思,一个匠户怎么敢坐车到衙门口。
她扶着老爷子慢慢的走到了衙门口,到县衙门口,辛爷现在就跟之前那个挺直的腰杆的老人不同了。
“刘小哥,敢问洪主簿可在衙内。”辛爷笑着跟衙役打了一个招呼,客气的一拱手。
“老辛头,你怎么有空来,刀都打好了?”那姓刘的衙役看来跟老爷子很熟,忙说道。
“是啊,是啊。过来问问洪主簿,交货的日期,顺便办点小事儿。”
“你来还能有小事儿?”那刘衙役一脸的笑意。
“就是为了这个臭小子。”辛爷拉出了辛鲲。辛鲲忙对这位衙役一揖,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她是知道的。
“这是……”刘差役看到个年轻的后生这么一揖,还有点不适应,忙看向了老爷子。
“哦,这是老朽的孙子,之前老朽之子媳遇难,孙子得以逃脱,终被找回。”辛爷忙笑了一下。
“恭喜、恭喜,这个小人还是得进去通报一二。”刘差役忙跟老爷子一揖,忙进去通报了。
县衙里,县太爷蔡关和主簿洪尹正在内堂里议着事。
“这回旱灾看来是不可逆转了,太爷得向朝廷上报了。”洪尹是老主簿了,此时他一脸的焦虑。
“若真的是大灾,现在跟朝廷怎么说,河府大旱,预计秋收颗粒无收。”蔡关轻笑了一下,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是很年轻,还是上届状元郎,但能在这儿做县令,可不是因为他是状元郎。
第8章 后生可畏
河府属京畿,这儿也算是天子脚下了,这种地方,无论好坏,都是直达天听。若是那一般人,怎么也不可能在这儿做父母。
虽没人说,但洪尹这个万年老主簿却深知,这位只怕是京中那权贵之后。不然,他也不会请蔡关上表求援了。
但蔡关也不傻,他正如洪尹想的,身于权贵之家,来这儿,真是镀金的。但他正是因为出身权贵之家,他比洪尹知道,在什么都没发生时,他贸然的上书,那就是让上位者没脸。就算真的发生了大灾,回头也会恨死他。
两人正僵持着,刘衙役敲门进来。
“太爷,辛家村的辛头儿来了!”
“可是有事儿?”县令蔡关忙抬头,辛家村真是县里重要的地方,县里惟一有兵部的签子的小村子,也是他的政绩之一。
“辛头儿是来给他孙子报户籍!”刘衙役是那懂事的,忙有事说事。
“孙子?”蔡关一怔,他记得他是去过辛家村的,那村长老头儿正在家里给儿子、媳妇办丧事,他那时也去上了一柱香,那时,她没见有孩子啊?
“太爷容禀,辛头儿还有个独孙,流落在外,想是已经找回了。”洪主簿忙说道,因为和辛爷对接的,都是洪主簿,他算是比较了解情况的。
“那你去吧,若是他们提别的,都别答应。”蔡关忙说道,虽说现在只有一点预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甚至不能让衙役知道,他不能把这种恐慌的情绪带给民众。
“是!”洪尹这万年主簿当然明白蔡关的意思,忙点头。
辛爷带着辛鲲还是站在门外,洪主簿不可能出来相迎,刘衙役出来招呼了一声,也就闭紧了嘴巴,站的笔直。
辛鲲看刘衙役这样,心里就一沉,虽说他们心里想别的,但可没露给这位,他进了衙门回来后就这样,只说明一件事,衙门里对他们的到来也有了防备。
现在辛鲲相信书上说的了,古代中国不管别的如何,但对于救灾,他们一直是走在最前列的。所以,现在只怕县衙里也在发愁吧。
洪主簿在县衙的静室见的他们,看到老爷子进去,忙一把扶住了要下跪行礼的老爷子。主簿也是官,而不是吏,是当得一跪的。不过辛爷在县里还是有几分脸面,自是不能太过了。
辛鲲泪啊,老爷子不跪,不代表她也可以不跪,她老实的双膝跪下,伏地行礼。
“小相公真是眉清目秀!”洪主簿忙扶起辛鲲,上下打量了一下,忍不住夸道。
“她像她母亲!”辛爷也看了辛鲲一眼,虽说这些年,对儿媳妇他心存怨念,不过看看孙女,倒也只能叹息了。
“看着真是俊秀,辛老这回真是后继有人了。”洪主簿笑着回身看着辛爷。
“承您贵言,不过他自小与孽子在外,一直在读书。等小老儿村里的事弄顺了,就会送他去京城继续读书。”辛爷忙说道,这为将来送辛鲲离开先做铺垫。
“小相公可进学?”洪主簿忙看向辛鲲,一脸惊喜的样子。
“不曾,因在下顽劣,读书不曾尽心,现决心在父母守孝之时,认真读书。”辛鲲忙笑道,开什么玩笑,她是女的,去考什么试,活得不耐烦了。
“他倒是像辛家人,喜欢打铁。不过既然孽子要他读书,小老儿怎么着也得奋力供给。”辛爷忙笑道。
“能承您衣钵也很好啊!”洪主簿忙言道,十五六岁没中秀才很正常,不过既然他喜欢做铁匠,其实也不用太勉强。
“他还算聪明,试试看吧!这回小老儿就是来补办他的户籍。”辛爷忙把今天第二件事一说。
“这容易,他出生时就有户籍,此时就是重写一份即可。”这个对洪主簿来说,真是小事一桩,刚他已经让人找出了辛鲲的出生记录,写上一张户籍,盖上县衙的印记,这就完了。
辛鲲‘谢’了一声,小心的收进了怀里,这就是古代的身份证了,现在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了。放在怀里,一下子心里好像都妥帖了。
“洪主簿,还有件小事儿。”辛爷把孙女的户籍弄好了,就可以安心的说说重点了。
“辛老,若谈粮食,这个真没有。”洪主簿真的一点余地也没给他留下,直接拒绝了。
“洪大人,不好意思,祖父的意思是,我们希望这回兵器的结算,用粮食来计。而且我们愿意比去年的市价高出两成来计算。”辛鲲忙上前,对着洪主簿一揖,轻轻的说道。
“你这老儿倒是机敏,现在要换粮了,回头也不怕人去你家吃大户。”洪主簿心念一动,捻须笑道。
“其实是辛家村没有存粮,对了,洪大人,有糜子种吗?今年辛家村也误了农时,想到五月时赶种一季糜子。”
“可是咱们这儿……”洪主簿一怔,正想说,这儿的人不喜欢吃糜子也没种过,可是他刚回过一句重要的话,‘五月时赶种’,他抚须一笑,点点头,“糜子种子倒不很艰难,若是用糜子种来做替代工钱,本官倒是能跟太爷说说。”
“谢洪大人。”辛鲲故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样,爷爷就不用带着小人去逃荒了。”
辛鲲觉得这位有点像自己的导师,除了心狠手辣之外,他是个谨慎的人,所以她提了一个对县衙来说,有利无害的建议。
对县衙来说,他们是工匠村,他们有手艺,有手艺的人,比起那些靠着种地为生的农民来说,他们是不需要救济的。
所以她不但提出买粮,还略带了一丝要挟,若买不到粮食,他们全村能打铁的人,只能去逃荒了。他们都是匠人,找工作是很容易的。但是,兵部的签子,他们就不能再接了。
洪主簿轻抚了一下自己那几根山羊须,面上却也看不出什么来。
辛爷就一直笑眯眯的坐在边上,看着自己的孙女,一脸的骄傲。
“辛老,真是后生可畏,您正该好好的栽培。”洪主簿笑了一下,侧头看了辛鲲一眼,又回头看向了辛爷。
第9章 放手
“脑子是比他爹强些,要不,今儿小老儿就回去,明儿您就可派人来取刀了。”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也就用不着再待着了。
“已经做好了?”洪主簿想想,算日子还差几天的。
“是,想早点做完,好安顿家里,早做点打算。”辛老笑了一下,淡淡的说道。
洪主簿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起身相送,就算只送到静室的门口,对辛爷来说,也是第一次,而辛鲲还真的不知道,她觉得这算是礼貌了。
出了门口,辛爷坐上了驴车才像是泄了气一样,靠坐在车壁上。跟县衙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是第一次这样,老爷子不算太强的心脏,现在受到了打击。
“没事、没事,我们只是一个提议,当然,他们一定会接受的。”辛鲲知道老爷子有点害怕了,估计他就没这么强硬过。
“你是说种糜子吗?那是什么,好种吗?”辛爷没种过地,河府也没种过糜子这种作物。他一辈子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了,他真不知道什么是糜子。
“好种,五月下种,八月就能收粮。那个磨粉、煮粥都可以。除了不太好吃,其它没挑了。”辛鲲研究生时为了将来能留校,就去了陕北支教一年。
他们学校也不知道哪来的规矩,本硕博都在本校连读,就不让留校。她又懒,懒得去外地,或者出国。于是几害相较,就去了支教。这样,回来读完博士,她留校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支教时,她也总算知道了一点农事,那会儿,她挺喜欢吃热的黄馍馍,冷了就算了,有点拉喉咙。还有他们过年时炸的糜饺,也不错。不过这两样一个里面放豆沙,一个放白糖,都只是点心罢了。
那会儿,她也就知道,这种作物是不用太好的地,重点是耐旱。她刚一路上就想的是这个,天太干,没法种粮。
而所谓的大旱,真不是真的一年一滴雨都不下,而是指的是,误了下种的时间,秋天时,就不可能成熟,到时全年都没了收成。
糜子不同,它是五月才会下种的,那时,就算是北方,也是该下雨的时节。而糜子最大的好处,就是耐旱。
“若种不了,我们真的能带着几十号人出去能找到活干?”辛爷看着辛鲲,还是有点不放心。
“放心,他们不敢试。您看洪主簿这么客气,还有刘衙役没收您敲门的银子,这些都只能说明一件事,您手上兵部的签子对他们很重要。”
辛鲲最开始时,真的只是在赌,赌辛家村在县里的地位,而现在,她知道,整个县里,只有他们一个村子有这个能力。
辛爷点头,签子不是他的,是县里争取来的。可是这也是县里的光荣!若是他们都走了,县里就算找来其它的铁匠,也做不到他们这一村子传统铁匠的技艺。
“不过,您真的确定其它人能交出货?”辛鲲想到明天要交货,可是想想她昨天看的账本,村里其它人是不是能真的交出其它三分之一的货来。
“明天是最后一次帮他们了!”辛爷轻叹了一声。
辛鲲知道他在说什么,老头自己有准备,哪怕是那些人一把刀都做不出来,老头自己也能全交了。然后就等着告诉那些人,以后,他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