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她的所言所行,无不证实着这句话。
身体的剧痛让纪云禾无心再与她争口头之胜,她转过头,望向雷火岩浆之处。她又往后退了几步。
在方才的争斗之中,她离雷火岩浆的洞口越来越近,及至此时,还有三五丈,便能到熔岩边缘。
顺德一步步向纪云禾靠近。她看着纪云禾苍白的面色,神情更加的愉悦。但她并不全然不知事。她看出了纪云禾移动的方向。手中长剑一划,纪云禾身后忽起一股巨大的风。
失去一臂的纪云禾根本无法与此力相抗,她被风往前一推,下一瞬!她的脖子便被顺德掐在了手里。
顺德看着纪云禾的脸,手中长剑变短,化作一只匕首的模样:“你说。”顺德眼中映着熔岩的红光,让她宛如一只从炼狱而来的厉鬼,她说着,手便已经抬了起来,在纪云禾脸上画下了长长的一道疤痕,从太阳穴一直到下颌骨,鲜血流淌,染了她满手,这鲜红的颜色,更让她兴奋起来。
“本宫是先刺瞎你的眼睛,剜了你的耳朵?还是先将你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切掉?”
出人意料的,纪云禾在此时,唇角却掠起了一个弧度。
她满脸鲜血,身体残缺,濒死之相,而她眸中的神色,还有嘴角的不屑,都在告诉顺德,即便是此刻,她也未曾惧她,更不曾臣服于她。
“你真可怜。”纪云禾道。
顺德眼眸之中的满足一瞬间被撕碎了去。
她神色变得狰狞,五指一紧,她狠狠掐住纪云禾的脖子:“本宫还是先割了你的舌头吧。”
她抬起了手。
于此同时,雪山之下,驭妖台中,侧殿内里床榻之上,一道白色的光华蓦地在长意身上一闪。
那颈项之下,银发间的阵法轮转。
气息沉浮之间,冰蓝色的眼瞳倏尔睁开。
而雪山之上,雷火岩浆不知疲惫的翻涌滚动,洞口之中,倏尔发出一声沉闷之响,岩浆迸裂,从洞口之中跳跃而出,裹挟着新的浓烟,铺洒在周围地面。
一股不属于顺德控制的灼热气浪荡出,温度炽热,让在术法保护之下的顺德都不由眯了一下眼睛。
而就是这眨眼的一瞬间,时间仿似都被拉长,白光自熔岩之后破空而来,一只冰锥般的长剑从纪云禾耳边擦过,直取顺德咽喉!
冰锥轻而易举的刺破顺德的术法,在顺德毫无防备之际,一剑穿喉。
顺德霎时松开手,踉跄后退数,捂着咽喉,面色发青,但鲜血却尽数被喉间冰剑堵住,让她说不出话,甚至也呕不出血来。
而纪云禾则被一人揽入怀中。
银发飞散间,纪云禾看着来人,带血的嘴角扬起满满的笑意:“你醒了。”
冰蓝色的眼瞳,将纪云禾脸上的伤,还有肩上的残缺都看在了眼里。
长意眼瞳震颤,唇角几乎不受控制的一抖。浑身寒意,几乎更甚此前被冰封之时。
“我没事。”纪云禾紧紧盯住长意,她尚余的手将他掌心握住,宽慰道,“你知道,我没事。”
看着纪云禾眼中镇定的神色,长意此时闭了闭眼,方忍住心头万千锥痛。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上已是一片肃杀。他看向顺德。
面前,红衣公主委顿在地,她喉咙间的冰剑让她剧痛,冰剑不停消融,但却没有化成冰水落在地面,而是不停的顺着顺德的皮肤往外扩张,不片刻,便将顺德的脸与半个身体都裹满了寒霜,哪怕是在这灼热之地,她身上的霜雪,半分未消。
长意将纪云禾护在身后,他上前两步,看着捂着喉咙不停想要呼吸的顺德。
他本是大海之中的鲛人,与这人世,毫无干系,但他却因为这个人的私欲,一路坎坷,走到现在。
及至冰剑完全消融,化作冰霜覆盖满了顺德周身。
顺德方仰头,嘶哑着嗓音看着长意:“你……不可能……为何……”
长意根本没有与顺德说任何废话,抬手之间,携带着极寒之气的冰锥再次将顺德穿胸而过,与之前的冰锥一样,它也不停的消融在顺德的身体之间。
“你没有……如此……之力……”
顺德身体欲要再起青光,长意眉目更冷,一挥手,在四周灼热干渴之地竟然冒出一股极细的冰针,将顺德四肢穿过,使她根本无法用手结印。
纪云禾站在长意身后,看着他颈项之处的法阵光华,眸光微微动容。
“这才是我本来之力。”长意看着全然动弹不得的顺德道。
“为什么……”顺德极其不甘,看着长意,咬牙切齿,“为什么!”
“鲛人的沉睡,本就是个局。汝菱,你到底还是看不穿。”这声音自浓烟另一头传来时,顺德霎时便愣住了,她僵硬的转过头,却只见白衣白袍的大国师缓步而来。
大国师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即便在这血与火之中,他面色也未改分毫。
看着大国师,顺德神色更是震惊:“不可能……我将你关起来了,我……”顺德一顿,她在离开京师的时候,算计了所有,却未曾去牢中看上一眼。她笃定,她是那么的笃定,大国师肯定已经废了……
但他……他竟然来到了北境,他竟然助纪云禾与长意他们……杀她?
姬宁来北境的时候,便是将大国师一同带来。
而那时,用过佘尾草的长意本也已经醒了。但来到北境的大国师却与纪云禾、长意、林昊青密议,佘尾草乃极珍贵之物,本可助人重塑经脉,若使用恰当,能使断肢者重获新生。长意被术法反噬,用佘尾草可疏通经脉清楚反噬之力,大国师却又阵法可用佘尾草之力助长意重新连上身体之内所有被斩断的经脉。
也是那时,纪云禾才知道,鲛人开尾,开的不仅仅是尾,还有他一半的力量。
佘尾草可让长意重新找回自己的尾巴,重新找回自己的另一半力量。
而顺德虽然拥有了青鸾与大国师之力,但她自己却没有修行之法,她会不断的消耗身体里的力量,所以她在京城之时,不停的找驭妖师与妖怪,吸取他们身上的功法。
但是到了这里,无人再给她供给功法了。
边界的火焰结界对顺德是消耗,她的傀儡大军也是消耗,在雷火岩浆旁,顺德要不停用术法抵御此处的灼热,更是不停的消耗。只要能将顺德在此处拖住足够长的时间,她身体里的力量,总有消耗殆尽之时。
而天地之力并不会,雷火熔岩,还可再灼烧百年,千年……
唯一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顺德来得太快了。
若长意的苏醒再晚片刻,他们的计谋,或许真的就要失败了。
“为什么你要杀我?”而此时的顺德,在意的却不是纪云禾与长意的计谋,她在意的,是大国师,“你不是要为天下办丧吗?他们都成了我的傀儡,就都死了,你的夙愿啊!我是在助你成你的夙愿啊!”
大国师看着顺德,终于默了片刻,随即道:“我的夙愿,希望我终结这人世的混乱。”
他的夙愿,并非为天下人办丧,而是为那一人鸣不平。
大国师来北境的时候,长意与林昊青却是并不信任他的。当时他也如是对纪云禾他们说。纪云禾选择了相信他。
因为她曾在国师府与大国师相处过,她也见过宁悉语,她知道这对师徒之间对的纠葛。
百年恩怨,起于他手,终也将灭于他手。
她并不能完全确定大国师是否真的愿意助他们,她只是以她见过的人心在赌,而她赌赢了。
“哈哈……”顺德嘶哑的笑出声来,她动弹不得,连胸腔的震颤也显得那么艰难,她声音难听至极,但她还是不停的笑着,“你们想这样杀了我……但我不会就这样死……”
她挣扎着,在长意的冰针之中,以撕破自己血肉筋骨为代价,她抬起头来,血红的眼睛盯着纪云禾,“我不会这样死,我功法仍在,我仍有改天之力,我身亡而神不亡,我会化为风,散与空中,我会杀遍我遇到的每一个人。你们抓不住风也再抓不住我。”
她说着,发丝慢慢化作层层青色光华,在空中消散。
青色光华飘飘绕绕,向天际而去。
“你要是想救人,可以……”她盯着纪云禾,“你与我同为半人半妖,你可将我拉入你的身体之中,跳入雷火岩浆之中。”她诡谲的笑着,“我这一生的悲剧因你与这鲛人而始,你们,你!若想救天下人,那你就与我同归于尽吧……”
她身形消散,越发的快。
纪云禾却是一笑:“好啊。”
她望了长意一眼,往前行了几步,走到顺德面前蹲下。
“那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她说着,断了一只手的她神色并不惧怕,她身后的长意竟然也未曾阻拦,顺德尚未消失的眉目倏尔一沉。
纪云禾却已经用尚存的左手搭在了顺德的头上。纪云禾身后九条黑色的尾巴将空中飘散的那些青色光华尽数揽住。
“为什么?”顺德惊愕的盯着纪云禾,“为什么!?”
“因为,你这般做,我们也早就料到了。”
顺德猛地盯向一旁的大国师:“不……”
但一切都晚了!大国师手中掐诀,纪云禾脚下金色光华一闪而过,光华的线连着雷火岩浆旁边的泥土。
在灰烬尘埃之下,纪云禾前几日在那方画下的阵法陡然亮起。
这个阵法顺德记得,她曾在国师府翻阅禁书时看到,这是驭妖谷……十方阵的阵法!是大国师当年封印了青鸾百余年的阵法!
这个阵法虽未有驭妖谷那般巨大,也没有十个驭妖师献祭,但若只是要将她困在其中,也是绰绰有余!
“为什么?”顺德混乱的看着面前的纪云禾,又看向她身后平静的长意,“为什么?你也会死!为什么?你笑什么!”
顺德身体之中青色的光华不停的被纪云禾吸入体内,巨大的力量让纪云禾面色也渐渐变得痛苦,但她嘴角还是挂着浅浅的微笑。
十方阵光华大作,大国师身体也渐渐泛起了光华。
“师父!”顺德看向另一边的大国师,“师父!汝菱做的都是为了你啊……”
十方阵必须要人献祭,他看着渐渐消失在纪云禾身体之中的顺德,神色不为所动。金光漫上他的身体,大国师甚至未再看顺德一眼,他仰头,望向高高的天际。
浓烟之后,蓝天白云,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正适时清风一过,他闭上眼。献祭十方阵的大国师,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神情,是微带浅笑。
万事不过清风过,一切尘埃,都将归虚无。
大国师的身影消失,十方阵终成,纪云禾也将哀嚎不已的顺德尽数吸入身体之中。
她站起身来,隔着金光十方阵,看向外面的长意。
长意静静凝视着她。
“待会儿,一起吃顿好的。”纪云禾道。
十方阵外的长意点点头。
纪云禾对长意摆了摆手,纵身一跃,跳入了雷火熔岩之中。
翻滚的岩浆霎时将纪云禾的身影吞噬。
饶是通晓一切因果,及至此刻,长意还是蓦地心头一痛。
雷火熔岩之中,纪云禾身影消解,青色的光华再次从里面闪出,但十方阵宛如一个巨大的盖子,将所有的声音与气息都罩在其中。
长意在旁边守着,直至熔岩之中再入任何声息,他在十方阵上,又加固了一层冰霜阵法。
随后身形一隐没,眨眼之间,再回驭妖台。
身边,姬宁急急追上前来想要询问情况,林昊青在一旁目光紧紧的追随着他。而他只是马不停蹄的往驭妖台的侧殿之后的内殿赶去。
推开殿门,他脚步太急,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