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他的头痛症,从前约过两三日便可缓,不至神伤不会轻犯。
    难不成是病情加重,旧疾如今时时发作起来
    她咬住下唇,迟疑伸出手去。
    安锦南才闭上眼,安心静候额角微凉的触感。可偏有人不肯叫他如愿。
    听得外头崔宁低低地禀道“那文家二爷,正在四处找寻丰姑娘。”
    安锦南蓦地睁开眸子,冰冷凛冽的眸光盯视丰钰,似要将她刺穿。
    第30章
    丰钰抬起头来, 安锦南已敛了眸中厉芒。
    平淡地望向丰钰,似乎等她自己思量。
    丰钰两手交握,缓缓站起身来“侯爷, 那我”
    安锦南垂下眸子, 衣袖下的指头轻轻蜷起。
    “嗯。”
    丰钰蹲身福礼。正欲提步, 听安锦南忽道“此间无侍婢。”
    丰钰疑惑朝他看去, 见他披发而坐, 金冠置于案上。明白过来他是何意,嘴唇抿了抿,心里不大自在。
    无侍婢, 故而她为侍婢
    一朝为婢, 便永世为奴
    丰钰扫了一眼屋中。“未带梳篦在身, 侯爷屋中似也并无”
    安锦南动了动嘴唇, 似要说些什么。丰钰眼眸低垂, 生硬地道“侯爷,告辞。”
    安锦南双眉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面前那人转过身去,毫不留情地转身出门。
    他定定望住那开启又闭合的室门, 维持原来的姿势沉默着, 待崔宁从外进来, 才收回视线。
    他身穿墨蓝锦缎墨黑流云纹箭袖袍,如黑瀑般的长发披散倾泻在背, 面色阴沉如严冬寒潭。
    崔宁眉头跳了下, 忙将室门闭合, 暗忖丰大姑娘缘何惹恼了侯爷,那他接下来的话当不当说
    安锦南的目光朝他挑了过来,低声道“说。”
    自行站起身来,绕过屏风,从窗前小几屉中取了发梳。
    崔宁喉头哽了哽“启禀侯爷,上回侯爷吩咐追查之事,已查清了。”
    安锦南手一顿,长发已拢在一处,随意用发冠束住,靠在窗前,视线自然地向街上扫去。
    身后崔宁续道“如今丰姑娘确实正在议亲,原说给郑祖添的第四子郑英,因为一些缘故,此事未成。今日相看的乃是樊城应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试探去看看安锦南的表情。透过围屏,只见一个朦胧的影,安锦南已保持那个姿势许久,从头至尾未曾对他说的话有甚反应。
    崔宁摸不准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侯爷,可要敲打敲打那应荣”
    听得安锦南冷漠的声音“退下。”
    崔宁忙垂了头。多年相伴,他怎听不出,侯爷这声退下,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自那日天香楼一事后,文心明显的憔悴起来。丰钰暂放其他事,常常过府前来陪她说话解闷。
    九九重阳当日,城中不少青年均往小南山登高行乐,文嵩欲开解其妹,特求了丰钰出面,请她邀文心外出散心。
    文、丰两家毗邻而居,家中子女均是熟识的,各自出了几辆马车,一道往城南行弛。
    文心与丰钰同车,与她絮叨昨日事“我婆婆和姑子都来了,好一顿替他说情。说是待那个一生下孩子,就给笔钱撵了出去,再不叫朱子轩见她。”
    “更好笑的还在后头,说什么若我膈应,就不把那孩子养在我房头,直接接去老太太身边亲自教养长大,喊我和朱子轩伯父伯母。”
    “你见过这么把人当猴耍的么什么伯父伯母日日就在眼前,他能不理会那孩子么老太太亲自教养,那不是直接越过我两个闺女,成了他们府里最得宠的香饽饽当我是那三岁小儿,觉得我好糊弄呢从前我好说话,大事小情不爱计较,有什么委屈,背后也就和他闹闹脾气,如今倒好,那些人彻底当我是个傻子哄呢”
    “我倒情愿接了那贱妇进来,立妾立契,庶出就是庶出,哪里有他张狂的地儿如今是生生要骑到我头上去,叫我气又无处撒,恨又没奈何,活活憋着这口气,忍到自己吐血而亡。他们好算计,好狠的心”
    “我本铁了心,非要和离。我娘起先不言语,如今那刁婆上了门,摆了婆母架势,明里是为儿子说情,暗里口口声声怪我爹娘不会教女。”
    “我娘原是支持我冷那朱子轩一阵子,如今他们到处张扬,说我善妒不能容人,又身子不好生不出儿子城里城外已经不少人家都在传这件事,眼看文慈也要成婚了,她未婚夫家的太太上回还特特上门问起我的事我娘多为难,我是知道的”
    “我这辈子已没什么好指望的。嫁了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今后只有守着我两个孩儿度日。可文慈的婚事,我怎忍心因我而耽搁了我给人家嘲笑不要紧,我可以不在乎,可我却不能不在乎文慈。”
    她攥住丰钰的手“你可知道,那天闹成那样,晚间哥哥在哪儿撞见了他原来他来盛城接我,都只是顺便罢了是忠勇侯府的侄儿成婚,他特赶来道贺的”
    丰钰不知如何安慰文心。夫妻情浓,八年相守,到头来,却是如此不堪。情之一去,恩义俱绝,怕是朱子轩心里,早不当文心是回事了。可怜文心直至今日才看清枕边人是何等凉薄。
    他违背誓言,另有了旁人还罢了。若他肯装出十分悔恨歉疚的模样,怕也能让文心心里好受许多。可他偏还若无其事的参宴饮酒,深怕人不知晓他对妻房的不在意。
    文心叹了一声,勉强挤出个艰难的笑来。
    “今儿不想那些有的没的,就我们几个,在山上围了遮幕,狠狠同饮几壶。”文心捏了捏丰钰的手,“你可记着,别光是拦着我不叫我喝。我宁可醉倒了,人事不知,好过受那些零碎折磨。”
    丰钰叹了口气,若酒能忘忧,便容她一醉何妨
    丰家在小南山西南角遮了大幕,各家公子结伴登高,随行的女眷皆就在这幕中行走。
    丰钰、丰媛、丰妍、丰娇四个丰家姑娘并文家两姊妹,围在四方小几前,投壶射覆、饮酒行令,玩得兴起。
    丰钰于此道甚是在行,她耳聪目明,又善于琢磨人心,每每射覆,极少有输的机会。几个女眷都饮了不少的酒,只她面色如常,未现醉态。
    文心握着她手,和她两人往林中散闷。借着酒意,心里那些无处发泄的痛苦终于化作汹涌的泪,扑在丰钰肩头嘶声痛哭。
    丰钰又是心痛,又是怜惜,忍不住也跟着哭了一回。
    两人归来时眼睛均有些红肿,不想才下车马,就有仆从来报,“大姑娘,家中有客来了,太太着您快快梳洗更衣往上院去呢。”
    丰钰怔了怔,什么客至,只喊她见,不喊旁人
    又见那仆从表情颇促狭,瞬时明白过来。
    是应家有人来了
    应澜生坐在炕对面的茶案旁,姿态从容放松,不时答两句长辈们的问话。听得下人传报,知道丰钰来了,他笑容敛了,正襟危坐,搁下了手中的茶。
    就见那日遥遥见过一面的女子垂头走了进来。
    今日她穿一身雪青色衣裙,云鬓轻挽,一头秀发极浓密漆黑。斜戴两只水晶珠花在头,耳畔是明珠坠子,双手叠在腰侧,袅袅行礼下去。
    一屋子人都在看她,打量的,含笑的,赞赏的。唯侧旁那抹欣喜的目光令她有些微的不自在。
    应澜生站起身,展袖朝她一揖到地,喊她“丰姑娘。”
    此人声音清朗,语调温和,又不免透了几分紧张。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引得丰钰和应澜生都有些脸热。
    略寒暄了几句,陪了一盏茶,丰大太太就对丰钰道“前儿你大兄得了幅画,原说要请澜生代为题字上去,正巧今儿澜生上门,你带了他去百景园,寻你大兄去。”
    丰钰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丰大太太明显是推她出去与应澜生说话,大兄公事繁忙,此刻怎可能在家
    屋里太多的目光太多的笑脸着实令她压力巨大,又见丰大太太不住朝她打眼色,知道此事推拒不得,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应了下来。
    两人一走,就听屋后笑声扬开。丰钰窘得红透了脸,余光撞见应澜生立在侧旁树下,正用沉沉的目光望她。
    丰钰别扭地别过脸,朝百景园方向的小道行去,声音细小地道“应公子这边请。”
    应澜生微微一笑,步子跨出,与她并肩,开口。
    “丰姑娘,”他含笑凝视她,认真地道,“不若你喊我的字,澜生”
    丰钰凝了下眉头,抬起脸,略意外地朝他看去。
    “你若不介意,”
    橙红日暮下,他周身镀了层淡淡的金芒,眉眼温柔,嗓音低徊,自唇角牵起一抹极俊雅柔和的笑。
    “我唤你钰儿,好么”
    斜阳余晖,如兰君子。
    风轻,树静,丰钰仿佛能听到自己胸腔内突然鼓噪的声音。
    砰砰,砰砰
    竟紧张得不知如何对答才好。
    这样的手足无措和言语失灵,多少年不曾发生在她身上。
    他就在这时俯低身来,凑近她,温声道“你不答话,我便当你应了,钰儿。”
    最后的两字,如此自然温柔地从他口中溢出。
    好像他从来就该这般唤她一样。
    异样的气氛笼罩在周身,男子突然凑近的微温和身上熏染的淡淡青竹香味,让她不由自主地想逃避起来。
    好在他很快就直起身子,率先迈步走到路前。
    他回身含笑朝她看,立在那蜿蜒狭窄的青石路上候她近前。
    丰钰攥了下袖子,红霞幕布的面容渐渐回复常态。
    适才的紧张情绪已抽离而去,她仰起脸,让自己笑得尽量不至太过死板。
    轻轻启唇,弯起眼道“好的。澜生。”
    第31章
    琉璃灯罩中,孤灯残焰无力的摇曳着。
    昏暗的净室中, 浴池中水汽蒸腾。嘉毅侯府引活泉入室, 经由六樽兽首渠头注入池中, 又自池底四角细孔流于室外。
    如今天已深秋,夜风极寒, 纵热雾氤氲, 久在水里也觉寒意侵袭。安锦南浑似不觉, 他赤、身半浸在水里, 长发披散,靠在池壁之上, 手臂搭在侧旁, 指间来来回回把玩一枚环状物。
    他回手将那东西凑近, 借着残灯微弱的光线, 原是一枚玉镯,是上好的岐山紫玉, 晶莹剔透, 水头十足, 打磨得圆润平滑,成色极佳。
    他掌心摊平, 将那玉镯托在手中细看。
    这样细的镯子,能套得入手。看她身材颇高挑, 原是这样纤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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