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陆庭宣和许明诚原就是能力很出众的人, 有他们两个一起操持, 一应丧礼的事都有条不紊, 没有出半点儿差错。
    自认也无人怀疑许正清之死。毕竟许家这一家子的悲恸看着可都是实打实的,沈氏甚至因为悲恸过度,一直躺在床上没有起来过, 也滴米未站。
    待得事情一了,一家子坐下来商议。沈氏因说起前几日许正清还在同她感慨,说是他在宦海沉浮几十年, 近来时常想起幼时的事,就生了叶落归根之心。说往后他若是有个不测,一定要一家子送他回故乡安葬。
    当时沈氏还说他,这大过年的你说这些做什么?不吉利。没想到才说了这话没两天许正清竟然就心绞痛死了。
    沈氏说到这里都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但许正清说的这话她肯定是要听从的, 所以就开始和许明诚商议起扶棺归乡的事来。
    许正清既然已经死了, 许明诚身为他的儿子,按律当守制三年。许明诚也已经向吏部递了文书,吏部也已经批了。
    许明诚便说京城离着父亲山高水长的,便由他自己单独送父亲回去安葬,让沈氏和周静婉留在京城,稍后等他看着父亲入了土, 再回京城。
    沈氏哭的说不出话来。
    哪怕许正清现在已经死了, 他也说过想要叶落归根,但只要想到往后他的棺木孤零零的待在乡下, 他们夫妻两个不仅仅是生死相别,也要相隔千里, 心里就一阵绞痛。
    她一哭许琇宁自然忍不住,也跟着哭了起来。坐在一旁的周静婉拿了手绢擦泪,许明诚也红了眼眶。
    陆庭宣见状,就将屋里伺候的丫鬟仆妇都遣到了院外去,屋里只留下他们一家人。随后他自己也悄悄的出门。
    外面的灵堂还没有撤,里面摆放着一副樟木棺材。陆一鸣正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面上的神情有些儿不耐烦。
    看到陆庭宣走进来,他就说道:“你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可就……”
    陆庭宣抬手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将灵堂里面的一干下人都遣了出去,这才开口说道:“药效的时辰已经到了?”
    陆一鸣哼了一声:“差不多了。你再不来,待会儿你的岳丈说不定就要在这里现场表演‘诈尸’了。”
    打趣的话说完,他起身和陆庭宣一块儿走到棺木旁边。
    棺盖虽然已经钉死,但陆庭宣早先就在棺材底部凿了好些儿个小洞出来,要不然许正清还不得真的被憋死啊?
    这会儿手边虽然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打开棺材,但陆庭宣和陆一鸣两个人都是习过武的人,哪怕是钉的再严实的棺盖也经不住他们两个人的一掌。
    棺盖很快的就被推开,陆庭宣就见许正清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面容安然若生。
    胸口依然半点儿起伏都没有,看着就跟真的死了一样。
    陆庭宣心里不由的就有些忐忑起来,转过头轻声的问陆一鸣:“师兄,我岳父真的无事?”
    陆一鸣白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你竟然敢怀疑我的药?
    就臭着一张脸不搭话,伸手自袖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子,抬手就往陆庭宣这里扔。
    待陆庭宣伸手接住,他就没好气的教他怎么用:“将这小瓶子放到你岳父鼻下,他闻了自然就会醒。”
    陆庭宣看了一眼手里握着的小瓶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但还是依然拔开瓶口的木塞,放到了许正清的鼻下。
    说来也是神奇。明明上一刻许正清胸口并无半点起伏,看着就如同真的死了一般,下一刻才将这瓶口凑到他的鼻下,就如同是开启了个什么机关一样,许正清的胸口就开始起伏了。
    一开始还很轻微,若不细看都不会留意到,但到后来起伏就渐渐的快了起来。
    随即就见许正清睁开了双眼。
    陆庭宣一直提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将木塞重又堵住瓶口,将小瓶子隔空抛给陆一鸣,叫了一声岳父,伸双手过来搀扶许正清坐起来。
    许正清身子有些发软。虽然假死,但五天滴水未沾,滴米未进,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陆庭宣来的匆忙,也没有来得及在身上带什么食物,见供桌上放着的高足盘子里面有水果糕点,连忙拿了一只柑橘来剥开递给许正清,又拿了两块茯苓糕过来。
    许正清也实在是饿的狠了,吃的都有几分狼吞虎咽的,一点儿都没有平日看着的雅致不说,都顾不上自己现在还坐在棺材里面。
    一只干酒和两块茯苓糕下了肚,许正清身上略微有了些力气,这才扶着陆庭宣的手走出棺材。
    心里挂念沈氏等人。他要假死的这件事也没有事先沈氏和他的一双儿女,他们现在肯定都很悲痛的。
    就问陆庭宣:“你岳母,还有诚儿和宁儿现在怎么样?”
    陆庭宣扶着他在一旁坐好之后,就和陆一鸣一块儿将棺盖又原样盖了回去。就是那几枚用来钉棺盖的长钉,虽然手头没有锤子,但竟然就被陆庭宣这么一掌一个给直接劈进了厚实的棺材里面去。只看得陆一鸣在一旁啧啧出声,拿了他的右手过来看。
    手掌心里面也只有一点儿红罢了。
    听到许正清的问话,陆庭宣忙回道:“他们现在虽然都还在悲痛中,但待会儿看到您之后肯定会好起来的。”
    许正清身上穿的还是入殓之时的一套寿衣,就这样走出去要是被人看到肯定不得了。好在陆庭宣早就有准备,将自己身上披的墨蓝色斗篷取下来给许正清披在身上。
    他的身量比许正清还要高,斗篷完全的将许正清都罩住了。上面连着的帽子也给许正清戴上,遮住脸,就算是有人看到也认不出来这是谁。
    随后他就同陆一鸣道别,扶着许正清往凝翠堂走。
    凝翠堂里面沈氏等人还正悲痛着呢。许琇宁悲痛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陆庭宣不在屋里,下意识的就四处找他。
    已经习惯了他什么时候都在自己身边。特别是现在这样的时刻,只要有他在,哪怕他一句话都不说,只站在这里,她都会觉得心里安稳不少。
    可现在怎么不见陆庭宣?他去了哪里?
    正要叫个丫鬟进来询问,忽然看到门口的夹棉门帘被人推开。许琇宁定睛看时,就见有两个人正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个是陆庭宣,另外一个人身上披了陆庭宣的斗篷,头脸却被斗篷上的帽子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压根就看不清楚相貌。
    但就算这样,许琇宁心中也陡然的跳动了一下。
    这个人,这个人好像是父亲啊。
    从小儿许正清就极宠爱她,所以就算现在一领斗篷将许正清遮盖了个严严实实,许琇宁猛然间看到也能感觉得到他是谁。
    可是父亲不是已经……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看错了?
    许琇宁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一颗心跳动如擂鼓。她目光无措的看着陆庭宣,里面满是询问。
    到了现在陆庭宣自然不用再对她隐瞒什么了,就面带微笑的对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抬手将罩在许正清头上的帽子拂了下去。
    陡然间见到许正清好好儿的站在这里,虽然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都不知道许正清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许琇宁也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
    她不发一语,起身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就往许正清这里扑过来。
    等到扑过来,她伸臂就搂住了许正清的脖子,呜呜咽咽的哭。
    陆庭宣和许正清的脚步很轻,沈氏等人又都在悲痛之中,刚刚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人进屋来了。这会儿许琇宁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自然注意到了,这才跟着一块儿转头望过来。
    一望过来一家子全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都不知道许正清假死的事,这会儿看到许正清站在这里,身上穿的还是入殓时的那套寿衣,都以为他这是诈尸了呢。
    但随后沈氏和许明诚就都快步的走了过来。
    即便许正清真是诈尸他们也不怕,这可是他们最亲的家人。
    沈氏甚至还哭着说:“你这是不是嫌一个人在底下寂寞,要来拉我过去给你做个伴?好,好,我现在就随你一块儿走。不论去到哪里,咱们两个在一块儿那就是好的。”
    说着,拉了许正清的手就要往外走。
    许正清听了,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感动。
    就反手握住了沈氏的手,低低的说道:“我没有死,我还好好的活着。”
    第132章 完结
    沈氏闻言一愣, 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许正清, 一时连哭都忘记了。
    许正清便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还用力的握了一下,笑道:“你摸摸我的手,我的手是暖的。”
    方才沈氏激动之下并没有在意, 这会儿循着他的话摸了下许正清的手,发现果然是温热的,绝不是死人该有的冰凉。
    这是……
    她一脸不解的继续看着许正清。
    许明诚这时也叫起来:“娘, 娘,你看,爹是有影子的。他是有影子的。”
    屋里烛火亮着,可以明显的看到许正清身后拖着一道影子。虽然很淡, 但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只有活人才有影子……
    许明诚和许琇宁两个人都激动起来。特别是许琇宁, 搂着许正清的脖子越发的不撒手了,一边还笑道:“爹没有死,爹没有死。”
    她脸上分明还挂着泪珠,但整个人却已经激动起来。
    沈氏手还紧紧的握着许正清的手,仿似担心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不见一般。这会儿再也忍不住,眼泪水沿着脸颊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哽咽着声音问道:“你这到底是, 是怎么回事啊。”
    许正清扶着她走到罗汉床边坐了下来,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手还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一刻都没有松开。
    陆庭宣这时走过来,在沈氏面前跪了下去, 将事情都说了一遍。
    沈氏越听越惊讶,听到后来她面上也有几分不高兴起来:“你这孩子做事素来都是稳妥的,可这样大的事你怎么实现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还都以为你岳父真的,真的死了,你没见这五天我们大家是怎么的伤心?”
    “这件事不怪庭宣,是我叫他不要事先告诉给你们知道的。”
    许正清忙开口替陆庭宣辩解:“若事先告诉你们,你们就算表面做了悲痛的模样出来,可到底不是真的悲痛,很容易被人看出来。若看出来,传扬出去,咱们一家人会有个什么下场?”
    说到这里,许正清长叹一声:“你是知道我这性子的,其实并不适合官场,特别是京城里面的水特别深。说实话这些年若不是有岳父大人照应着,我是肯定坐不到现如今的这个位置的。以往还罢了,我还能勉强支撑着,但现在岳父一走,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我简直就是举步维艰。还有那些往日心里有对岳父有不满的,这会儿就越发的为难起我来。不瞒你说,我其实早就生了要逃离京城这里的心思。但若是我上书请求辞官,一来皇上准不准还不好说,二来明诚要怎么办?我一走,他才刚进仕途,以后的日子就更加的不好过了。倒不如如庭宣说的,来这么一出金蝉脱壳,我自由了,明诚丁忧三年,咱们一家人都可以离开京城,去岳父那里潇洒过日子,岂不好?”
    沈氏听得怔怔儿的。过了一会才有些反应过来:“难怪父亲临走时曾对我说,他在老家会给我留个院子。那时候我还在想,老家离着京城千里之遥,我哪里能经常回去看望他老人家呢,做什么要给我留个院子?现在想来,只怕那会儿你们就已经想好了这一步退路了吧?偏生瞒着我,不教我知道。”
    不过心里也已经释然了。
    她原也是个喜欢夸耀的人,但前几日是真的以为许正清死了,心里瞬间就觉得什么权势富贵都是不重要的,一家人好好儿的在一块儿才是最好的。现在见许正清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自然是什么事都愿意答应他的。
    不过许正清倒有些担心许明诚,转过头问他:“明诚,你才刚入仕,便要让你因为我之故丁忧三年,往后仕途上只怕再难进一步,你心中可会怨恨为父?”
    许明诚读书多年,想的便是入朝为官,现在好不容易心愿成真,却要他丁忧三年……
    不过许明诚看着倒释然的很,朗声说道:“父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只要一家人都好好的在一起,比什么不好?儿子心中无半点怨恨。”
    而且他近来也看出来了,现在京中局势不稳,若他们稍有差错,只怕一家人便会万劫不复。不如还是暂且离开此地,往后再图打算的好。
    许正清欣慰的点头。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假借扶棺归乡为名,一家子带着棺木出城。随后半路弃了棺木,经水路去往沈家故乡。
    至于陆庭宣和许琇宁还是留在京城。
    许琇宁因为陆庭宣一手策划许正清假死的事事先却不告知她的原因,心里对他气恼,好些日子都没有理他,陆庭宣自知心中有愧,也只得百般认错哄劝。
    不知不觉便已到了阳春三月,园中桃杏芳菲,海棠枝头争艳。
    这一日便是许琇宁十四岁的生辰,陆庭宣早先几日便精心挑选了一套首饰,等着今儿要给许琇宁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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