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大渝的武将杜羌,提议将二人放于皲裂的大地之上,让大渝的数匹战马分别拴上他们的四肢头颅,然后痛快的跑一次,以此来作为马儿的奖赏。
    五马分尸的酷刑,倒成了一场荒谬至极的表演。
    行刑后,杜羌还将二人的头颅挂在了燕国的燕北门之上,整整三天三夜。
    待渝国的兵马入宫后,大燕宫内千余名精兵强将,就成了保护他而牺牲的肉盾。
    宫门已破,宋凞身侧一个年纪尚浅的侍卫于帧堵在承乾宫门口,低声喊道:“臣恳求陛下活下去,臣!恳求陛下活下去!”本就是年幼的嗓子,这么一喊,犹如悲泣。
    于帧收到了肃王的命令,一个时辰前便将一大包的迷药倒在了陛下了茶水中。
    肃王说了,他们大燕的将士不怕死,只要雍和帝肯活着,他们便会有复国的那一日。
    宋凞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声开口道:“让开。”
    “只要陛下,肯活下去,臣愿割颅赎罪。”于帧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少年侍卫,早已成了街上人人喊打的流浪汉模样。
    他唯盼着,药效快点发作。
    他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语气仿若自嘲,“就连你也不听朕的?”
    于帧双手杵在膝上,整个人瑟瑟发抖。他心里清楚,依照陛下的性子,从国破的那一刻起,便再无苟活的道理。
    于帧长跪不起,眼眶猩红,今日抗旨,他万死难逃其罪。
    但他别无选择!
    药劲来的快,纵使雍和帝拼劲全身的力气,最终,也只能倒在密室中闭上了眼睛……
    深不见底的黑暗蜂拥而至,就如同数十年如一日的噩梦,深深地,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之中……
    宋凞不知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事的执念太重,还是他欠大燕子民的太多,他竟然重新回到了父皇驾崩前的那一日。
    前世的他十七岁登基,顺理成章地成了万人仰慕大燕国的皇帝。可这一世,若是想阻止那还未发生的一切,他必然不能再走前世的老路。
    所以他早早就找了借口,让宋霈代替他当了皇帝,而他自己,则成了代替宋霈征战四方的郢王……
    第10章 王妃
    下一个月有中元节,府里自然也要热闹一番。楚侧妃低头对着手上的单子,准备一会儿去库房点货。
    库房在书房后面,要去那儿,势必要经过喜桐院。现在楚侧妃一想起那个地方,就忍不住皱了眉头。
    许儿扶着楚侧妃朝书房走去,还没等走到喜桐院,就先在湖心亭旁的水榭看到了正在食用点心的唐妩。
    唐妩今日穿了一袭藕荷色的编纱长裙,腰上束着半掌宽的束腰,越发地凸显着身段。她挽了一个极为素雅的妇人髻,却不经意落下一缕青丝于耳后,时而微风划过,有些痒,弄得她总是忍不住抬起手臂去摆弄。
    这般姿态,旁人见了定要叹一句“清水出芙蓉”,可落在楚侧妃眼里,便只会让她想到了搔首弄姿的妓子,和恬不知耻的爬床丫头。
    楚侧妃连连叹息,她甚至无法想象,那芝兰玉树的殿下,怎么就碰了这么个东西。楚侧妃用余光从头到脚瞥着唐妩。
    她胸前那紧绷着的蚕丝扣,手腕上的青紫,和脖颈处的红痕,无一不提醒着她,她昨日整整一个时辰,并不是白等的。
    她想不通,她一个大家闺秀,为什么会和这种身份低微的人,在同一处生活。
    见她气红了眼,一旁的许儿连忙小声道:“夫人和她置什么气,她那种身份摆在这,根本不值得夫人为她烦心。况且昨日晚上殿下根本没宿在喜桐院,殿下去这一次,也不过是尝个新鲜罢了。”
    “你懂什么?你想想王妃,她是何等身份,又是何等姿色,你瞧殿下正眼瞧过她吗?”楚侧妃反驳道。
    要知道,她自从进了郢王府,就无时不盼着殿下能来她的安善堂,可到头来,竟然被这么个浪蹄子捷足先登了。
    “可是夫人,王妃总是要回来的。这一晃过去,也就剩下几个月的光景了,等王妃祈福归来,她容不容的下喜桐院那位,才是关键的。”
    提起郢王妃,楚侧妃不禁又嗤笑了一声。郢王妃因何去祈福,她们这些京城的贵女谁心里没点数。
    甚至可以说,若不是有程国公府在那撑着,郢王怕是连这点情面都不会给她。
    说起来,郢王妃的身份,倒也一直是贵女圈子里的一大谈资。
    郢王妃本名为安茹儿,其父是安家一脉一个庶出的儿子,其母则是礼部尚书林子淳的庶女。原本她这个身份,无论怎样高攀,都是无法嫁进郢王府的。
    但安茹儿的母亲林绣,偏偏和她的嫡姐林芙最为要好。
    林芙乃是当年艳冠京城的头号才女,听闻她刚十四,提亲的人就快要踏破了门坎,最后还是老程国公亲自登门,才将这儿媳妇定下来。
    那些京城的贵女到了说亲的时候,有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进程国公家的!
    程家世代效忠大燕皇室,程国公不仅每次带兵打仗返京时都会将兵符交还以示衷心,还更是亲手救过一次先帝的命。
    如此忠臣良将,先帝自是要拉拢之。
    一日寿宴,先帝便当着众人的面,赐了一瓣弧形的玉佩给老程国公。先帝说,这玉佩本是一对儿,其中一瓣他已经给了大皇子宋凞,而这另一瓣的,则是给未来的郢王妃预备的。
    那时的郢王可是先帝唯一的一个儿子,皇家的嫡长子有多尊贵,一想便知。所以通过这个事也证明了,程家的恩宠在大燕也真真是独一无二的。
    再说回过头说这林绣和林芙,这两姐妹自幼要好,感情颇深,因此当安茹儿的父亲病逝后,林芙就将林绣母女经常接到程国公府走动,也算是变向给这对母女撑了腰。
    那时林芙大着个肚子,林绣整日帮着忙前忙后,原本就亲昵的姐妹,就更是形影不离了。
    同年七月,林芙生下了一对儿龙凤胎,程国公大喜,当日就为林芙请封了诰命夫人。
    但可惜好景不长,才不足两年的功夫,孩子就出事了。
    说来,这对双胞胎命运属实有些坎坷,哥哥的身子骨十分壮实,妹妹却是体弱多病。林芙五个月的时候,还曾险些流产。
    民间大夫说双胎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同在一个母亲肚子里,养分有限,极容易吸收不均。
    妹妹夭折后,林芙就病了,她经常抱着林绣的孩子发呆。
    林绣见林芙思女成疾,就一咬牙,将不足三岁的安茹儿直接放在程国公府养。
    程国公对林芙可谓是百般顺从,见她思女心切,不仅厚待安茹儿,更是在许多年后,又努力要了一个女孩,名唤程安。
    但是林芙的身子到底是亏了,程安一生下来,也同样险些没保住性命,程国公生怕刺激了林芙,便连忙找了一个神医将程安接到了山上,只有每个月初一,林芙才会带着世子一起去看她。
    就这样,安茹儿这个外姓人,倒是成了程国公府上唯一一个姐儿,可谓是倍受疼爱。
    安茹儿在林夫人身边长大,即便是后来又生了程安,她还是将安茹儿视为己出,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教她吟诗作画。
    所以说,安茹儿的出身虽然不尊贵,但就凭着能唤程国公夫人一声姨母,整个京城,并没有哪个贵女敢公然与她作对。
    直到安茹儿有一天长大,得知了那个先帝曾许诺的婚约,这才彻底起了歪心思。
    程家长女夭折,程安又因身子不好而久居深山,她便想着,那快玉佩自然是该由她来继承。
    老程国公病逝前,一直都是安茹儿在近身伺候,那几年她赚足了孝女的名声。
    可谁能想到,到了隔年程老夫人寿宴的时候,安茹儿竟当着众宾客的面儿,从胸前掏出了那瓣玉牌。
    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再是精明,到了长辈面前,也都会被一眼看透。
    好像那个时候,林绣冲上前去狠狠地打了一次安茹儿,程家要名声,自然得拦着,从小养大的姑娘,传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挂不住脸。
    就这样,程国公只能连夜去了一趟郢王府。
    先帝的金口玉言谁也不敢违抗,安茹儿自然是如愿以偿地入了郢王府的大门。
    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嘉宣帝竟然在大婚的当月,就派她去静因寺为国祈福了。
    这一走,就是三年。
    楚侧妃一边记着账本,一边想:等下个月安茹儿回来,要是见到府里多了这么个婀娜多姿的唐姨娘,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瞧着吧。
    第11章 怜惜
    那日之后,郢王特意买了两个正经的丫鬟,送到了喜桐院。
    这番举动使得整个郢王府上上下下,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唐妩。甚至,她们私下里都开始传,说这小娘子真是厉害,怕是再努努力,就要将另一个侧妃的位置占了。
    但唐妩听着这话,心里却是打怵的。
    这几日过去,明里他倒是给了她不少的好处,可暗里她就没摸到过他的人影儿。
    这让她不禁觉着,这些个锦衣玉食,不过是那一日风流过后,他不想认账的补偿罢了……
    唐妩用完晚膳,便准备沐浴。
    新来的丫鬟落英,一边倒水,一遍问询道:“夫人今日要用什么香?”
    唐妩褪去衣裳,一双光洁莹白的小腿前后跨入水中,直到身子末入水里,唐妩才道:“罢了,今日什么香都不用了,这便洗洗睡了。”
    落英躬身走到唐妩身后,拿起皂角沾上水,均匀地涂抹在唐妩的背上。
    “夫人这皮肤真好,落英被卖了有三户人家,见过的小姐也不少,可像夫人这样全身都跟蛋清一样的肌肤,可真的是少见。”落英感叹道。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可唐妩心里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前两日落英还在心疼她受这恩宠遭了罪,弄了一身的青紫,这倒了今日,竟开始夸赞她皮肤白皙了。
    他人不来,她自然是一天比一天白皙。
    就连沐个浴,都似乎在提醒着她,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殿下了。
    唐妩心烦意乱,拿起水舀,随意地浇了一下身上的皂沫,就起了身子。
    她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大氅,径直走到了窗下的软塌旁,脱了软鞋,就伏在了上面。
    半晌,她伸手打开了一旁的妆奁,拿出了一个水头上好的翡翠扳指,来回把玩。
    这翡翠扳指,还是那日她偷偷从他手上摘下来的。
    郢王尊贵,全府上下的物件即便不是御赐之物,也定然是出自京城最有名的工匠手里。
    就说这扳指,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是照着郢王的尺寸做的。
    戴在他手上时,严丝合缝,等摘下来的时候,也不会夹到一丝肉。
    工艺之精湛,令她叹为观止。
    她将扳指举过头顶,屋内的烛光刚好射在了它的内壁上。
    顾九娘曾教她,她说要是想要勾住一个人,最笨的法子就是先留住个他的东西。这样即便他不来,你也能有个理由再去找他。
    总不会显得太主动。
    唐妩看着扳指里的棉絮,回想着那天他跟狼一样的目光,和咬牙切齿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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