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是有些不舒服。”她笑了笑,有些虚弱的回答,又担心小姑姑会让她传御医,便又补上一句;“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倒不是生病,只是心里太乱了。”
    安王妃这才松了口气,有些后悔将这个消息告诉清妩,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不过是徒增烦扰罢,想到这里她拍拍清妩的手,微笑道;“皇上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如果皇上真的对你起疑,我还能见到你吗?你别多想,皇上对你的好,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啊。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千万别胡思乱想。”说着,她站了起来。
    安王妃离开后,清妩屏退宫人,一个人坐在窗边梳理思绪。而安王妃的离开并没让她感到轻松,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的焦虑和不安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疯长起来。
    宜煊……他一定能收复烟霞关,一定不会让天下人失望,不会让她失望。。
    可是收复烟霞关只是第一步,他此行的目的是支援锦州,扶持独孤清为帝,保大齐边疆稳定。
    纵然仗打的顺利,再回朝,不知是何年何月。万一他真的出了什么事……
    她摇着头,不让自己再见想下去。她打开窗,已经到了二月底,早春的风已经有了阳光的温暖,阳光是那么明媚,漫无边际的铺散开,为天地万物罩上一层朦胧的暖色,而体内的悲伤却越发汹涌,她能呼吸到的,只是来自前世的气息……只有铺天盖地的悲伤。
    天色渐暗,掌灯时分,楚奕宸来到寝宫,她仍在窗前发呆,长窗依然是敞开的。
    楚奕宸皱了皱眉,走到她身边,伸手关上窗户,语气带着一丝责备;“风这么大,也不知道冷。”
    灵魂仿佛重新回到体内,清妩依然目视前方,按下汹涌的回忆,努力不让与前尘过往交缠的情绪从眼中流出……片刻的沉默后,她转过身,低声说;“我见过小姑姑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奕宸先是微微一怔,随机了然,在她身边坐下,对她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说到此处,他发现她的眼圈泛红,似乎是哭过,便拥她入怀中,“妩儿,我心里想的只是六弟能不能收复烟霞关,以及这场仗可能消耗的财力和兵力。我不会因为唐奎曾是你叔父的部将,就认定此事和你叔父有关。”
    清妩紧紧抱住他,喃喃的问;“真的吗……”
    楚奕宸拍拍她的肩,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清妩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哽咽;“奕宸,你为什么这么好?”
    她呼吸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和那个人的气息完全不同。和从前无数次一样,她再次在心里大声告诉自己——庄清妩,你和他已经结束了,你已经找到了好的归宿,为什么还在想着那个不可能再属于你的人?放下他,将你的人你的心都给这个爱你的人!
    只是深夜入梦,她发现自己只是一缕幽魂,漂浮在他身边,看着他征战沙场,看着他登基称帝,看着他将大齐失去的国土一点点收回,看着他成为一代盛世明君,也看着他因思念她而肝肠寸断,一次次为她酩酊大醉,在醉意朦胧中,在梦里,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
    她看着他,从少年到白头,整整三十年,他都在想她。
    起初,她还担他会忘了自己,而他对她的折磨着他,也折磨着她,到了后来,她真心希望他能找到一个心仪的女子相伴,真心希望他能忘了她。
    而她只是一缕幽魂,她能看到他的样子,看到他的心,可他却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宜煊,忘了我吧,求求你忘了我吧,她在他耳边一遍遍的说着,伸出的手,穿透他的身体,她触摸不到他,他也触摸不到她。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当他的生命走到尽头,她也终于解脱了,他们一起进入冥界,他们约定,来世还要做夫妻,纵然一个人早死,另一个人在无尽的思念中饱受煎熬,他们还是要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的相守,也不能错过。
    然而,选择重生的代价就是交出一段记忆,他们为了彼此的诺言,都交出了最重要的一部分记忆,最终彼此错过。
    重生的亡灵,十之八,九不会如愿,楚元禛,赵云瑶都是重生的,却都以惨淡收场,他和宜煊最终没能走在一起,如愿的人,似乎只有楚奕宸。
    她从梦中醒来,定定看着前方,月光晕开床幔,朦胧的洒在身上,她的大闹一场清醒,心,也异常的痛。这不是梦,这只是一段记忆,视她为了重生付出的一段最重要的记忆。
    双手捂住脸,掌心一片冰凉。她抱着膝,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身子微微颤抖,体内汹涌的悲伤,还是化作一声声压抑的啜泣。
    宜煊,宜煊!
    她终于明白了,最后两次见面,他眼中隐忍的痛苦,再回想起入宫前两次与他见面的情景,当时的他真的记得,他真的从未忘记过?
    不,她不相信,他怎么可能有完整的记忆,怎么可能明明都记得却还是将她远远推开?
    她不相信!他们说好了这一世还要在一起,他怎么可以在记得她的时候将她推给别人?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他失去了记忆,也错过了她。在他想起的时候,她已经成了楚奕宸的皇后,他只是太在乎她,不想让她痛苦,所以选择放手。
    “是不是做噩梦了?”耳边响起楚奕宸的声音,身体随即被拥入他温暖的怀抱中。
    她这才想起他也在。他们已经结为夫妻,他就是与他同床共枕的夫君。
    她任他抱着,咬着唇,泪水扑簌落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41章 离宫
    她该怎么办?难道还要和楚奕宸继续生活下去, 就这么过一辈子吗?
    以后几日,不管清妩身处何地, 不管她做什么,这个念头市场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脑海中, 折磨着她的神经。
    如果丢失的记忆一直是空白的,和楚奕宸继续生活,白头到老就是她的归宿,也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只要想到她这一生只能与楚奕宸度过,她的心就会感到一阵阵痛楚。她清楚的记得,孟婆告诉过她, 亡魂只能选择一次重生,不管重生的目的是什么,重生后是否能达到目的, 这一世过完,再到冥界, 只能选择转世, 与前尘彻底诀别。所有的爱与恨, 遗憾与牵挂,都会随风而逝,甚至剩不下一粒尘埃。
    还有一个念头变得越发强烈, 战场的凶险是她无法想象的,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出征的?就因为楚奕宸待她很好,他就可以没有牵挂了吗?在战场上, 他可会爱惜自己?她只怕如果现在不去找他,恐怕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万一他再也回不来了,万一她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个声音就像一把越来越利的刀,一慢慢切割着她的心,伤口越来越大,逐渐血肉模糊,一颗心从起初微微的钝痛到痛不欲生。
    而这几日,楚奕宸虽然每晚都宿在她宫里,她却一直推说身体不适,两人并不宿在一处。在面对楚奕宸时,她越来越胆怯,她发现,和楚奕宸一起生活也已经变得越来越难。
    她以为上辈子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和宜煊相爱,可当她找回了遗失的记忆,那三十年的煎熬,怎么可能是是错的?重生后的自己才是大错特错,从一开始,她就选错了路,她和楚奕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襄平郡王府中,楚世昭看着一身男装的清妩,听了她的要求,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你要见睿王,为什么?”
    经过几天的挣扎,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见到宜煊。可她不能以皇后的身份见他,而亲王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她不能告诉家人,楚世昭是她唯一的希望。郡王与亲王只差一级,以世昭的身份,纵然没有皇命也能见到宜煊。
    “因为我爱他。”她望着楚世昭,一字字道,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
    “妩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世昭睁大了眼睛。他伸手想摸摸她的额头,就像小时候,每次她提出稀奇古怪的点子,他都会摸摸她的额头,想知道她是不是发烧了。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又悻悻放下,他眼里的光凝成一抹伤痛,尴尬的笑了笑,“别闹了。”转而严肃道;“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清妩微微摇头,握了握拳,声音坚定地说;“我没看玩笑,我真的爱他,他也爱我,表给,求你带我去找他,我只想见他一面。”她拉着他的徐子,含泪请求道。
    “这太荒谬了,你和睿王怎么可能?”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配合我除去了傅渊,你们都以为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其实是我骗了你们。我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只是知道前世的事,上辈子,你和世杰都是被傅渊害和赵云瑶害死的……”她深吸一口气,将他们的前世对楚世昭说了出来。
    过去她认定即便说出来,只要没经历过重生的人都不会相信,可现在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如果不和楚世昭明说,楚世昭根本不会帮她,在他们看来,今生她和宜煊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们并没以后机会相互了解,纵然互有好感,也不可能爱到刻骨铭心的程度。
    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微微的沙哑,对他强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楚世昭叹了口气,当她说完后,他又用片刻的沉默消化她的话,渐渐回过神来,“我相信你没骗我。”他认真地说;“重生和预知将来都让人不可思议,之前你说你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信了,现在你的话,我也信。”
    他的表情异常严肃,不给她插眼的机会,继续说;“那次陆漓借静菀引你和睿王在山上相见,睿王给皇上的解释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的,皇上信了,睿王也放下了,这难道不好吗?你又何苦执着于前世,为了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
    清妩痛苦地摇摇头,“你以为他只是放下了这么简单?他只是太绝望了,他以为我不记得了,才回甘心退出,如果他知道我将过去的事都想了起来,他是绝不会放手的。”
    楚世昭有些无奈,只得做出让步;“那也不用你亲自见他,可以以我的名义给他修书一封,告诉他你什么都想起来了。等他回京后再做打算。”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回京?”清妩抹了一把眼泪,坚定的目光深深刺进他的眼里;“我只怕我再也等不到他了。”
    楚世昭摊摊手,苦笑道;“你让我怎么办,带着大齐皇后到战场上找他?等见了他,你又能怎么办?你认为皇上会大度的成全你们,还是公事公办?”
    他们都知道公事公办意味着什么,不但他们的性命不保,九族上下都会受到牵连,而协助者也要以欺君之罪论处。
    清妩急切道;“我不会牵连到任何人的,没人知道我见过你,你纵然去见睿王,也没人会想到我是和你在一起。皇上只会当我失踪了,却不可能怀疑到你。我可以不做皇后,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妩儿,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希望你幸福。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能幸福,我都支持你。”楚世昭的声音有些紧难,目光明亮而悲伤。说到此处,略微停顿后,他继续说;“你必须明白,你选择的路没有退路,你只要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
    “我明白,我不会后悔我的选择。”正因为处在这样两难的处境中,她的决心才更加坚定。她看着楚世昭坚毅的面庞,眉宇间的怜惜是这样真切,她迟疑了片刻,还是伸臂抱住他,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也是她的哥哥,她的亲人,不管她要什么,甚至提出多么任性的要求,他都会想尽办法满足她。“表哥……谢谢你。”
    楚世昭的心跳加速,眼底一片苍凉,拍着她的肩,平静的说;“妩儿,如果你真想出城,我们现在就动身,晚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
    臣媳擦破天际,两匹骏马拉着车拨开晨雾,在荒无人烟的山野上急速疾驰。清妩坐在马车里,此时的他们已经远离金陵。她不时掀开窗帘,窗外的景物在飞快倒退,想到此时的金陵已经是满城风雨,楚奕宸一定很焦急,可能正在为她担心。
    她闭上眼,合上的窗帘挡住阳光,世界陷入昏暗中。
    “妩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楚世昭低声道。
    清妩望着楚世昭,缓缓摇了摇头,“我不会后悔。”可说话的时候,她的心分明感到一阵阵抽痛。她不后悔,却终究辜负了另一个爱她的人。
    楚奕宸,对不起,对不起……她在心里一遍遍的说。
    但时间会冲淡一切,在分开的岁月里,曾经的爱与伤都会慢慢随风逝去,消失在时光的洪流中。
    而她和宜煊……他们的感情却无法被光阴冲淡,他们的伤也无法被岁月愈合。
    前线的战事还算顺利,半个月后,清妩和楚世昭抵达距离越州不足百里的乌山镇,就听到消息,唐奎战死,北秦军队已经退出烟霞关,整个烟霞关都被齐军收复。
    而睿王在民间也是有口皆碑,在酒馆茶肆,随处都能听到人们对睿王的称赞,传闻睿王的军队从不扰民,传闻睿王作战勇武,麾下军队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但他每次都是上阵都是身先士卒,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他的用兵如神让敌人猝不及防,他的骁勇善战让全军上下备受鼓舞,几次最艰险的决战,他都能以少胜多,以最小的代价让敌人损失惨重……
    清妩听到这些,不禁热泪盈眶,她知道他一定会赢的,可他一次次冲锋陷阵,打了这么多硬仗,有没有受伤?收复烟霞关也只是一个开始……
    越是这样想,害怕失去他的恐惧和对他的思念就越发强烈。当她听说他在越州,不顾天色已晚,当即决定连夜离开乌山镇。就这样一路快马加鞭,两人终于在深夜抵达越州城下。
    楚世昭没有暴露身份,以使者的名义,凭借郡王的令牌带着清妩进入城外的军营。
    帅帐内,楚宜煊一眼就认出了楚世昭,以及男装打扮的清妩,只觉犹在梦里。
    挥手屏退所有人,只留下楚世昭和清妩,他走到清妩身边,布满血丝的双眼里交缠着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濒临绝望的不安。
    “你们怎么来了?”他仿佛竭力克制着某种强烈的情绪,让声音听起来更加平静。
    楚世昭看了一眼请勿,认真的说;“她是专程来找你的,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为了你,她宁愿不做皇后,只做一个普通人。”
    楚宜煊怔了片刻,随即定定看着清妩,双手环上她的肩,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妩儿,这是真的吗?”
    清妩含泪点头,声音已带了哽咽,“我这身打扮来见你,你以为我还有退路吗?”
    楚宜煊松了口气,眼中的不安与惊喜在此刻都化作一片温柔。她的出现让他猝不及防,是意外,也是惊喜。这一刻,帐内的混沌的光线变得明朗,他看到了未来,看清了他们的未来。
    第42章 受伤
    楚世昭默默离开了, 留下单独的空间给他们。
    清妩含泪看着楚宜煊, “宜煊, 我都想起来了……上一世,我们错过了整整三十年……”
    楚宜煊痛苦的合了合眼, “可我却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忘记了我们的前世。”他看着清妩,目光炯炯,“妩儿,你告诉我,我们还来得及吗?”
    清妩扑到他的怀中,“来得及的, 还来得及,如果来不及,我为什么还来找你呢?”
    楚宜煊将她紧紧抱住, 只觉得前世三十年的煎熬,在此刻终于得到了圆满。
    清妩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营中她只是随口问了句睿王好不好, 却从护卫口中得知他受了伤。
    “我听说你受伤了, 现在好些了吗?”她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生怕碰到他的伤处。
    楚宜煊微笑着拍拍她的肩,“你既然打听到我受伤, 也一定知道我的伤不重,什么都不影响。”
    清妩吸了吸鼻子,强调道;“小伤也是伤, 也要好好调养,你找照顾好自己。”
    楚宜煊摸摸她的头,微笑道;“这是自然,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楚宜煊让人在自己的帅帐附近为她支起一座帐篷。次日,楚世昭辞别楚宜煊,踏上返回金陵的路,清妩以侍从的身份留在楚宜煊身边,除了休息,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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