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楚娆耐着性子将话说开,“祁苏,我知道你上次染病,是因着半夜和我同一间,晚上怕扰了我才出的门,我心里是实打实的愧疚,以后住的近,我还能多照顾你。”
    这些话,楚娆说的是真心的,她自认不带儿女私情,但说穿了,成了亲关心关心夫君总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儿吧。
    祁苏闻言抬起头,“那住东间,和隔壁耳室,有何不同?”
    这下楚娆被问住了,是啊,都是在三进宅院里,走路不过是多出十几步,可她为何就一定要住在隔壁间,好像下意识地想和祁苏更近一点。
    楚娆答不出来,但祁苏明显的抗拒之意,让她心里忽尔有些失落。
    “好,那我搬去东间。”
    说着,楚娆第一次在祁苏这儿如此干脆地垂头转身,一点都不似往常活泼闹腾,这般的好说话颇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祁苏还想说什么,但楚娆已经走出了门口。
    门外动静渐起,又渐消,不久,四九‘蹬蹬蹬’的跑回来,“公子,夫人搬东间去了,她说她知道她吵闹,想让您再担待一点儿。”
    四九这话显然是添油加醋了。
    “她原话是如何说的。”
    四九就是看楚娆脸色不好,才多了这么半句,现在公子问起,他不敢不说实话,“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就只说了一句以后不想扰到公子。”
    祁苏的神色,说不上不高兴,但总之也不怎么高兴,四九联想起楚娆出门看到他时蔫儿蔫儿的,只当是自己先前说多了。
    他噗咚跪在了地上,“公子,小的不该说那些。”
    祁苏垂眸没有开口,他看了眼手中停了许久的那张书页,再看向屋外的某处人影。
    也或许,是他说错了。
    ……
    入夜,该搬置的都搬好了,一并放进了东屋,东屋确实宽敞,平日没什么人做客,几间屋子都是空着的,楚娆只带了小半的用度,放进去都不见地方。
    她扒拉着窗户口底下的木楞,头往左枕在交叠着的双臂上,视线落下之处便是祁苏的卧房,不算远,亮着一盏灯到现下还未熄灭。
    早上的那浇来的一盆‘冷水’,失落感还未散去,楚娆自顾地换了个朝向转头过去,她才不要眼巴巴着盯着瞧呢。
    对着另一边昏暗的墙角夜色,楚娆眼里的情绪毫不遮掩,她心忖,她对祁苏是不是殷勤过了头。
    她的确是想着好好照顾祁苏,尽她所能的不让祁苏生病,但是早上的问题连她自己都想不通,她长这么大,从未做过如此上赶子的事,但对着祁苏,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自己还觉察不到。
    “小姐,还不洗漱么,今日都这般疲累了,早点沐浴完好躺着休息呢。”
    紫烟如她所言的睡在了后院,因此现在一到晚上,房里便只有云珠一个。
    楚娆多瞟了眼那件亮着烛灯的屋室,然后把窗户一关,“嗯,备水吧。”
    ***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搬完屋的几日后,祁苏没有失约的带着楚娆再重回了一趟楚宅,这一次,楚娆说什么也让祁苏一个人睡在了外院,省的上次的事重蹈覆辙。
    大概是那次因搬屋的事,有些小情绪还未消散,两人之间本就多是楚娆主动,这下愈加是没什么话讲,连四九都察觉到不妥,但他不好多问,只能和云珠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干着急。
    临到五月下旬的一天,自楚家回来,这整段日子天气晴好,祁苏也没生什么病,本来一年之中,祁苏这时也正是身子最好的时候。
    所以,楚娆已是好些日子没特意去看他,一个院中偶尔碰到,才开口说上一句她便回房了,和前世比,竟然好似更多了一分刻意的生疏。
    这一日,门房突然来了消息,说是有夫人的娘家人过来。
    “娘家人?”
    楚娆听云珠传述,心里打鼓,她最亲的娘家人不就是爹娘哥哥么,她刚从爹娘那过来,想来不是他们,至于哥哥楚绥,远在柳州,要说表哥林湛,那也不可能,兵营哪能说休沐就休沐的。
    “听说已经在四院的侧厅里头等着了。”云珠补了一句,“姑爷在招待呢。”
    祁苏的待客有些不同,他三院的偏厅,一般是见些身边的人,若是外人到访,他多是在四院的正厅里见客,当然这情况甚少,毕竟祁苏除了心尘,也没见有什么相交的朋友。
    不管是哪个,既然是自己的娘家人,楚娆自然是要去的,她挑了一件略带明艳,上乘质地的绣衫罗裙,不然让家里人看了还以为祁苏亏待她呢。
    ……
    四院的正厅里头,祁苏淡然地坐在主座,侧位则是一个穿着杏黄底团花刻丝锦衣的贵气公子。
    他的容貌俊秀非常,细长的桃花眼眼尾微挑,鼻梁高挺,唇色绯然,嘴边噙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双眸随意扫过之处,皆是说不出的风流韵致。
    两名男子各有各的俊秀清逸,新来的倒茶小丫鬟是左边忍不住瞧瞧,右边又忍不住看看,两边茶都续上了,才不舍的退了下去。
    “娆儿平日就起的这般晚?自家哥哥来了,还这么怠慢,真是要不得。”楚绥笑着说道,他手上执着一把合并着的玉青色骨扇,手肘撑在桌几,扇骨顶抵在下颚处,姿态肆意随性,却因着那张脸,让人多一句劝阻都说不出。
    祁苏与往常寡言,他摆平袖袍的褶纹,只开口说了句,“快了。”
    啧,啧,楚绥瞟了眼祁苏。
    容貌么,倒尚算比得上他,可这人,多瞧一眼都是无聊的很,他妹妹嫁过来竟然还能呆的住。
    楚绥心里是这么想,挑了挑眉却是没再多言。
    不多时,一阵琳琅环佩声起,脚步渐近,楚绥抬起头,便是穿着亮亮堂堂的楚娆。
    楚娆一看到来人,心中满是惊讶,她最初猜想的是爹娘来看她,或是哪房远亲,总之不是这个远在柳州,前世连祁家都还没来过的亲哥哥。
    不过,她重生以来,都没来得及和楚绥相聚,心里虽然是想念的,但此番突然看到,她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哥哥,你怎么来了。”
    楚绥是看着她进来的,楚娆眼里的惊讶自不必说,但似乎总还藏着其他些什么,他看不分明。
    “呵,不是你说,想我了么,”楚绥起身,走至楚娆身边转了一个圈,“这话你自己说的,还能忘?”
    被他一提,楚娆才想起来,收到休书的那晚,她赶着过来时,下马车和爹爹是说了这么一句,可是——
    “哥哥,你不是该在柳州的岳霖书院么,爹娘他们知道你回来?”
    “那当然是——”楚绥笑着,将调子一转,“不知道的了。”
    他细细盯看着眼前的妹妹,楚龄山突然写信,提到了楚娆说想他一事,他便觉得有不妥,自己的妹妹什么脾性他哪能不晓得,若不是受了委屈,还能想起惯来欺负她的哥哥来。
    所以他才特意请了几日的假,回来看上一眼。
    楚绥的视线在祁苏和楚娆之间来回逡巡了好几次,这样看,这妹夫闷的跟个葫芦似的,也不见得能欺负人啊。
    “哥哥……”楚娆心里有些感动,眼眶红了一圈。
    楚绥一看楚娆想哭,想逗她的痞性就窜了上来,“怎么,你还要告密去不成。”
    楚娆心底里头刚冒出的动容,被他一句破了功,哼唧了一声,“是是是,我要告诉爹娘你又从书院溜出来了。”
    “我劝你还是早些回柳州吧,不然爹爹知道了,我俩都逃不了。”
    楚绥不耐地挥挥手,“好了,来都来了,我离开柳州都个把月,得去补上一顿,走吧,哥带你去吃些好的。”
    “去哪啊?”
    “自然天香居啊,广陵城最好的吃食。”
    楚娆闻言看向祁苏,她自从上次之后,和祁苏无端生疏起来,但她毕竟嫁了人,祁苏虽不管她,也要得到他的同意不是。
    这兄妹两话说了半天,祁苏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段日子,楚娆见了他就躲,难得看到她恢复往日带着小性子的模样,他有些恍然。
    楚绥置身事外,将身前的两人看的透透的,呵气笑道:“妹夫难道不一道去么。”
    “他不怎么出门的。”楚娆轻声道,她也不好在哥哥面前说祁苏身体不好,只能这么替他解围了一句,楚绥虽随意惯了,但从不强迫谁,她这么一说,祁苏便能留在宅子里。
    谁知。
    祁苏闻言,却是看了楚娆一眼,转向楚绥,缓缓开口道:“好。”
    ****
    天香居在广陵城的府衙附近,算得上是整个广陵城的中心腹地。
    一路上,三人走来自是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一个是清冷自持,容色如玉的贵公子,一个是持扇潇洒,佻达风流的大少爷,衣饰一素一杏,而两人中间的女子更是娇俏可人,明珠之姿,都不知道该羡慕同行的哪一边。
    楚娆感受到视线,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我就带个幕遮。”
    楚绥习惯了这些眼神,毫不在意地笑道:“长得好看,不就是让人看的么,戴什么幕遮。”
    “……”楚娆对着祁苏能伶牙俐齿,对上她哥哥,便是常常成了被噎的那个人。
    祁苏余光瞥了瞥吃瘪的楚娆,嘴角弧度丝毫不明显地扬了扬。
    兄妹谈话之间,已经走至了天香居门口。
    天香居的掌上首厨是皇宫里退下来的御厨,什么“玉凤回巢”,“银珠牡丹”,“玉手摘桃”,花样是应接不暇,酒楼的生意这么多年了就没有过淡下来的时候。
    最初只有三层,后来变成了五层,最近还传出消息,要建到七层,传言是被明殷朝最大的商会——晋江商会给看中盘了过去,这才能一年比一年扩展的快。
    楚娆站在门口,一抬眼就能看到朱漆的飞檐画角,挑高的暗褚色门厅,酒楼大门气派,白灰色泥墙壁上嵌着圆形的榆木拱窗,派头无比。
    门口迎客的酒楼小二,一看到这三个的身貌形容,但凡是个有眼力劲儿的都不会将他们领在底楼大堂用膳。
    “三位,楼上雅座请?”小二弯腰一拍抹布,作了个手势,脸上笑得谄媚像朵花儿。
    楚绥随手扔了一锭碎银,“当然。”
    一行三人,几步间就到了二楼的包厢,包厢带窗,正巧能看到楼下风景。
    楚绥让小二点了满满一桌的佳肴,随后看到楼下人流涌动,似乎都往一个朝向去,便随口问道:“今日城里是有什么热闹事,那么多人走动。”
    小二只当是城外来的贵客,又因得了那么多的赏钱,说起来尤为细致。
    “公子,你们可不知道啊,今日是那富商赵家的大小姐赵芙雁的生辰,所以赵家在街尾开了个布篷送包子呢。”
    “赵芙雁?”楚绥沉吟了片刻,瞄了眼楚娆,“哦,是那个广陵城双姝之一啊。”
    “贵客您这都晓得啊,咱们广陵城双姝,一个是赵家的小姐,一个是楚家的姑娘,不过楚家的姑娘咱们也没见过,只知道这赵家的小姐真是人美心善,不然哪能发那么多包子——”
    楚绥似是不悦,嗤了一句打断道:“下去备菜吧。”
    小二会看眼色,忙点头哈腰,“是,小的这就去。”
    楚娆在一旁开始是随意听着,后来觉得赵芙雁这三个字颇为熟悉,再细细一想,不就是祁苏大房的伯母提过的那个侄女么,当时听起来,她还觉得祁苏是认识的,但后来她顾着为祁苏吃亏一事抱不平,就忘了细问。
    楚娆现下顿时有些心痒,试探道,“祁苏,那赵芙雁是不是你大伯母提过的,你认识么。”
    楚绥听到妹妹如此问,嘴角勾起莫名的笑,来了兴致也跟着楚娆一并盯着祁苏。
    “……嗯。”
    祁苏被兄妹两人直愣愣看的有些不适,难得的快速应了一声,他的确是见过一次面。
    果然认识,楚娆心想,她心头霎时就不舒服了,反话道:“那我们等会要不要也去看看?不是说人美心善么。”
    祁苏对此事丝毫不感兴趣,但看向楚娆,不知为何眼里亮闪闪的样子,倒像是无比想去凑热闹,思及最近,她见了他便逃的,鬼使神差的,他想顺一次她的意,于是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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