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九月份的阳光已经没有八月毒辣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勾得人瞌睡四起。徐佩秋脑子开始犯困,她放下书准备出门溜溜弯,水稻成熟了,到处都是清甜的稻香味。
    田野里金灿灿的水稻一簇一簇的倒下,被村民收割下来,汗水挥洒间,那稻香味变得更加浓郁,似酒般粘稠。
    徐佩秋在门口一圈惬意的走着,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不过打招呼的人少之又少,一根手指头就能数过来。她也没期待自己像钱一样受人喜欢,只要不瞎搞自己就成。
    李爱国挑着谷子在她面前停下:“佩秋啊,以前那活儿还干不干?你继续给我们照看作物,大队上依旧给你记工分。”
    “反正你在家里也是看书,照看谷粒也能看书,在哪儿都是看。现在多挣几分工分也是几分工分,这活儿你做不做?”
    “做。”徐佩秋点头,白捡了这个大便宜。
    李爱国松了口气,还真怕她不同意呢,徐佩秋答应了,他的这个心就放回了肚子里,有徐佩秋在,下雨也不怕,人家能算出来哩!
    这事儿说干就干上了,徐佩秋捧着自己的书转移了阵地,村里种的水稻多,今年收成又特好,足足用了十来天才把所有的水稻晒干装了袋。把一定量的份额上交给公社后,这一场农活才算是忙完。
    水稻收完了,顾哲闻似乎也没理由再呆在这里了。
    饭桌上,今天的氛围尤其的压抑和凝重,连邓永飞这个神经粗大的人都感觉到了,他看了看桌上的鱼肉和鸡汤,心里纳闷儿:怎么他们都不吃肉?尤其是佩秋姐,就净着碗里的白米饭吃。
    “打算多久走?”徐佩秋抬起头,望着许困轻声问道。
    许困小心地看向顾哲闻,顾哲闻顶着小丫头粘乎乎的眼神开口:“明天就回去。”
    许困有话想说,顾哲闻打断他:“你小子,三天两头在部队里打架,你就是这么给人当班长的?回去以后,你给我去特种兵营待着。”
    “你这急脾气,该去里面治治。”
    “是该治治。”徐佩秋接话,许困打架的事儿她知道,但没有想到这臭小子这么不听话。
    徐佩秋夹了一块鸡肉给他:“年轻人精力旺盛,就该好好练练挥洒汗水。”
    当特种兵虽然会苦一些累一些,但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也是一种机会,尤其是对许困来说,更是能翻身的好办法。若非有顾哲闻这么帮着他,他哪怕抱着一腔热血等个几百年,这种好机会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邓永飞愣了愣:“许班长要去当特种兵?”
    “还有你。”顾哲闻微微一笑:“你小子,每天都跟着许困胡来,回去以后,我得给你爷爷好好说说,相信他老人家会同意的。”
    邓永飞立马放下筷子痛哭流涕:“不要啊顾少校!顾少校您放过我吧!我还年轻我经受不起这种折磨,您就大人有大量大发慈悲,放我回家吧。我保证我再也不随便跟人起冲突,再也不随便和人打架了!”
    顾哲闻没理他,他用筷子指了指邓永飞和许困,对着徐佩秋说:“你知道队里的人称呼他俩叫什么?叫黑白双煞。许困跟人打了架,这邓永飞就跟在他屁股后边儿给他抹平痕迹。这俩人一个唱白脸一个□□脸,把那些对他有意见的人一个一个的都修理了一遍。”
    “这小子记仇啊。”顾哲闻感叹道,不是一点儿的记仇,还非常记仇。
    徐佩秋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她赞同:“他从小就这样。”
    许困被亲姐打趣,他哼了两声:“拳头就是硬道理,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王道。”
    “嘿你这小子……”哪里来的歪理。
    徐佩秋坐在许困旁边,拿筷子敲了他一下:“赶紧吃饭,吃完饭去收拾收拾明天动身出发,你可给我好好表现啊,要是给我知道你当了特种兵还闯祸,你看你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许困的嘴唇嗫喏了几下,把担忧咽回了嘴里:“知道知道。”
    许困的担忧随着分秒的流逝越发浓重,在农村,哪怕普通家庭没了男人都会备受欺负,又何况是他们这样的黑五类?
    徐佩秋长得好看,窥觑她的人也不少,以前有他在,护传家宝似的护着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便不敢随便欺负她。后来他去山上当兵,他怕那些人蠢蠢欲动,他生怕徐佩秋出什么事,所以每次都会找机会出现在附近,警告所有人他还在,谁都不能去招惹徐佩秋。
    可现如今,他要跟着顾哥走了,去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徐佩秋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可该怎么办?
    会不会有人见色起意?会不会有人像以前那样用莫须有的罪名批判她?会不会让她受委屈,气得她只能自己躲在家里哭,连个替她做主的人都没有。
    “叩叩叩。”
    徐佩秋回身,走过去将门打开,见到门口站着的许困,她一点都不意外:“进来吧。”
    “姐,我不想去部队了。”许困低声道。
    他抬起头来,少年和三个月前比起来,成熟了不少,他的脸部轮廓线更加干净和锋利,他的眼神更加犀利和深沉。许困的脸蛋已经长开,开始有了棱角,气质凶厉张狂,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闪着锋利的光。
    徐佩秋拉着他进来,关好门,她细细凝视许困,笑着:“我的弟弟现在也快长成大人了,能担起守卫国家的担子了。”
    “好好跟着顾少校,努力完成任务,不要让姐姐失望。”
    许困的眼眶一下就红了:“那你呢?”
    “我?”徐佩秋的眼神虚了一下,随后变得坚定起来:“我会来城里找你。”
    “我们各自努力,日后巅峰处相见。”徐佩秋轻轻摸着他的头,眼神慈祥。
    许困被这慈祥的眼神噎了一下,徐佩秋才多大?不过只比他年长一岁而已,为什么用这种老年人的慈爱目光看着他。
    “你应该相信我,我会努力到城里来,创造美好的生活,到时候我们就在城里买房子定居。”
    “至于这里,我们以后就不回来了。”
    许困有些心动,可他知道,徐佩秋现在说得简单,真正要做起来,却不知道有多难。他的喉咙很干:“所以你这段时间才一直坚持看书读书吗?可现在看这么多书也没用,我们家……”
    “爸爸以前说过,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书中自有黄金屋,哪怕现在没有用,终有一天它也会有用的。”
    徐佩秋笑了笑:“现在不是担心我的时候,当特种兵会很苦,会很累,但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坚持下去,知道吗?”
    许困红着眼点头:“知道了。”
    “那行,早点去睡吧,新衣服我都放你床头了,你捎上带过去换着穿。”徐佩秋特意去县里买了布,找人给许困做了四五套衣裳,料子很软很舒服,手工费稍微贵了些,但她很满意最后的效果。
    “去了那边,一定要忍住脾气,别做什么事都毛毛躁躁的。”
    “还有,这点钱你拿着,不准不收,到了那边,有什么需要的你就买,别节约。”
    许困又点了点头,把那一百块钱收下了。最后他寻了个借口慌忙逃开,徐佩秋叹了口气,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人,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少年。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男儿泪。
    许困走后,没过多久顾哲闻过来了,顾哲闻关好门,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徐佩秋顺势靠在他的身上,仰着头看他:“帮我好好照顾许困。”
    “他年纪还小,虽然性格急躁了些,但他心地不坏,能吃苦,肯吃苦……”
    顾哲闻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一下,徐佩秋的话戛然而止。
    “我知道,他交给我你放心。”
    “但是我不放心你。”顾哲闻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一向正气凛然又十分严肃的男人突然露出有些委屈的小表情:“你这么好,我走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男人缠着你。”
    “正好啊,要是哪天让我听到你和那个谁纠缠不清,我立马就……”顾哲闻抬手用手指覆着她的唇。
    “不准。”
    “你是我的,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顾哲闻紧紧搂着她:“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
    徐佩秋动了动鼻子,咧嘴露出小尖牙,凶巴巴的:“你还没澄清你和那个谁的关系。”
    “不熟。”顾哲闻的回答简单扼要,轻飘飘的与人家划清了界限,差强人意。
    顾哲闻抱了她一会儿,又偷亲了两口,他怕自己在这里呆得太久惹许困疑心,他迅速地说了几句话后转身离开房间。
    “以后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去找李爱国,我跟他打了招呼,他会帮你的。若是遇到李爱国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就去找公社主任,或者直接去找县里的公安局局长,都是我的熟人,你尽管和他们说。”
    “这是介绍信,这是我的电话,还有我家的地址。”顾哲闻给了她一封信和一张纸条。
    “好。”徐佩秋尽数应下,将信封和纸条小心的收起来,宝贝得不得了。
    顾哲闻走了,许困也走了,连家里的暂住户邓永飞也走了,热闹的家里突然就变得空空荡荡的,冷清又凄凉,徐佩秋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拿着书,立志要更努力,努力成为更好的人,去往更好的地方,光明正大的和他在一起。
    “叩叩叩。”院门被敲响,徐佩秋抬起头:“谁。”
    “请问这里是徐佩秋的家吗?”
    徐佩秋愣了愣,她家好几天没人来了,她站起身,缓步走到门背后:“谁?”
    “是这样,我是余海凤推荐过来的,我能进来和你说吗?”那道女音很温柔,听起来使人舒服,如沐春风,能够想象到主人温柔和善的模样。
    徐佩秋打开门,对方看起来四十多岁,五官精致柔美,气质不凡。她的打扮很有富贵气息,一条碎花长裙,外面罩着一件薄款的天蓝色衣裳,徐佩秋往外扫了一眼,远处还停着一辆小车。
    这位女士非富即贵。
    “进来吧。”徐佩秋把人迎了进来。
    江雪敏见到徐佩秋的第一眼,心中有些惊讶,还有些惊艳,她原以为算命先生都是老头子老婆子,再不济也蓬头垢面的,一看就知道和普通人不一样。谁曾想到,面前的这位少女举止优雅容貌优越,一看就是好家庭里面出来的千金小姐。
    不过这位貌似从好家庭里面出来的千金小姐却穿得普普通通,衣服裤子上甚至还打着补丁,补丁衣裳在她身上很和谐,却又不和谐。
    江雪敏仔细地观察她以后,确认这是个很有性格的算命先生。
    徐佩秋把人迎进去后,便懒懒地坐在井边,姿势慵懒,她看起来很困,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似的。她掀了掀眼皮,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看得江雪敏恨不得帮她把眼皮撑开:“找我有事?”
    “我想找你算算我女儿的婚姻。”江雪敏把余海凤的介绍信递给她。
    徐佩秋一下有了精神,她狐疑的接过信,余海凤的介绍信上赫然写着:
    “佩秋,这位是我的远方亲戚江雪敏姨。先前我按照你说的办法,去小湾县找到了黄立党,又带上了他的亲戚去周家和周怀庆工作的地方闹了一通,当天张慧兰就被那个男人带走了,虽然中间出了不少意外。你说得果然没错,周怀庆第二天就丢掉了工作,现在正在家里呆着呢,我给了他一个期限,让他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和我结婚。
    不过我还没跟他说让他在家里给我做饭,我只说了我会帮助他,他看起来有些心动。
    说偏了,雪敏姨来我家做客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是谁给我出的主意,我不小心说漏嘴了,她便希望我能把你的地址告诉她,她说她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因为她也想找你算算。
    所以我自作主张,写了这封介绍信,又把你的地址告诉了她。悄悄告诉你一句,雪敏姨家很有钱,你可以随便开口,无论什么价格,她都会接受的。
    余海凤留。”
    徐佩秋简直想把余海凤揪过来揍一顿,上次还答应自己不会轻易说出去,眨眼间又给她说漏嘴了,她就不该相信那个大嘴巴。早知道,她就应该让张慧兰再气气她,现在她的日子倒是滋润了。
    给她丢这么一个大丨麻烦。
    徐佩秋看着介绍信,白净的脸蛋上表情变来变去,江雪敏紧张得心都提了起来,生怕自己惹对方不开心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求了海凤很久,她才同意把你的地址给我。大师,你出个价吧,五百,还是一千,都行。”江雪敏忍不住上前两步:“大师,你帮我女儿算算吧。”
    徐佩秋有些头疼,她假装自己是算命先生去找余海凤算命,不过是为了把余海凤引过来治治张慧兰和周怀庆,她哪儿会算什么命啊?
    瞎给人家算命,造成了不好的结果是会遭报应的。
    虽然两千块让她很心动,但徐佩秋委婉的拒绝了她:“不是钱的问题。”
    江雪敏急了:“那是什么问题?大师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帮你办到。”
    “……”
    徐佩秋也很想接下这单大生意,但是她不能。她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变成了:“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萧佳柠,她叫萧佳柠。”江雪敏急忙道。
    徐佩秋解释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里,她心中惊诧:“萧佳柠?”
    “是的,我女儿原本有一桩娃娃亲,但是她现在喜欢上了其他人,我们不同意,她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杀了,幸好我们发现得早,及时把她送去了医院。醒过来后,她也不吃饭,成天发呆,现在绝食了好几天,整个人奄奄一息的。虽然不喜欢看着她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样子,但她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我怎么能忍心看着她这么作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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