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他等了一会儿,苏阮始终没出声,就问起下一个问题:“圣上……是临时改的主意吧?”
    苏阮刚收拾好心情,听见这一问,愣了愣:“应该是吧。”
    付彦之转回身,“邵公公没说圣上为何改主意么?”
    “没有。”苏阮摇摇头,“我也没问,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反悔不成?”
    都已经这样了?付彦之皱了皱眉,“圣上不会轻易改主意。个中缘由,还是早些弄清楚为好。”
    这倒也是,圣上一开始连斥她的主意荒唐,召见付彦之后,说话也不像有成全之意,怎么到后来她和付彦之都谈崩了,圣上反而改了主意,还催他们尽快定亲?
    “下次我问问吧。”苏阮看一眼天色,“定亲的事,你和我阿兄商量即可,我还有事,就不招待你了。”
    她态度极冷淡,付彦之有些意外,略一琢磨,解释道:“昨日当着圣上,有些话,其实并非……”
    “并非什么?并非你本意么?”苏阮打断他。
    付彦之点了下头。
    “哪一句?”苏阮问。
    付彦之:“……”
    “‘芥蒂难消’,是真的吧?‘做个相见不识的陌路人’,也是你心里话吧?”
    付彦之没有否认,苏阮就笑起来:“其实你说得挺好的,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们能做到相见不识。可惜,如今我们大概只能做貌合神离的陌路夫妻了。所以,你们商量婚期的时候,记得尽量选个远一点的日子。”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再给付彦之开口的机会。
    主人心绪不佳,身边服侍的人难免小心翼翼,因此苏铃尽管事先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一进妹妹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了?板着个脸,看把这些孩子吓的!”苏铃坐下就笑问道。
    苏阮叹口气:“阿姐,我要定亲了。”
    苏铃:“啊?你要什么?”
    “定亲。”
    “定亲?和谁?”
    “……付彦之。”苏阮不情不愿道。
    苏铃拍拍胸口,“吓我一跳,你这脸色说定亲,我还以为定了哪个土埋到脖子的!付彦之不是挺好么?不对,我才几个时辰不见你,怎么就要定亲了?”
    苏阮就把整件事跟姐姐说了一遍,“现在想反悔也不成了,我原本还想着,先定亲,拖着不成亲就是了,过得一两年再悄悄解除婚约,哪想到圣上竟让楚王出面做媒……”
    苏铃从一开始的惊讶、愕然,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自作自受,哈哈哈哈,活该,哈哈哈,你真是活该!”
    “……”苏阮向后一倒,靠在隐囊上,以袖掩面,不肯再说话了。
    苏铃拍手笑了半天,才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说:“好啦,别摆脸色了,怎么说,也是你自己选的。付彦之呢,也算知根知底,眼下虽丢了官,但圣上既然促成了你们,显然还是要用他的,以后还怕没有位列公卿的一天?”
    苏阮还是不说话。
    “不过这人确实有些不识好歹,什么时候他来,你叫我,我来教训他。”
    “刚走,你现在去我阿兄那里,没准能见到。”
    “是吗?他这就去找你阿兄了?商量定亲吗?”苏铃盘算起来,“他之前不过是五品官,俸禄微薄,薛家估计也帮不上他,这聘礼可别闹得太难看。”
    苏阮根本没想到这事,闻言不甚在意道:“无所谓,又不缺这个。”
    “你是不缺,我怕外人看着不像。得提醒你阿兄一声……还是我去一趟吧!”
    苏铃说着就起身要走,苏阮吓一跳,忙站起来拦住:“阿姐急什么?今日谈也是谈提亲,提亲有只雁就行了,下聘等等再说也不迟。”
    苏铃一拍额头:“我给忘了,还得先提亲。行吧,等你阿兄跟他们商议完,咱们再说后面的事。不过,你是不是该跟我说说,你们俩当年到底怎么回事?你肯豁出去救他,难道只因为少年时那点情谊?”
    苏阮:“……要不你去找阿兄吧?”
    苏铃抬手点了妹妹额头一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早晚要做我妹夫,你不把话说清楚,我都不知怎么看待这个妹夫。”
    “本来也不用理他,反正人家不情不愿。我都想好了,最后真拖不过去,非得成亲,那就各过各的日子,我是不打算嫁过去的,婚后还住在这府里。”
    “这还用说?婚后肯定他随着你住嘛!你不是说薛家也上京了么?他那小宅子,能住下薛家人就不错了。不过你也别赌气说什么各过各的这种话,要阿娘还在,听见这话,看不教训你!”
    “哎呀,阿姐你不知道。”苏阮满心烦恼,确实想找个人聊聊,就把付彦之昨天具体怎么说的,还有方才旧怨一笔勾销的话告诉了苏铃。
    “我来理一理,你觉得你对不起他,是为什么?”
    苏阮皱眉坐下,似乎不太想说,苏铃就猜测:“因为你嫁了张敏中?我记得当年张家到了洪州,舅舅宴请他们,张敏中对你一见倾心,两家很快就说定了亲事,这其中并没有付彦之什么事啊?你不知道,舅母本来想将六娘嫁进张家的,为了这事,好一通生闷气呢!”
    “后来她一定庆幸了吧?”苏阮淡淡一笑,“那时阿翁刚罢相,改任江南按察使,他在朝中仍颇有声望,大家都以为不久即能返京,重进政事堂,所以不只洪州,整个江南道都贴了上去。”
    苏阮的舅舅也不例外。他那时任洪州刺史已有八年,很想更进一步,便着意与刚罢相的张智往来。张敏中是张智幼子,也是张家唯一还没婚配的儿郎,江南道的官宦人家,没有不想把女儿嫁给他的。
    不过苏家例外——倒不是她家清高,实是家世差距太过悬殊。
    苏阮的父亲苏知信,年轻时进京考明经科,一举得中,却因几次考不过吏部试,选不上官,最后只能投奔升任洪州刺史的舅兄,在其手下做个从八品参军。
    苏知信自视甚高,常觉自己怀才不遇,做这么个小官,就有些不甘不愿,时日长了,苏阮舅舅看在眼里,对这个妹婿十分失望,便也不怎么管他了。
    所以苏家虽然听说有个做过宰相的大官来了洪州,却并不觉得和自家有什么关系,更没想到相府公子会对苏阮一见倾心,还主动求娶。
    “我说了你可别笑我……”苏阮自己拿起扇子胡乱挥了几下,在得到姐姐连番保证后,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跟张家扯上关系,那时又同他十分谈得来,阿娘和薛伯母也心照不宣的,便以为……”
    苏铃静静听着,没有插嘴。
    “其实那天从舅舅家回来,我还见了他一面,就在后门处,他送了我一支亲手做的竹箫,说是生辰礼,”苏阮脸上现出一抹飘忽又惨淡的笑,“那时离我生日,还有两个月呢!”
    彼时满心欢喜的少女,完全想不到,一天后会发生什么。
    “阿姐方才说舅母还生过闷气?那我真是不知道,毕竟当日从中说和、做了媒人的,就是她。”
    苏铃笑道:“张夫人找到舅母头上,她还能拒绝不成?再说了,是你总比是外人强,而且舅舅也高兴,觉得你嫁到张家,阿娘的日子总算也有个盼头。”
    苏阮一叹:“是啊。大家都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个个欢喜不已。”
    也只有阿娘问过她,愿不愿意。她怎么说得出不愿意呢?父亲半生失意,已开始酗酒度日,并将一切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母亲体弱,却要强撑着操持一家大小吃饭穿衣,省吃俭用地供独子就读书院。
    “自家事,自家知道。”苏铃握住妹妹的手,“咱们实是别无选择。那年你阿兄已经二十岁了,明明定了亲,崔家却一直拖着不肯叫你嫂嫂嫁过来,若非你和张敏中定亲,恐怕他们最终是要悔婚的。”
    苏阮点点头:“所以我抱着阿娘哭了一场,就答应了。”
    那边答应了张家的求亲,这边她却始终不知该如何跟付彦之——也就是当时的薛彦交代,直到他自己找上门。
    苏铃听了她拒绝薛彦的经过,叹息道:“情势如此,这也怪不得你,谁让他家无权无势呢?”
    “但我到底还是为了权势富贵,背弃了他,也背弃了自己的心。”苏阮屈起双腿,将脸埋在膝头,“易地以处,如果他做了同样的事,背弃我而去娶一个高门贵女,我怎么都不会原谅他的。”
    “那怎么相同?他是男儿,好男儿就当自己建功立业!我们姐妹,要不是困于女儿身,这些年哪用吃这些苦、遭这些罪?早自己出去闯荡了!”
    苏铃这话说得豪气干云,苏阮都被逗笑了,“这倒也是。不过,事情并没到此为止,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张敏中急着求他娘来向我提亲,是因为他那日偷偷跟着我,到了我们家,还亲眼看到我与薛彦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早了一丶丶
    晚安~
    第21章 议定 ...
    付彦之跟苏耀卿谈完,从他家出来,就直接去了付府,求见叔祖父付嗣忠。
    付嗣忠已经知道了这个不省心的侄孙,从抗命被免官、发配岭南,到与徐国夫人联姻、得以免除流放的一系列遭遇。
    所以见到付彦之的时候,老人的神色颇为一言难尽。
    “说吧,什么事?”
    付嗣忠盯着付彦之看了一会儿,先开口问。
    付彦之自己倒挺坦荡,“您都听说了吧?圣上为孙儿和徐国夫人做媒……”
    “嗯,听说了。是要我去提亲么?”
    “是。”付彦之把圣上的交代转述了一遍,“孙儿和鸿胪卿商议过了,二十八那日提亲,下月二十六日下聘,婚期再议。”
    付嗣忠点点头:“既是圣上的意思,那便这么办吧。”说完,老人叹口气,“你来之前,我刚收到消息,废太子的诏命已下,虽仍是以谋逆废黜,但只废为庶人,幽禁内苑。”
    “孙儿听鸿胪卿说了。”付彦之停了停,又问,“宋公打算几时启程?”
    “他明日就走,家眷押后再行。事已至此,多留无益。”
    祖孙两个谈了一番京中局势,付嗣忠最后道:“你暂且赋闲也好,闭门多读书,少与人应酬。至于婚事,既是迎娶徐国夫人,聘礼恐怕少了不合适,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让人去办。”
    付彦之忙说:“孙儿自有积蓄……”
    “你有多少积蓄,我还不知么?两家联姻,原非你一人之事,你也不用觉着过意不去,为这门亲事出力,想必族中乐意得很。”
    付彦之知道族中乐意,问题是他不乐意!
    “若要族中出力,就更不必了。不瞒叔祖父,虽然这门亲事已经说定,但婚后如何还很难说。”
    “这是何意?”付嗣忠蹙起眉来。
    “叔祖父以为,苏家会和付家走一条路么?”付彦之一点也不想接受族里的资助,因此话说得也很直接,“孙儿怕,族里想要的,并不能从苏家得到。”
    付嗣忠目光沉沉盯了侄孙半晌,反问:“你以为族里会想从中得到什么呢?”不待付彦之回答,他接着又说,“除了保你仕途顺遂,你以为我还会想从苏家得到什么?”
    这话就有些重了,付彦之忙施礼认错:“是孙儿说错话了,但孙儿并非此意……”
    付嗣忠摇摇头:“你想什么,以为我真的不知?你感念薛氏恩德,这无可厚非,但你莫要忘了,你是付家子孙,身上永远流着属于付氏族人的血!”
    话说到这个份上,付彦之不好再辩解,只有认错而已。
    付嗣忠看着这个子孙辈中最出色的侄孙,有心再说几句,又顾虑他刚被贬斥,可能心绪烦乱,便点到为止,说:“行了,你先回去吧,楚王那里,等我约好了,再带你去拜见。”
    虽有圣上旨意,提亲之前,他们怎么也得去拜访一下楚王,表示谢意,顺便谈一谈细节。
    付彦之答应一声,告退出去,回了自己住处。
    他到家擦了汗换了衣裳,正准备写一封信,给可能已经在赴京路上的父母,宋敞就来了。
    “还好徐国夫人念旧情!”他一进门看到付彦之就说,“不然你恐怕比我们还早走一步呢!”
    “……什么早走一步?”付彦之又好气又好笑,“你说的这什么话?”
    宋敞一拍嘴巴:“哎呀,不是那个意思!你明白就行了。总之,不用流放就好!”
    付彦之让他进去坐,然后问道:“你要和宋公一同启程么?”
    “我走不了,身上这不还有监察御史的职吗?我还打算再恶心林思裕几天,等他实在烦了,赶我走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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