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节

    ……于是在洛九江不知道的地方,有关于他修为高超异常,当年能把神龙当裤腰带扎的传言都已经飞遍了。
    后来听闻此事的洛九江:“……”
    不过幸好,此时洛九江尚且不知道如此离谱的流言,所以还不至于当众喷茶。
    他只是汗颜地阻止了这位界主继续各种夸他,然后对于请教刀法的请求欣然应下。
    如同当初在书院里,洛九江毫不犹豫地把那尊望天犼摆在药峰下的举止一样,他对于自己会的东西,总是毫不藏私。
    如果说有关师门传授的东西,他可能还会有所忌讳,但凡是他自己领悟得到的,只要有人问他,他就乐于回答。
    他从天地间、人世中和清风绿水里获得那些感悟,于是当别人希望得到他的指点时,洛九江便也都不加隐藏地重新回馈出去。
    就如同游苏对他的评价那样,他热情,慷慨,又浪漫。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洛九江可以领悟轮回道,也能空手创造一个世界。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垂死的世界才甘愿将所有的声音敞开给他,任洛九江去聆听。
    请来洛九江此时做客的这位界主,在他后来启程离开后,对洛九江赞不绝口,已然为洛九江的魅力深深折服。
    他说:“能见到洛道友,是我毕生之幸。”
    也是在这几次应了沿途界主的邀请以后,修真界中重新流传出了一条传言。
    ——他们说:“洛九江这人,闻名就使人神往,相见足令人敬佩。若是能有幸同他相处三五月,便可一生沉醉。”
    这消息飘飘地吹过大半个修真界,寥寥几语便勾勒出洛九江惹人心向往之的形象,当然也顺便吹进了一位过客的耳朵。
    刚刚从游家出来的寒千岭:“……”
    为了和身份相称,他身边也是带了属下心腹的,只是他平时行事说话都极简洁,因此很少和人说什么闲话。
    不过此时嘛……
    那心腹眼看着他视若神明的神龙主转过头来,沉吟良久,缓缓吐出一句:“我记得……九江只是去一趟销魂界?”
    属下诚惶诚恐,连忙答道:“是,属下也记得,灵蛇少主只是去一趟销魂界。”
    寒千岭得他确认,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路上遇到些意外,他也就顺便杀了个饕餮。”
    心腹已经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他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感觉到自己此时心跳竟如擂鼓。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应和着寒千岭的话。
    “是!属下知道了,夫人顺便还杀了个饕餮!”
    寒千岭手指在茶桌上叩了两下,示意对方冷静一点。他纠正道:“不是夫人,别那么叫他,叫主君。”
    “主君,主君。”心腹登时点头如捣蒜,心想神龙大人同我说这些,难道是暗示我已经格外受到赏识,甚至配结通家之好了吗?
    却不想,正好碰上寒千岭闭上眼睛,微微地摇了摇头。
    属下登时眉眼都耷拉下来,样貌可怜极了。
    寒千岭却顾不上他的这个小心思,他现在满耳朵贯着“洛九江好,洛九江妙,灵蛇少主真是呱呱叫”的声音,满心复杂滋味里只浸着一个念头。
    ——真不愧是九江啊。
    ——我记得,你最开始只是想出去串个门啊!
    第294章 相遇
    同样在茶楼喝茶的洛九江突然觉得自己鼻子有点痒。
    他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自己的鼻尖, 心想这回又是谁在惦念自己?
    要是往常, 洛九江绝对敢一口断定, 会念叨自己的人,不是寒千岭也该是自己的好朋友, 然而如今……一连半个月的流水席吃下来,他终于知道自己究竟多么出名了。
    不说别的,至少在此时此刻, 他储物袋里还塞着足足六尺厚的名帖呢。
    从古到今, 无论是人间还是修真界, 茶楼一向都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洛九江点了一壶清茶,三碟茶点, 静悄悄地听楼下大厅里的先生说书, 却听对方响板一拍, 开口第一句就是:“上一回分说到, 这灵蛇少主啊素有巧计,在玄武面前也不发慌。他眼看周遭修士都散了, 边儿上没人了, 心里反倒安定……”
    洛九江:“……”
    他口里还含着茶水, 又是想咳又是想咽, 一时间竟然上下不得, 最后只把脸颊撑出了个古怪的形状。
    惹了这么一出,洛九江不敢再喝茶水。他把茶盏推远了点,放空目光, 想听听楼下的老头能说出什么花来。
    然而对方真不愧是凭嘴吃饭的,一折对敌玄武的打斗场面,被他讲得妙趣横生,跌宕起伏,同时话里话外拿不重样的言辞吹捧了洛九江二十来回。
    洛九江:“……”
    洛九江抹了一把脸。
    可能是和如今战时气氛有关,说书老头为了生意好,赏钱高,说书也只说喜剧。
    这出“神龙灵蛇斗玄武”可谓是当今最火热的时事,被说书的老头抢先艺术加工一番,就成了一番妙趣横生的智斗故事。
    不可避免地,白虎玄武统统被加工成了有点搞笑意味的丑角儿。洛九江在楼上听着都替他捏把汗,心想幸好这说书先生只是在这种小世界讲讲,这故事若是给玄武听了……
    若是给玄武听了……
    洛九江放空的视线随意扫过一楼大厅,然后猛然在其中一个墨绿衫子的背影上定格。
    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洛九江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尽管至今为止,他与玄武仅仅有一面之交,但那一次留给洛九江的印象就足够深刻了。
    好像不是他的错觉,这个背影的每一处细节都和玄武格外相似。
    不过,倘若此人真是玄武,那他还能在如此内容的说书声里悠然饮茶,其气度胸襟可真不一般。
    洛九江的身影骤然扭曲消散,甚至都顾不上留几块灵石做茶水钱。他怕自己目光太不遮掩被玄武察觉,还特意地收敛了视线。
    转瞬之间,他已然出现在楼下,迅疾如鹰隼一般,堵在这墨绿衫子的主人面前。
    那身着长袍的男人一副文士模样,手边还搁着一柄白纸折扇。
    见洛九江突然在自己面前现身站定,他也毫不惊慌,气定神闲地把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放,再抬起头来时,果然是玄武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此时两人正身居茶楼大厅,虽然茶楼一向是个清幽地方,但此处甚至能让小老儿在一楼说书,本身也不算寂静之处。
    楼上楼下,左邻右舍,总是牵系着几百条性命。
    玄武能毫无顾忌,洛九江不能。
    何况玄武强而洛九江弱,玄武狠则洛九江仁,因此两下比较起来,玄武眼中尚且笑意未尽,洛九江面色却已然肃穆至极。
    “你太紧张了。”玄武漫不经心地看了洛九江一眼,下巴微抬,示意他对面落座。
    洛九江紧绷着脸,还不等张口对玄武说些什么,身后就已经传来一道又重又疾的脚步声。
    ——洛九江听出来了,那是二楼的一个茶馆伙计。
    玄武仿佛好奇一般,往脚步声主人的方向看了看。
    此时他一举一动都被洛九江死死盯着,在他目光转动的瞬间,洛九江几乎就要拔刀而起。
    那一刻洛九江气机如沸,若不是伙计快步走来,恐怕两人真就要就此动手了。
    那伙计不知道这茶桌上坐的是个什么人物,竟然大咧咧地往两人中间一站,用一种非常警戒的目光盯着洛九江:“仙长,你还有账未结。”
    玄武翘起唇角低下头,好像是看了个很有意思的笑话。
    洛九江仍不能放松。他沉着脸塞了块灵石给那伙计,厉声道:“茶楼清场——所有人现在就走,你们这一条街的场我都包了。”
    他声音清亮,不是那种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却逼音成线,瞬间流入方圆百丈内所有人的耳朵。
    收账的伙计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掌心内躺着一块极品灵石。
    别说包一条街,就是包小半个城都绰绰有余。
    洛九江这一手亮出,几乎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此地必有重大事件发生,断开关系是第一要紧。那说书的老头儿是个老江湖,脚底抹油跑得最快,连桌上响木都没来得及收起来。
    玄武饶有趣味地看着洛九江这一番应对,直到人潮整齐撤去,他也没做出什么反应。
    他只是笑道:“现在你就肯放心坐下喝茶了?”
    洛九江双目冷淡如结秋霜,神识无声扫过,确认长街上修士们各自离开了个干净,他这才森然拔刀:“现在,我才放心了结旧账。”
    茶楼大厅凉爽宜人,并无穿窗而过的气流,洛九江刀气却掀起一阵平地风波,哗地一声,卷起玄武半面宽袖,露出对方一条修长结实的白皙手臂,以及空空如也,并无玄机的袖底。
    那一刻玄武不避不让,任洛九江一刀点下,刀尖割裂自己一寸肌肤,却无血无肉,只露出底下精密运转的齿轮和机械来。
    洛九江的刀势骤然停住。
    “你是傀儡?”
    这具傀儡玄武的神态不知为何相当逼真,一举一动全然肖似生人。此刻玄武眉眼稍弯,就好像冷眼旁观地看了一场洛九江的笑话。
    洛九江终于明白这个玄武身上为何带着一种违和的异常感。
    要知道,虽然他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傀儡,但他还有基本常识。
    世上或许会有非常稀有的,能力堪比元婴的强大傀儡,但那到底是听凭主人驱使的死物。
    如果要像眼前这具傀儡一样,直接受玄武神识控制,行卧举止有如生人,那必然要牺牲一部分功能,其实力大概不足本体的百分之一。
    要杀这样的玄武不过举手而已,但洛九江想知道对方因何出现在此。
    “我说过,你太紧张了。”玄武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是怕我杀那个说书的?呵,还远不至于。”
    洛九江收刀,但仍然站着没坐。他闭了闭眼,仿佛还怕自己一睁开眼睛,双目之中就喷出盈沸的忿怒来:“你屠绝了整整十三个世界的人类。”所以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
    玄武嗤笑了一声,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划了一道“一”。
    “一个蝼蚁,和一群蝼蚁,在我眼中俱无分别。所以倘若我要杀,也是成千上万、亡族灭种的杀,和他说了什么无半点干系。”
    讲到这里,玄武眼梢一挑,斜睨了洛九江一眼,“你们人类之间流言如何,本尊并不是很在乎。”
    他这一番发言可谓是气势十足,全然是一个连灭十三界的一等大魔头应有的冷酷。
    倘若不是下一刻他被洛九江刺破的左臂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那洛九江还能再更忌惮他一点。
    然而如今……
    洛九江看到那连皮带骨加零件铺开一地的场面,心中诡异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可真是碎得和锯末一样啊。
    玄武侧头看了看自己突然软软塌下的袖子,竟然生生给气笑了。
    他没好气地一弹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冷笑道:“看我至今还未杀椒图,便应知道,我远比你想得宽容多了。”
    玄武说自己宽容,洛九江实在是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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