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杜梦山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以陛下目前的身体状况,多则四五天,少则二三天,绝撑不过七天。”
    “这么快?”慕容瑛不敢置信。
    杜梦山点头。
    “若因中毒而死,最后会是什么情状?”慕容瑛问。
    “胸痛,喘息,咳嗽,咯血,与痨瘵致死的情状十分相似。”杜梦山道。
    “一般人能看出异常么?”
    “除了从发病到病故时间太短之外,从症状上来看,基本不会看出有什么异常。这个下毒之人十分高明,懂得用毒药来迎合病症,臣甚至认为,陛下眼下这个嗽症,也可能是药物所致。”杜梦山道。
    慕容瑛手搭上窗棂,犹豫不决。
    这个毒不是她这边的人下的,这就有些难办了。若是她示意杜梦山等人不要为慕容泓解毒任由他毒发身亡,下毒之人有心对付她的话,很可能在慕容泓病入膏肓之际发难。只要有别的大夫诊出他病重是因为中毒,那太医院和她不仅成了旁人的杀人之刀,更成了真正凶手的替罪羔羊。
    而若她让太医院救治慕容泓,一来是失去了这样一个绝佳的除掉慕容泓的机会,而慕容泓经此一劫,日后必定更加谨慎,再难有机可乘。二来是旁人下毒她解毒,就相当于她得罪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下毒之人以及他身后所代表的那股势力,为了慕容泓在朝中树敌,这个闷亏她如何能吃得下去?
    若是能知道对慕容泓下毒的到底是谁就好了。
    慕容泓一死,如无意外,必是端王慕容寉继位,那么,下毒之人莫非是端王那边的?或者是希望端王上台的?或者……会不会是信阳侯刘璋那边的人呢?毕竟有传闻说慕容泓正联合慕容珵美等人密谋对付信阳侯。
    这个念头刚浮出来,但转瞬又被慕容瑛给否定了。因为从时间上来推算,即便是信阳侯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的手也绝不可能伸得这么快。
    慕容瑛从动机上没推断出个所以然来,有些心烦意乱扫了龙榻那边一眼,问杜梦山:“这些人可靠么?”
    杜梦山答道:“回太后,整个太医院如今有资格替主上瞧病的,除了许晋,都是臣的人,绝对可靠。”
    “这个许晋是怎么回事?”慕容瑛一直以为太医院早该是铁板一块,如今听说居然有个异类在里头,自然有些吃惊。
    杜梦山道:“这个许晋无父无母无家室,东秦年间就在太医院当差。此人医术高明,为人处世有些特立独行,但从不多管闲事,口风也紧。所以虽不是臣的人,但本着若能将他争取过来,也不啻为一个可用之才的心思,臣还是将他留下了。哦,赵合赵公子的腿,就是他在医治,此番臣就以此为借口,没有带他过来。”
    “也就是说此人是太医院中最大的变数。”慕容瑛徘徊两步,道“且不管其他,先把陛下的病情稳住,再一一排查毒物来源。左不过都是些入口之物,排查起来应当不难。”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先查出下毒之人到底是谁。
    杜梦山领命,去龙榻那边与其余三名御医安排相关事宜。
    殿外,长禄站在海棠树下,看了会儿寂寂无声的殿内,对一旁正在小块小块剥着树皮的长安道:“安哥,我怎么觉着要出大事?”
    长安瞄一眼带着一队卫士风风火火向这边行来的长乐卫尉闫旭川,皮笑肉不笑道:“陛下都那样了,可不要出大事么?长福回来了没有?”
    长禄摇头道:“还未。”
    两人正说着呢,刘汾来到殿门前唤道:“长安,过来。”
    长安忙凑上前,问:“干爹有何吩咐?”
    刘汾低声斥道:“别叫我干爹!”刘汾曾叮嘱过长安不得在太后面前称他干爹,眼下见长安明知故犯,忍不住气急。
    长安笑嘻嘻道:“哦,我忘了,刘公公。”
    “陛下病情发作得这般快,太后要排查一下是否是御膳出了什么问题?你是御前试膳,先去让御医诊一下脉看看。”刘汾松缓了脸色道。
    长安:“……”擦!诊脉,这一诊脉她不就露馅了?
    “刘公公,这……”她想找个什么借口拖延一下,又怕情急之下胡乱编的理由经不起旁人推敲,反而显得她更可疑,一时进退维谷。
    刘汾已经进到殿里,见她没跟上来,忍不住回身催促道:“快点!磨蹭什么?”
    长安扫一眼列在殿门两侧目光不善的卫士,心知此刻自己是逃也无处可逃,推亦无法可推,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刘汾进去。
    第119章 病危
    长安进入甘露殿时,一抬眼便看到慕容瑛与闫旭川独自站在一旁窃语着什么。闫旭川察觉到门外有人进来,抬起眸来往这边扫了一眼,目光凛凛难掩肃杀之气。
    即便长安早有预料,看到这样的眸光心中还是不免咯噔了一声。看起来,慕容瑛是真的要趁机发难了。现在只希望钟羡那边能给力一些,如若不然,这一局还真是生死难料。
    外殿窗下的小桌旁有个御医正等着她,长安咬了咬牙,不去御医那边,而是疾步往太后那边去了。
    “长安,御医在这儿。”刘汾在后头叫。
    闫旭川脚步一移,挡在慕容瑛身前,冷冷地看着长安问:“你想做什么?”
    长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道:“太后,奴才想老实交代。”
    “老实交代?交代什么?”太后拨开闫旭川,走到长安面前。
    长安仰头看了她一眼,又畏怯地低下头去,嗫嚅道:“太后娘娘,今天陛下在吐血昏迷之前,吃、吃过奴才给他的糕点。”
    慕容瑛眉头一耸,问:“什么糕点?”
    “就是这个。”长安一边说一边伸手到怀中去掏。
    “太后小心!”闫旭川警惕地往慕容瑛跟前一拦,一脚将长安踢开。
    长安侧倒一旁,肚子被闫旭川踢得一阵剧痛,心中大骂闫旭川千刀万剐,面上却一脸困惑加茫然。
    闫旭川在她吃痛的目光中走过去,俯身探手进她怀中,左右一摸,就摸出那块用手绢包着的桂花糕。
    长安:擦!这厮必须惩治,如若不然,万一将来她胸长大了他再来这么一出,岂不分分钟露馅?
    闫旭川自己先打开手帕看了看那块桂花糕,甚至掰开了以确认里头没有藏着暗器,这才呈给慕容瑛过目。
    慕容瑛扫了一眼,问长安:“哪来的?”
    长安重新跪好,小声道:“钟羡钟公子给的。”
    慕容瑛也不知道为何今天自己听到的消息全都是让自己想不通的,她没有耐心慢慢问长安,只道:“你自己详细说来。”
    长安老老实实道:“陛下去明义殿进修时,奴才与钟公子见过几面,也说过话,算是相识。那次陛下在流芳榭办荷风宴,钟公子也来了,对奴才说要请奴才帮个忙,帮他看着陛下。奴才一开始没同意,后来他说只要奴才将陛下每天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告知他就好,还说以后会在城里买一座宅子送给奴才作为答谢,奴才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奴才是个胸无大志的,每次去和钟公子见面都管他要吃的,他也每次都给奴才带。陛下又是个鼻子灵的,自从第一次被他闻见了味儿,每次奴才从钟公子那儿拿了吃的回来,都要分他一些。一直以来都好好的,可今天不知为何,陛下前脚刚吃了奴才给的桂花糕,后脚就又是发热又是吐血的。奴才吓坏了,原本不敢说,可刘公公说太后要查陛下的膳食,奴才觉着瞒不过去,只能老实交代,求太后开恩。”
    慕容瑛闻言,让闫旭川将糕点拿给太医去验毒,自己在一旁坐下,打量长安。
    长安低着头,肚子还在一阵阵地疼,疼得她直想骂娘。
    “这糕点你吃了么?”慕容瑛打量够了,开口问道。
    长安抬起脸看了慕容瑛一眼,小心翼翼道:“奴才吃了。”她很想说没吃,只怕慕容瑛较真,将钟羡找来询问,一问糕点数量就能知道她撒了谎。
    慕容瑛当即对一旁正用银针扒拉糕点的御医道:“先过来给这奴才诊脉,若他脉象没有异常,那糕点也不必验了。若他脉象有异,再细验不迟。”
    长安:“……”擦!推钟羡出来背锅都逃脱不了被诊脉的命运,天要亡她吗?该怎么办?
    眼角余光瞄着越走越近的御医,长安手搁在腿上,感觉到小臂内侧那冷硬的触感,脑子里快速地权衡利弊。她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任由御医诊脉,暴露女子身份,慕容瑛必定要借机往她头上扣勾引皇帝淫乱后宫的罪名,顺便把皇帝的名声也搞臭。以她对慕容泓的了解,就算他现在好好的,为顾全大局,他应该也不会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更遑论他现在病得昏昏沉沉,所以,她这一死是难逃的,说不定还要受许多皮肉苦楚。
    第二,趁慕容瑛不备抽出绑在小臂内侧的那把小刀,割了她的喉。太后一死,这些御医无人相护必会全力救治慕容泓。然而,就算慕容泓好了,也感念她为他除了一个对手,但他又能如何来保她这个当众谋杀太后的凶手呢?她还是难免一死,而且谋杀太后说不定还会被判凌迟处死或者五马分尸之类的极刑。
    特么的思来想去居然只有自行了断最痛快。可若要自行了断,她又怎么能放过这些逼得她不得不自行了断的鸟人?还不如先抹了太后再自杀。
    长安正胡思乱想,那御医已经来到她身边,道:“请公公伸出手来。”
    长安:“……”
    慕容瑛和御医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的迟疑已经快要引起两人的怀疑。
    就在长安思想斗争白热化到了临界点,快要爆发之时,出去布置宫防的闫旭川突然匆匆进来,向慕容瑛禀道:“太后,丞相、太尉、御史大夫还有大司农求见陛下。”
    慕容瑛霍然站起,双拳紧握,厉声问道:“他们如何会来得这般快?”
    闫旭川低头拱手,道:“臣不知。”说是不知,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怎么会来得这般快?定是其中某个人在宫中有眼线,听闻陛下发病,想来看个究竟,又怕自己独自前来太过惹人注意,所以才联合了四人一起过来。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是顾命大臣,大司农慕容怀瑾从辈分上来说是慕容泓的族叔,都是有资格来探病的。
    慕容瑛扫一眼跪在地上的长安,察觉自己失态了,遂挥手道:“都先退下。”
    逃过一劫的长安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爬起身溜出殿外。
    陛下情况凶险,慕容瑛虽名为太后,但毕竟只是慕容泓的姑母,拦着不让大臣们进来探病是绝对不妥的,即便现在她真的非常不想让他们进来。
    “你去带他们进来。”慕容瑛吩咐闫旭川,转身又进了内殿,将杜梦山叫到一旁,低声道“丞相太尉他们来探病,你需得找个合适的说辞将他们打发过去。”
    杜梦山道:“太后请放心,臣明白。在场几位御医众口一词,他们绝无质疑之理。”
    慕容瑛点头,道:“那就好。”
    长安在殿外看着钟慕白等人从紫宸门那里走过来,心中也老大不解。长福才回来没一会儿,钟羡即便得到消息之后飞回去找他爹,钟慕白也不该来得这般快。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宫中有他们的眼线,并且他们之间传递消息的方式是飞鸽传书。第二,今天这一切,都出自慕容泓的设计,消息也是他自己一早就透出去的。
    想到第二点,长安心中一阵发冷。
    榻边上那口血,额上吓人的高温,以及太后和众御医的面色可是骗不了人的。若这一切真是慕容泓有意为之,是他设计的一部分,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赌,也要设计这场戏?
    若这是一场戏,那他昏倒之前那句“如果你再对朕撒谎,朕就杀了你”,莫非,也只是为了试探她而已?毕竟,在那句话之后,他忽然吐血昏迷病入膏肓,如她稍有异心,有很大的可能会弃他而去。
    长安并没有行差踏错,然而她还是怔怔地靠着海棠树坐了下来,浑身一阵发软无力。
    慕容泓,一个对自己都这般狠的人,一个才十六岁就有如此诡谲城府狠戾心性的人,她真的有把握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以她的方式轻松愉快地活着?
    一条路,路上再多荆棘与石头她也不怕去走,但路的尽头必须是她所希望看到的风景。他能与她同患难,他能与她同富贵么?
    或者,她压根就不该指望他能给她什么或者能容忍她到什么程度,毕竟毛爷爷说过,自己动手,方能丰衣足食。
    甘露殿内殿,钟慕白和慕容怀瑾并列在榻边,看着榻上面如纸白汗湿双鬓的慕容泓不语。
    一旁御史大夫王咎正向杜梦山询问慕容泓的病情,赵枢站在一旁听着。
    “痨瘵?这个病我倒是听说过,只是在我印象中,得了痨瘵之人,少则数月,多则数年方会危及性命,缘何陛下的病情会恶化得这般快?”王咎问。
    杜梦山道:“王大人有所不知,不管是何种病,其危险程度都是因人而异。所谓病来如山倒,说的就是如陛下这般本来就不甚强健之人,一旦遇到恶疾,那病情的恶化速度就会如山崩一样……”
    “那你们到底能不能治愈陛下?”钟慕白忽然回身打断杜梦山道。
    杜梦山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拱手道:“回太尉大人,陛下病情恶化得如此之快,也是下官等没有想到的。如今,恐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也就是说你们无能为力了。”钟慕白走过来。他本是武将,身材高大魁梧,杜梦山站在他面前就像一只矮胖的蛤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杜梦山,目光冷硬地一字字道:“先帝身中毒箭,你们无能为力,陛下突染恶疾,你们无能无力。那你告诉我,太医院存在的价值到底在哪里?”
    杜梦山被他沙场悍将所特有的铁血气场生生迫出了一身冷汗,道:“这、这人力,又岂能与天意相抗衡?”
    钟慕白怒道:“天意?你居然敢说先帝驾崩陛下病危是天意!那我看今天你要命丧于我剑下也是天意!”说着就要去拔腰间佩剑。
    杜梦山吓得瘫倒在地,连连道:“太尉大人饶命,下官并无此意啊。”
    一旁王咎忙上来拦住钟慕白道:“钟太尉请息怒,眼下还是让他们救治陛下要紧。”
    正在此时,守在龙榻前的御医忽叫了起来:“陛下、陛下醒了!”
    第120章 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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