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臣不是那个意思。”他顿时神情紧绷,又强自放松一些,“臣不敢。只是觉得,陛下或许可以放弃臣了。”
    这几日,他在清凉殿过得忐忑不安,她也并不开心。
    何必呢?
    他并不想让她这样烦躁。
    虞谣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木讷地看了他半晌,又连连摇头:“不不不……”她有些慌了阵脚,“你别这样想。这些自然是我的错,如果没有从前的那些事,你不会这样的!”
    药涂好了,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脸。凝神思量了会儿,微微笑道:“这话或许不错,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到了这一步,陛下与臣都回不去曾经了。”他的声音淡泊从容,“陛下还有其他路可以走,还有其他人可以喜欢,没有必要耗在臣身上。”
    “那你呢?”虞谣直截了当地问他,“我有其他路可以走,你呢?”
    他笑说:“其实陛下只要放开了,臣怎么样,也无关紧要。”
    虞谣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
    这个人,把一切的心力都投在了她的身上。如若她当真放手不理他了,他不会过得多好的。
    所谓情深不寿。
    她低落地摇摇头:“不行,你想都别想。”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的手抚上她的额头,这在近几日里是很少见的举动,“这几日有臣在清凉殿里,陛下时时不痛快,没有哪个人值得陛下这样。”
    他怎么能在这样的状态里,还在想她开不开心。
    虞谣一下子眼睛又红了,低头摸一把眼泪,磨着牙道:“我恨不得把卫珂挖出来鞭尸!”
    席初失笑,虞谣攥住他的手腕:“反正你的这些想法,我不同意!”
    他深长叹息:“那听陛下的。”
    “但你若是想自己缓些时日……倒也可以。”她适当地做了退让,紧跟着又说,“只是若有什么事情,你要立刻来告诉我,不能自己扛着!”
    略作思忖,他点了头。
    但她不用试也知道,他肯定是打算彻底避着她了。
    她却还是暂且同意这样做了,因为硬把他扣在清凉殿,确实也不是个办法。
    这几天他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她夜里有一点动静他都会惊醒。这和在上一个世界有孕时霍凌也会惊醒可不同,虽说同样是睡不好,可霍凌那时至少在幸福里,他完全是因为不安才会这样惊醒的。
    暂且不见面,倒也不妨碍她继续努力。
    虞谣打算曲线救席初。
    席初家里是没落贵族,几代都没出过官员了,一家子人空吃俸禄混吃等死。但虞谣觉得,有没有出息这个问题……至少还可以挑战一下从娃娃抓起嘛!
    她就让人扒拉了一遍典籍,把他家六岁以下和六岁到十五岁间的女孩子各列了个单子。六岁以下的可以直接召进宫来读书,慢慢熏陶培养。六岁到十五岁间的也可以先召进来瞧瞧,万一有那么一个两个胸怀大志的,补补课大概也还能成材!
    满后宫都在观望这件事,都好奇她要干什么。而席初果然对此很紧张,三两天后便到清凉殿求见了,遥望着侧殿那一帮堂妹和侄女惶惑不解:“陛下这是……”
    “你没底气,我给你底气。”虞谣从容地把选好的字帖交给宫人送进侧殿,“你家里若出一个朕不能说杀就杀的朝中权臣,你心里是不是能踏实不少?”
    “……”席初懵了,哑了半晌说,“陛下小心养虎为患。”
    “朝中总会有权臣的,‘虎’也总是存在的。”虞谣轻然耸肩,“这么想的话,自己培养出来的是不是还放心一点?”
    “……”席初又哑了半晌,木讷地指指侧殿,“可她们也太小了……”
    她挑眉一哂,从御案前站起来,踱到与他近在咫尺的距离,踮脚尖儿往他唇上一吻:“我等得起。”说罢自己便也向侧殿走去,留他独自品味她妩媚又霸气的语气。
    “当前还债率,25%。”
    虞谣在这个提示中轻然吁气,扭头看看他,嫣然而笑。
    席初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拼,虽仍是回了书颜苑去,却一连好几天坐立不安,总是走神。
    走神之余,他偶尔会莫名其妙地笑。笑完再回过味,觉得自己又要完蛋了。
    对,他又动心了。原本在一场突然而至的暴风雪中成了冻土的心再度复苏起来,想到她的笑,他便会禁不住地跟着笑。
    她努力得也太认真了,让他招架不住。
    又硬绷了两天,席初再度走进清凉殿。
    虞谣当时正给他的某位堂妹考问功课,一时顾不上理他,过了两刻工夫,他才终于被人请进去。
    “什么事?”她做出一副不咸不淡的口吻问他话。
    席初沉吟了一会儿,开口禀说:“臣……有个姐姐。”
    虞谣:“所以呢?”
    他略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在军中几年了,战功也有一些。”
    这你不早说!
    虞谣眼睛一亮,却克制住,故作高冷:“你的意思是让朕重用她?”
    他一时哑在哪儿。他是觉得让她为他这样费心地去栽培席家人不太合适,可她这个问法,让他不知该怎么答。
    不等他想出来,她扑哧笑出声,站起身,蹦蹦跳跳地奔向他。
    她一把圈住他的脖子:“那你可想好哦!我重用了她,你想再哄我走‘其他的路’可就没戏了,我这辈子都只跟你死磕了!”
    “……”他双颊略微涨红,心情复杂难以言述。缓和半晌,他终于有勇气迎上她水盈盈的双眸,“臣能不能……”
    他好似要问什么,但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什么?”虞谣追问。
    席初调理了一下情绪,压制住那份近来如同诅咒般的惶恐,抿一抿唇,俯首便吻下去。
    只是吻在她额上,但虞谣还是无比惊喜,硬是愣了两秒,又眼眶泛着红笑出声来。
    “当前还债率,33%。”
    还债率终于回升到了和卫珂闹事前差不多的水平上。
    虞谣仰首回吻了他一下,余光一划,陡然退开两步。
    席初正自一滞,她朝他背后斥道:“看什么看!书读完了吗!”
    他转过头,侧殿门口一排小姑娘的脑袋正齐齐地缩回去,紧跟一阵尽力压低的笑音。
    第53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14)
    又过不久,便是端午。
    往年的这一日, 元君的祭典是重头戏, 女皇对元君念念不忘, 每年的祭典都极为隆重。
    但今年, 风云变幻之后,已没人敢再多提元君一个字。大家若无其事地吃粽子赛龙舟,好像年年的端午都是这样平静。
    端午之后又三日,其实就是席初的生辰, 变化同样翻天覆地。
    往年他在祭典时他要跪上一整日,生辰当天往往连床都起不来。宫里也不会有人傻到为给他庆生开罪女皇, 这日他宫中便格外的凄凄惨惨,门可罗雀。
    今年却是从端午开始就热闹得歇不下来了,谁都像往里凑, 贺礼堆了满殿。
    从天明到天黑,席初半刻清闲都没有。有客人在, 总得客客气气地说说话吧,一日说下来简直嗓子冒烟,两天过去喉咙肿痛。
    所以生辰当天御前着人来请他去清凉殿的时候,他竟很有一种松气的感觉。
    这些日子, 他其实也并没有放松多少。虞谣的做法让他看到了诚意, 但紧绷的心弦不是说松下来就能松下来的。
    虞谣却从中摸索出一番能和他相处得比较愉快的套路。
    他会在进殿见礼后小心地找点事做,大多时候是给她换个茶,如果她手边的茶不巧刚换了新的,他就帮她研墨。她便在他去沏茶时跑去跟他一起沏, 他把茶递给她的时候,她也递给他。
    今天发现他声音不大对劲,虞谣就选了小青柑,沏得浓浓的端给他。
    席初接过去喝了一口,浓郁的茶味混合清淡的柑橘香划过喉咙,肿胀的感觉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虞谣也抿了口他递来的茉莉花茶,随口问阿晋:“贵君嗓子怎么了?受凉了?”
    阿晋苦笑,把书颜苑不停有人来访的事禀了,虞谣扯了下嘴角:“说话说的啊……”说着有点为难,“那……有个人,你看你今天还见不见?”
    席初咳嗽着缓缓嗓子,简短地问:“谁?”
    虞谣说:“你姐姐。”
    就是他那个在军中的姐姐,虞谣把她召了回来。其实也不非得见,但虞谣想到今天是他生日,专门催着人家加紧赶路,在今日天明时进京来着。
    席初愣了一下,很快道:“见。”
    虞谣便着人去传话,将会面安排在了晚上,一是可以一起用晚膳,二是让他姐姐和他的嗓子(……)都先休整一下。
    而后她便拉他到了寝殿,按着他坐下,自己跑去翻起了衣柜。
    很快就翻出一只小木匣,她托在手里,拿到他面前:“给!生辰礼。”
    席初下意识地想谢恩,但迎上她的笑意,又克制下来。
    接过木匣打开,里面是块白玉佩。
    大熙朝讲究君子玉不离身,后宫之中玉质的东西并不少见。不过这块玉席初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看看虞谣:“前不久的贡品?”
    “对呀!”虞谣轻松地坐到他身边,指着白玉佩上的花纹给他看,“蝙蝠和云纹,这叫洪福齐天。”
    席初认识这个花纹,笑了笑,翻过去看背面。
    背面刻着四个镀了金的小字: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洪福齐天。
    他一时心情复杂难言,她带着一种邀功般的兴奋问他:“喜欢吗!”
    他点了下头:“多谢陛下。”
    “……你还是别说话了。”虞谣听着他的沙哑嗓音伸手揉他的脖子,“我让太医来看看。”
    是以前几日刚停了解毒和调养身体的药的席初,又惨兮兮地喝上了治嗓子的药。虞谣怜爱不已,在他喝完药后端了蜜饯来给他吃,他扫了一眼,哑笑:“不用……”
    “吃一个嘛,我每次吃完药都吃的!”她说着自顾自地吃了一颗,与此同时他说:“臣又不是小孩子。”
    他的声音因为她的后半句话而刹住,两个人对视一秒,他又有些局促:“臣的意思是……”
    “你说我是小孩我不高兴了!”虞谣凶巴巴地一扑,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摸了颗蜜饯便塞进他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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