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没有!”陈二忽地暴喝道,“表哥,你说我那点对不住你?你为什么要夺我的工作?为什么?从小到大,我都把你当兄长看待。你还记得不?小时候,我天天给你洗脚……”
    陈二哽噎地说不下去。
    “不会吧?朱来富可比狗子大好几岁呢。狗子几岁时,朱来富肯定十几岁了。这么大个人还要一个小娃娃来给自己洗脚?”
    朱老三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给大家解释,“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朱大解放前可是我们村里的有钱人,干活请长工的那种。他家的两个小兔崽子当年可是把人家狗子当奴才使呢。”
    “那他家咋能被评为中农呢?”
    朱老三点着朱来富,“不就是有这么个败家子吗?你们别看他现在斯斯文文,当初可是吃喝嫖毒样样俱全,长年在县里包女人的。这一样样的那样不费钱?几年就把家败了,正好遇上解放后土改。老天爷不公啊,好人不长命,坏人万万年!”
    “朱老三,你放什么狗屁!滚!”朱来富先给陈二打击,又让朱老三揭了老底,恼羞成怒,顿时破口大骂。
    “朱老三,你对我家成份有意见,你去找工作组评理去?在这里瞎嚷有屁用。”姜倒底是老的辣,朱大一句话堵住朱老三的嘴。
    朱大转头看向陈二,却见陈二扶着洪六下了牛车,朝他跪下,他顿时心生不妙。
    “舅舅,当年养育之恩,侄儿不敢忘。若有差遣,自万死不辞。但舅舅却纵容表哥抢我工作夺我饭碗,是何故?若是想侄儿没饭吃,当初何必养育侄儿?“
    陈二文邹邹地说了一段话,才转过头朝刚出门的朱秀月磕头,“娘,十年前,你叫我把工作让给表哥,当年儿子没有答应。不想娘记了十年,恨了儿子十年,趁儿子昏睡不醒时,连儿子的命都不顾,替儿子把工作给了表哥。娘,儿子就想问一句,是不是在娘心里,儿子不如表哥?是不是舅舅家亲过于儿子?娘,你还把我当你儿子吗?”
    一声一磕头一滴泪,说完,陈二已是额头红肿,泪流满面。
    他站起来,处着拐杖缓步向前。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洪六,别让我失望,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自上次修文,天天到晚上一点才睡
    弄得现在生物钟好乱。
    第16章
    陈二不知道后来洪六到底怎么说的,自那天他再出门时,村里人看到他都会露出同情怜悯的目光。
    那天洪六说了陈二小时候的日子,猪狗不如。朱家那里肯认,爆出陈二八字不好,克亲克父母,说陈二来金堂村之前已克死自己的父亲和娘肚子里的弟弟,他们那样待他就是怕让他克着。
    不说所谓的刑克是封建迷信,是封建余毒,就朱家在洪六说了那些话再这样说,信的没几个,大部分人嗤之以鼻。人家医生都说了陈二身体弱,没几年好活头。而朱家一家子整整齐齐,没个病痛。
    这谁克谁还不一定呢?说不定是朱家人克着人家陈二了呢。
    有老人记起,朱家的好日子就是从陈二到了他们家才开始的。
    陈二若真克亲的话,朱家人能一家子好好的,能日子越过越好?朱秀月能吃香喝辣,还能穿的确凉衣服?
    就算他们虐待陈二是为了防被陈二克,但没有克着克着反把日子克好起来的理。而他们嘴里的克星反而寿命不长。
    有人起哄:“能把日子克好的克星,我要一个,我不怕克着。”
    这那里是克星,明明是福星。
    村里人再看陈二的目光,除了可怜,还多了亲近之意,想着能不能沾点福气。于是,主动跟陈二搭话的人多起来,嘴里都说让他好好休息,别干重活,再吃好点,把身体养起来,欠队上的钱也不用急着还。
    陈二有些诧异,而后欣然地接受大家的好意。
    而朱秀月当天并没有回到陈家,而是在朱家住了一晚。
    那天陈二走后,原本一心不想退亲的刘家,主动要求退婚。偏一直要退婚的朱家又不肯答应,刘家仗着人多又一心退婚,自然不像先前那些顾虑,手脚施展不开。等他们举起拳头要打人,朱家才松口答应退婚。
    刘家人刚走,满肚子火的朱来富冲着方春就是几拳头,嘴里骂她是个撑事精,把好好的工作搅合没了。
    付槐花瞪着双眼,恨不得自己亲身上场替朱来富好好教训方春一顿。她抢工作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工作就先丢了,她杀了方春的心都有。
    朱大由着儿子出了一通气,才喝止朱来富。这事不能完全怪儿媳妇,朱来富迟早要去上班,总会被陈二知道。
    他眼睛扫过屋里众人,最后落在朱秀月的身上,“小妹,你看这事?”
    “过继吧。”朱秀月也没有想到,她不过一天没有来哥哥家,竟然会出这么大的事。她一天没有见朱来富。他就如此冲动,急急忙忙把手续去办了。然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铁板钉钉的事,朱来富都办好手续,陈二竟然还能把工作拿回来。朱秀月觉得她要重新审视自己这个儿子,过去十年间,陈二也只是每月回来一次,或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人早就发生改变。目前最好的法子,也是他们之前想到的后路——过继。
    付槐花听到过继两字,兴奋地道:“姑,过继我们家卫军,我们家卫军常在家里念着姑对他的好,时常说要孝敬姑。”
    “胡闹!”瞧二儿媳妇那满脸兴奋,朱大只觉得刺眼。
    朱大喝住二儿媳妇,索性不看她,对大儿子道:“你明天和你媳妇去她娘家接卫国,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姑娘,赶紧定下来,早日成亲。”
    朱家不靠工分吃饭,朱卫国不想下地干活,方春也由着儿子,朱大和朱老太太又心痛孙子,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儿媳妇把孙子送到她娘家去,免得村里看到朱卫国一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在农忙时不下地干活,让人说嘴。
    “不准再起什么幺蛾子!”朱大警告方春,“别想着找个城里媳妇,现在得有个奶娃娃才能过继。”
    明明到手的工作又眼睁睁地给丢了,方春恨死自己了,那里还会再搞事,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第二天一早,朱秀月在朱家早饭都没吃,匆匆回到陈家。见陈二和几个丫头围坐在八仙桌前高高兴兴地吃着早饭,顿时心中一梗,生出自己是外人的感觉。
    “咳咳……”
    其实她不用咳嗽提醒,陈二已看到她进来。他以为朱秀月会先搞舆论战,在村里散布,她当年养他的艰辛,再利用村里的流言逼他去接她回来。不想她却主动回来,陈二一时不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她。
    朱秀月主动打破尴尬,“狗子,娘也是为你好?”
    陈二挑眉,他倒要听听是怎么个好法。
    朱秀月道:“你摔倒后,一直昏迷不醒,都说你活不成了。我怕你真的醒不过来,没人给你打幡摔碗,就心急慌乱。跟你舅舅商量,让你舅舅过继个孙子给你。你两个嫂子舍不得自家的骨肉,不肯答应。最后还是你舅舅疼你,说让卫国以后生的儿子过继到你名下。但你的工作得给你表哥。我想着与其便宜外人,不如让你表哥拿去好了。”
    这话不知道有几分能信,但以原主那个脑袋,绝对能给哄住,说不定还会感激涕零。原主十几年没有儿子,能有人舍得过继一个儿子给他,要了他的命恐怕也是愿意。
    不过他陈二不是原主,也不会像原主那样急切地想要一个儿子。就像他上辈子,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前辈子不修,今世才没有个儿子送终。可他一点也不在乎,等他有钱后,那些说这种话的人,争抢着要把儿子送给他。
    这辈子也是一样,儿子他不稀罕!
    想拿儿子换他的工作,更不可能!
    但是朱秀月的理由说的如此为原主着想,他也不好直接给朱秀月难堪。毕竟这个理由说出去,是会得到大家的认可的。而一个好名声,是他想要的。在高价卖出几个丫头之前,他必须得有一个好名声。
    他想了想,道:“万一卫国生不出儿子,再万一他只生了一个儿子,咋办?”
    “你以为卫国是你,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朱秀月说完这话,才反应过来今日不比往日。陈二的脾气,十年前她可是领教过的。在工作的事上,不论她哭闹,哄骗,打骂,陈二从不会听她的。
    但话已说出口,让朱秀月在这个往日事事听从自己的儿子面前矮身子低头下话,又丢不下脸面。一时人僵在那里。
    陈二却趁机做出发怒的样子,“娘,舅舅再能生儿子又怎么样?还不是靠我养!”他伸手拦住朱秀月要说的话,“一家子九口人,下地挣工分的才二三个人,就那么点工分,能养活一大家子人?还有自行车,他家买的起吗?就算买得起,能拿到工业票吗?娘,你摸着良心说,舅舅家是不是你拿钱养活的?而你手里的钱却是我给的,我把我大部分的工资交给你。而我呢,别人以为我在城里吃香喝辣,谁知道我一个月只有五块钱,也就刚刚吃饱。可娘那次来城里,我没有带娘去吃国营食堂,那些钱都是我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娘来一次县城,我就得饿几天。可娘却从没说过我一句好,到现在我连命都快没了。娘,你关心过吗,你问过吗?娘,我快要死了,你知道吗?”
    快死了?
    朱秀月身子动了动,往旁边一歪,泪如雨下,“狗子,娘对不住你。狗子,是娘对不住你啊。”
    陈二懵了,在原主的记忆中,朱秀月从来没在他面前认过错,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我是你娘,你得听我的样子。
    朱秀月突然来个大转变,陈二有些适应不了。但他反应快,双眼立时红了,又上前去扶住朱秀月,“娘,过去的事,我们就不提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儿子给你养老给你送终。”
    一时,母子俩携手言合,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当然朱秀月也没忘记让七丫去跟朱大说陈家不过继。
    听说原因之后,朱大沉默不语。他的确不能担保朱卫国生下来的一定是儿子。
    付槐花却高兴不已,她相信陈二不愿意过继那虚无飘渺的孙子,肯定愿意过继看得着摸得到的儿子。
    当晚,付槐花兴奋地对朱来贵道:“当家的,你看把我们家卫军过给陈二当儿子怎么样?”
    “你疯了?”朱来贵直接扇她一巴掌,付槐花捂着脸叫屈。
    “谁家过继会过继长子出去?”
    付槐花道:“那把粪蛋过继过去。”
    朱来贵看着眼前这个傻子,话都懒得说,翻身背对着她。明明粪蛋跟姑八字相克,姑怎么会同意过继粪蛋。
    “我知道你想说粪蛋跟姑相克。你忘了昨天村里人说的话了?说那是封建迷信,是四旧,要破除。再说了,粪蛋是跟姑相克,又不是跟狗子相克。最最要紧的是,现在狗子跟姑有了嫌隙,肯定不会像从前那样听姑的话。所以克不克姑,没多大有关系。而我们粪蛋年纪小,又讨人喜欢,狗子见了一准喜欢。”
    付槐花说了半天,没见朱来贵出声。她也跟着睡了,心里却她不趁着这时,把粪蛋过继给陈二,她就是傻子。
    付槐花兴奋地一夜没睡,第二日趁着洗碗的功夫,把粪蛋叫进灶房,拿出比往日丰盛的剩饭剩菜。
    “粪蛋,之前是娘错了,前天听别人说你八字硬克人,这些作不得数,是封建迷信。娘以后再也不相信。娘以后对你好。来,赶紧把蛋吃了。”说着,付槐花递给粪蛋一个水煮蛋。
    粪蛋这几晚也未曾睡好。上辈子,朱来富也是趁陈二昏睡的时候抢了陈二的工作。后来陈二醒过来,听说自己的脚要瘸了,干不了原来的工作。于是,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就把工作给了朱来富。
    当时都没有提到过继的事,还是等朱卫国成亲后生了两个儿子,朱秀月才提出过继朱卫国的一个儿子。
    今生,陈二自己去了医院,给脚打上石膏,看来是不会再瘸腿,而且还把工作拿回来了。自陈二醒来,他就感觉事情在向跟上辈子相反的方向发展。
    他怀疑陈二是不是同他一样,死而复生。但如果真的是死而复生,他第一件事就应该把朱秀月解决掉,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粪蛋有些琢磨不定,但心里却肯定陈二不是上辈子那个陈二。
    付槐花打断他的遐想,“粪蛋,你想天天吃鸡蛋不?你想跟你姑婆那样穿的确凉衣服不?想吃点心就吃点心,想进城逛逛就进城逛逛?”
    粪蛋不知其意,小心翼翼地道:“想。”
    “想,就对了。娘打算把你过继给你狗子叔,趁你狗子叔现在腿脚不方便,你去陪陪他,说些好话,让他开心开心。你哄他高兴了,娘再去说把你过继给他,他准能答应。”
    呯地一声,碗掉在地上碎成两半。
    付槐花见粪蛋摔了碗,就要挥手一巴掌,想到粪蛋过继后,还要靠他,才收回手,嘴里忍不住骂,“你个兔崽子,连个碗都端不稳,要你有啥用?”
    “娘,我害怕。”粪蛋低头小声道,“姑婆不喜欢我,狗子叔也不喜欢我,会打我的。”
    付槐花才反应过来,因为粪蛋跟朱秀月八字相克,陈二待他自来没有一个好脸,有时,还会打他。
    “粪蛋,别害怕。那些什么刑克纯是胡说八道,娘会好好跟你狗子叔说的。”
    付槐花拦住要收拾地上饭菜的粪蛋,自己动手清理干净,又给粪蛋煮一碗面条,“瞧,娘对你多好。以后,那怕你过继出去。娘还是你娘,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要孝顺娘,要不会天打雷劈。工作后把钱交给娘保管,就是孝顺娘。”
    粪蛋默默地吃着面条,心里却想从前,他打烂碗,要不没得吃,要不就这样捡地上的饭菜吃,当然还有一顿打少不了。
    至于孝顺,她付槐花真把他当成陈二那个傻子,何况如今的陈二还未必是原来那个傻子呢。
    等粪蛋吃完面条,收拾干净。付槐花去了堂屋,跟朱老太太说:“娘,你看晌午大哥他们怕是要回来了,要不要把姑叫来,你们商量商量?”
    过继不成,朱老太太心里也没有底,就怕好日子一去不复还。自是想见见妹子,听她怎么说,偏老头子不让她去叫妹子过来。她想想道:“那你悄悄地把你姑叫来,别让狗子看见。”
    “也别让外人瞧见。”朱老太太又叮嘱一句。
    付槐花提着个篮子往村尾走去,使了村里的小丫头把朱秀月叫出来,说娘请她过去。
    待朱秀月走远了,付槐花才叫出粪蛋,领着他往陈家走去。
    陈家门前的那棵桃花开的艳,一群的蜂蜜围着树转,陈二坐在屋檐下看着那棵桃花,也不知道在想啥。
    付槐花就在这个时候走过来,笑道:“狗子,看桃花呢?花开的好,秋天准能结大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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