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没,没。”陆德文使劲晃头,他就怕没晚饭吃,真没闯祸。
    “没你心虚个啥,说……”
    “我怕晚饭吃不饱……”陆德文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害怕,低着头,看都不敢看薛花花。
    “你还能再出息点吗?”薛花花恨不得拍苍蝇拍死他算了,她是不分青红皂白不给饭吃的人吗?不动脑子的蠢货。
    陆德文暗暗抬头瞄了眼,见他妈脸色又不好,赶紧弯腰弄猪草,不敢再提任何晚饭的事,手刚抓着猪草,就听到他妈骤然转了腔调,捏着嗓子温柔似水的跟人说话,“梁兰芬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这语气,他们三兄弟在外面是没这待遇的,他有自知之明,抬头看是罗梦莹,不禁为自己的聪明鼓掌……
    罗梦莹来找薛花花说陆明文的事儿,知青们不赞同梁兰芬批陆明文的做法,故而开大会的时候所有知青没有参加,他们私底下议论过,批了陆明文梁兰芬才是欢天喜地走了,留下他们天天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而且,他们不是傻子,知道梁兰芬为什么上蹿下跳揪着陆明文不放,梁兰芬怕县城干部下来调查发现陆明文帮她干活,从而剥夺她积极分子的大学生名额,先发制人把陆明文震慑住,责任都推给他,即使下来查她也干干净净的。
    岂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遇着个油盐不进的薛花花,罪有应得。
    听说梁兰芬被薛花花连骂带打得痛哭流涕,知青们出来询问细节,陆建国雄赳赳气昂昂的把忏悔书的事说了,知青们坐立不安,推着她过来给薛花花解释解释,批陆明文是梁兰芬个人行为,和知青房没关系,而且他们和梁兰芬不是一路的,从没让其他社员帮过忙。
    罗梦莹没办法,不得不走这一趟。
    “她怕我揭穿她做的事,天天躲着我,哪儿敢找我麻烦,我来是和婶子说另一件事的……”
    听了罗梦莹的话,薛花花失笑,“梁兰芬做的事儿和知青房没关系,一码归一码,我记恨知青房的人干什么?”
    她哪儿知道陆建国早有立威的心思,苦于找不到机会,今天她收拾了梁兰芬算给陆建国长了志气,陆建国离开保管室就奔去知青房,捡她的话正义凛然甩给知青听,威胁他们不听话就拉到薛花花跟前理论,吓得知青们个个面色惨白,尤其看到梁兰芬肿得老高的脸颊,忧惧更甚。
    “我也这么和他们说的,他们非得听你亲口说才踏实。”想到知青房焦躁不安的氛围,罗梦莹莫名想笑,队长离开后,个个目光空洞,六神无主,差点晕过去。薛花花哪儿有他们想的恐怖?薛花花恩怨分明,不会莫名奇妙地打人,否则在梁兰芬喊陆明文帮忙的时候她就动手了,不会忍到现在,怪梁兰芬得寸进尺的批陆明文把薛花花惹毛了才弄成这样。
    乌云滚滚,随时会下起雨来,保管室的人们各自唤着自己的孩子,空气中掀起灰尘的味道,薛花花让罗梦莹赶紧回去,什么话以后有机会了慢慢聊,转身催促陆明文快点,把院坝里的水桶收起来,挎上背篓就走人。
    大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到处是喊孩子找孩子的声音,灰尘味儿越发浓厚,陆建勋不过先回一趟家把鸟蛋放下,再到保管室人们都散了,错过精彩大戏的他懊恼不已,咋就错过他妈骂人的场面了呢?见薛花花从猪场出来,赶紧迎过去,“妈,妈,大会咋就结束了?”
    “事情办完当然就结束了,快回家,要下雨了。”刚说完话,就感觉有细细的雨滴打在脸上,她叫陆建勋跟上,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雨滴渐大,几秒的时间就如断线的珠子啪啪啪坠落,田里,地里,山里,到处是哗啦啦的雨声,天瞬间黑了下来,连带着人们呼喊的声音都渐渐模糊了,四人回到家,全身跟雨水泡过似的,薛花花忙进屋换衣服,心里把梁兰芬骂了个遍,挑哪天不好,偏偏挑今天,回头她要是感冒,非找她赔药费不可。
    不止薛花花这么想,淋了雨的社员都怪上梁兰芬了,尤其是知青房的知青,看梁兰芬就跟看杀父仇人似的,他们本本分分,忙得累死累活,梁兰芬尽他妈的给他们招黑,整个生产队,除了她梁兰芬没皮没脸使唤人家儿子,他们谁使唤过?到头来,锅一起背了。
    还写忏悔书,从小到大,知青们还没听过谁写那玩意的,梁兰芬估计是中华民族第一个写忏悔书的吧!
    能再丢点脸吗?
    而此时丢脸丢到家的梁兰芬倒在床上,哭得昏天暗地,回忆起薛花花指着她鼻子骂得她噤若寒蝉的情形,恨不得死了算了,活着太丢脸了,她是未来的大学生,社会栋梁,公社干部口中的先进知识分子,竟让个无知妇女逼到无话可说的份上,想着她就火冒三丈,直跺床,啊啊啊啊大叫,真的不想活了。
    “干什么呢,还嫌丢脸没丢够呢,我求求你,你放过我们吧,知青的脸都被你丢完了。”
    “陆明文帮你干了那么多活,没有功劳有苦劳,你咋就不想着点人家的好呢?还有,他妈是谁?拎起锄头就敢砸孙桂仙的人,你有事没事惹她做什么?她今天真砍死你,明天队长还得向公社干部给她申请个人表彰。”
    “人家没读过书,领导人语录是倒背如流,说你说不赢,打你打不过,你脑子生锈了是不是?真把她惹毛了,她一状告到公社,你的大学生名额保得住吗?”
    “既然人家说不记仇,你就安安静静待着吧,好好反省反省,早点把忏悔书交给队长。”
    房间外,两名女知青喋喋不休说着,气得梁兰芬抓狂,猛烈的跺着身。下的床板,放声大哭,她是什么面子都没了,以后出门见人,村里的人会怎么笑话她?想到村民们挖苦讥讽嘲笑的脸,她尖叫连连,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女知青见她不知悔改继续发脾气,脸冷了下来,“你嚎,继续嚎,把队长和薛花花引来你就知道厉害了。”
    登时,屋里立即没声了。
    梁兰芬是恨死了薛花花,又恨又怕,当她闷在房间写了三百字的忏悔录交到陆建国手上,陆建国只是敷衍的瞥了眼说“你等着,我念给薛花花同志听了再说过不过关”时,她气得得快疯掉了。踢着脚下的泥,牙齿咬得咯咯响。
    陆建国可不管她咋想,文章好与不好,薛花花自有判断,既是杀鸡儆猴,当然不会心慈手软,叫住欲转身离去的梁兰芬,“你跟我一起找薛花花同志,哪儿要改的地方让她当面给你说。”
    说完,陆建国抬脚就朝玉米地去了,乌云密布的天不见晴,薛花花就在玉米地割猪草,陆建国早上还见着了,大雨过后,树上零零星星坠下水滴,陆建国将信纸收好,边走边扯着嗓子喊,“花花呢,花花哪,梁兰芬同志的忏悔录写好了哦……”
    一路喊到玉米地,周围干活的人都围了过来,陆建国挤开他们走到薛花花跟前,掏出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花花,我给你念念?”
    村里识字的不多,会写字的更少,陆建国能当上队长,多亏他老子有远见坚持供他读完小学,他算生产队最牛的人了,会认会写。
    许多收到消息的社员都跑来看热闹,就是知青房的人也纳闷,梁兰芬闷在房间不吃不喝三天到底写了啥出来,不一会儿,周围就聚集了一堆人,陆建国怕他们伤着地里的庄稼,索性吆喝着去保管室念,人多力量大,让大家都发表发表意见。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召集大家,陆建国踩着泥泞的乡间小道,摇摇晃晃的穿过田埂,哧溜哧溜的跑去了刘云芳家。
    还是那棵李子树,还是半截身姿漏在外边,还是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呐喊,“集合了,集合了喂,队长让大家到保管室集合哟,念大学生写的忏悔录给大家听哦……”
    石破天惊的声音吓得头顶的乌云都散了。
    有刘云芳协助,社员们来得很快,包括上次没露面的很多人都来了,老老少少,围在山坡前,像嗷嗷待哺的小猪,翘首以盼的仰着头,陆建国庄重的走上山坡,展开信纸,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粗犷,浑厚的嗓音大声朗读,“艰苦的工作就像担子摆在我们面前,担子有轻有重,有的人拈轻怕重,把重担子推给人家,这是不好的态度,作为下乡知识分子,吃苦该抢在大家前边,担子捡重的挑,活捡重的干才是对国家的报答,过去一段时间里,我只想着如何更好的报答培养我的党,培养我的国家,以致于迷失了方向,给某些同志增加了负担,后来我幡然醒悟,雄关漫道真如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才可越过去……”
    陆建国自认为自己感情丰富,慷慨激昂,满富感染力,和公社干部给他们搞思想建设时不相上下,照理说起承转合处该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才是,然而当他最后个字落下,社员们面无表情一脸懵逼,完全不在状态,这配合程度……叫他心累。
    他低头望向第一排的薛花花,她正捡背篓里的猪草擦手里那把镰刀,陆建国打了个哆嗦,慌慌张张就把信纸还给了梁兰芬,“不行不行,太生硬了,读着拗口,拿回去重新写。”写的多是领导人语录,让他看不出来呢,没有诚心,不过关。
    纸塞到手上,梁兰芬表情僵硬,她顺着陆建国的视线看向下边,薛花花双手环胸,那把镰刀竖在手臂间,好像洗过似的,分外干净,她缩了缩脖子,硬着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话,“队长,我只能写出这种水平的来。”
    “什么?”陆建国吃惊,随即难以置信的发问,“你是大学生,写文章就这么点水平?你看看社员们,他们谁听懂你说啥了?”
    社员们极为配合的摇头,少数个别的点头,见周围人摇头又纷纷跟着摇,不就是挑担子吗,和她梁兰芬有什么关系,挑担子的活是队长分配的,知青房压根分不到好吗?梁兰芬想挑担子?做梦去吧。
    梁兰芬眼圈一红,气得直跺脚,“那要我怎么写?”
    陆建国无辜的摊手,“我哪儿知道,问薛花花同志啊,她知道。”
    在众多视线中,薛花花端端正正的抬起了头,将不屑表达的淋漓尽致,“还说改正?我看你是死性不改,通篇连个名字都没有,谁忏悔啊,忏悔给谁看啊,你要知道,你是向国家忏悔,国家千千万万儿女,你不报名字谁知道你是谁啊。”
    “还有内容,忏悔忏悔,当然要把做错的事明明白白写清楚,下定决心改正过错重新做人,这么简单的你都不会,还说报答国家?你少给国家丢脸就算报答了,趁着大家伙在,你赶紧回去重新写份来,免得下次再浪费时间。”
    薛花花说完的同时陆德文立刻拍手鼓掌,坚决拥护和支持他妈的所有看法和决定,“妈,你说得对。”
    陆明文慢了半拍,好在醒悟及时,赶紧给薛花花补上,陆建勋紧随其后,三兄弟使劲拍着手,嘴里大声称赞,“对,妈说的对。”
    薛花花最初让梁兰芬写忏悔书是想让她老老实实待着别作妖,顺便警告其他女同志,以后谁再敢找陆明文帮忙,下场就跟梁兰芬一个样,梁兰芬倒好,写了份避重就轻的忏悔书,因为思考如何更好的报答国家而迷失了方向?这脸皮,比猪身上的皮都厚。
    梁兰芬要跟她玩文字游戏就别怪她不留情面。
    知青房的人想卖薛花花个人情,听到让梁兰芬回房间重新写,有两个知青踩着滑溜溜的泥泞小路,一溜烟的冲回了知青房,很快就拿着凳子和纸笔过来,朝山坡上面红耳赤的梁兰芬喊,“梁兰芬同志,梁兰芬同志,我们把纸笔给你拿过来了。”
    十分贴心的送到山坡上,让梁兰芬保存体力,积极应付忏悔书。
    薛花花竖起大拇指,“梁兰芬同志,看看你身边同志的觉悟,真的该跟他们好好学学。”
    梁兰芬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就在这乌云笼罩的山坡上,凹凸不平的板凳上,她写下了让她屈辱想销毁的字。
    “我,梁兰芬,响应祖国号召到农村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却因自己思想觉悟不够,贪图享乐,经常请生产队同志帮忙干活以致于耽误了同志挣工分,我的此种行为,有愧于国家有愧于党,经过生产队热心同志提醒,我决定改过自信,重新投入社会主义国家建设中,我发誓,坚决拥护党的领导,坚持走中国社会主义道路……”
    这份忏悔书几乎是梁兰芬哭着写完的,抽搭着声,声泪俱下念给大家听,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眼泪模糊了她双脸,比死了亲人哭得还凄惨,社员们感动不已,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感人的场面了,大学生的思想觉悟就是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做错了事,从没反省过对不起党和国家,太不是人了。
    薛花花带头拍手鼓掌,“情真意切,字字真心,梁兰芬同志,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好好改正,我相信党和国家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的。”
    “对啊,你别哭了,以后多挖两锄头地,多种点粮食,党和国家会看到你的诚意的。”
    “以后不偷懒,不犯错,天亮就下地,天黑就收工,你怕做不到,我们可以监督你。”
    “说的再多都不如行动,走,背上背篓,去玉米地除草……”
    众人纷纷表达自己愿意帮忙纠正和监督的决心,梁兰芬只觉得眼前冒出许多星星,两眼一闭,啥感觉都没了。
    社员们说得正起劲呢,猛地看到梁兰芬咚的声倒下,傻得没了反应,还是知青房的反应迅速,待梁兰芬滚下来,上前帮忙抬着走了,陆建国问要不要送去公社医院,知青房的摇头,“她三天没吃饭,估计饿晕了,回去灌点糖水就醒过来了。”
    知青房的人恨上梁兰芬了,做了饭懒得叫她,要吃就出来不吃就算了,压根不管她,梁兰芬硬气,三天没出过房间,包括撒尿拉屎都露个脸,当真憋得住。这种事不好和外人细说,先把梁兰芬抬回去再说。
    要维持外人眼中,他们知青团结友爱的的场面。
    梁兰芬走了,社员们留下没啥意思,都拿着各自的工具,继续去地里干活了。
    说起梁兰芬写忏悔书的事,好多人拿此教训子孙,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就是梁兰芬的下场,不对,下场更惨,梁兰芬起码会写字,他们连字都不会写,到时候到了小山坡,憋五天五夜都憋不出个一二三来。
    吓得好多人半夜睡觉都梦见自己孤零零的蹲在山坡上,握筷子的姿势握着笔,急得满头大汗,无论怎么用力就是死活就是写不出来……
    受了惊吓的社员干活愈发卖力,坚决不能走梁兰芬的老路。
    此后几天,生产队干活的热情达到空前的高涨,陆建国感慨杀鸡儆猴威力强大,正喜闻乐见着,隔壁去公社办事的社员传话,让他去公社开会,还说公社干部们在议论个叫梁知青的,陆建国慌了,梁兰芬是公社评选的先进知识分子,他却暗中拆公社的台,一时急得团团转,不知怎么办,想来想去,只得去找薛花花拿主意,“花花啊,公社干部要是问我,我可咋回答啊?”
    梁兰芬这两天老实了,安安分分在地里干活,公社干部要是问梁兰芬表现如何,他是说好还是不好?
    薛花花刚喂了猪,背着背篓准备出去割猪草,小路泥泞打滑,刘云芳顶替了李雪梅的活过来割猪草,听到陆建国的话,刘云芳骂他没出息,“公社干部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啊,你身上还有梁兰芬自己写的忏悔书呢,你有啥怕的?走走走赶紧走,待会又要下雨,别耽误我和花花割猪草。”
    陆建国疑惑地啊了声,梁兰芬写的忏悔书他和钱塞一起藏着的,用布料裹了层埋地下的,难道这个时候要他挖出来?他的意思是明年知青来挖出来念给新知青听的,给了公社干部明年怎么震慑那群新知青?
    刘云芳翻了个白眼,让薛花花和他说,自己懒得浪费口水。李雪梅也是知青说过些读大学的程序,光有公社干部推荐不行,县城的还会派人来核查,去年有地方闹出公社干部收钱推荐遭人捅破的事,今年要求县城干部亲自下乡审查,不管公社干部出于什么目的开会,陆建国把忏悔书带上准没错。
    当然,刘云芳是没那么聪明的,带上忏悔书是薛花花跟她说的。凡事牵扯到梁兰芬,带上忏悔书绝对有帮助。
    “公社干部问起,你就实话实说,从她进村的时候开始讲,这样干部们才能得到有用的信息,至于你作为队长,理应负责起监督知青们劳作的事儿,你没有任何错。”薛花花觉得梁兰芬读大学的时候估计要黄,通关系走后门管是管用,前提是没人闹,一旦闹起事儿来,干部们绝对爱惜羽毛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薛花花又给陆建国建议,“干部们肯定看过梁兰芬记工分的本子,如果问,你就说从本子上看,梁兰芬确实是优秀的先进分子,要不是她以怨报德反咬一口,人家不会闹……”
    公社干部也是要面子的,陆建国真老老实实交代,无异于变相承认公社干部偏听偏信的无能,这样陆建国会遭来麻烦。
    陆建国当了多年队长,这方面还是深有体会的,薛花花一提醒他就懂了,公社干部没错,他没错,错的是梁兰芬不知好,不依不饶倒打一把才弄成这样子,怪不得别人。
    有了对策,陆建国心不慌了,去保管室要了把锄头,扛着回家,悠哉悠哉进了自己房间,挪开墙边的柜子,两锄头下去就把埋的布挖了出来,拍干净上边的泥,信心十足出了家门,想到有几家打过招呼说送小孩去公社小学,他决定顺道把这件事一并办了。
    公社小学刚办起来他就鼓励社员们把孩子送去学堂,奈何天不好,庄稼收成差,交了公粮勉强能撑到秋收,谁都舍不得花钱送孩子念书,现在好了,经过梁兰芬的刺激,有人舍得掏钱了。
    丰谷乡两个先进生产队的队长都在,除了公社干部,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脸白白净净的,穿着整洁的灰蓝色上装,知道他是仁安村生产队队长,拉他单独到一边说话,陆建国心里有底,将打好的草稿重新说了遍,当然,中间添了很多好话,比如帮梁兰芬干活的人家条件是多么不好了,因为思想觉悟高,不忍拒绝同志的求助才频频帮忙云云……还把公社干部花式夸奖了遍,干部们作风清廉,全程依照规矩办事,选的先进分子都是有卓越贡献的知青,他又提到了从他们生产队出去的曾知青,留下的独轮车节省了他们多少体力巴拉巴了……
    待两人打断他,陆建国才意犹未尽的闭上嘴。
    他走回去,就看公社干部站在墙角笑盈盈看着他,陆建国太明白这个意思了,夸奖他上道呢。
    之后估计没他事了,和公社干部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公社小学,先给打过招呼的几个小孩报了名,至于学费,等九月份入学的时候再交,帮忙报名的老师看着他面生,问他哪个生产队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他?生产队的小孩子上学,都要队长先来学校报备,以前村里没人读书,陆建国自然没来过,老师不认识他是理所当然的,他介绍,“我仁安村生产队的,今年风调雨顺大丰收,社员们都想把孩子送来。”
    虽然统共就五个孩子,也够陆建国开心了,等回去后,他再召集大家开会,好好说说读书的问题,到时候会有更多的孩子来。
    经过邮政局,里边的人叫他说有罗梦莹的东西,罗梦莹家境好,每个月都有人寄东西来,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衣服,有时候是书,陆建国养成习惯了,每个月来公社都会到邮政局给罗梦莹取东西。
    他算了算日子,距离罗梦莹收到信不到半个月呢,怎么又有东西寄来,而且用麻袋装着,扛在身上吃力得很,他让等会,去公社借了背篓背着回村,随着他回村,有件事在生产队炸开了锅,梁兰芬的大学生名额没了,给了隔壁生产队的一名男知青,消息是先进生产队的队长带过来的,说是公社干部开会决定的结果,梁兰芬听完直直晕倒在地里。
    收到消息的社员风风火火跑去猪场问薛花花,他们记得清清楚楚,薛花花说梁兰芬思想觉悟低,公社干部撵她走人才给她工农兵大学的名额的,怎么突然又不给了,岂不是意味着梁兰芬还得继续留在生产队?
    薛花花回答得理所应当,“我那是存心气梁兰芬的,大学生担负着咱社会主义的建设,使命重大,公社干部当然要选择勤快积极的人了。”
    “而且啊,大学毕业,国家会分配工作,单位会分配房子,住城里吃供应粮,公社干部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给人?梁兰芬读大学的消息估计是公社干部故意放出来的,意在考验知青们的心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是同志们该有的作风,谁做到了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你们看看,梁兰芬做到了吗?”
    “冲着她眼高于顶,逮着谁喘口气就开训的作风,上了大学还了得?大家伙要明白个道理,回报是给有付出的人,好比咱种庄稼,同样的种子,同样的土壤,勤快的人种出来的庄稼好,懒人种出来的庄稼差……”
    社员们如醍醐灌顶,他们就说嘛,哪儿有讨厌一个人还把人送回城享福的,公社干部还真是明智。
    聊着聊着,大家又把话题聊到城里人吃供应粮蹬自行车的事上去了,吃供应粮多光荣啊,他们祖祖辈辈在地里刨食,看天吃饭,啥时候是个尽头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刘云芳在旁边嗤笑,她对城里人可不羡慕,她把孙子孙女送到小学读书了,几年后,生产队就是她家最厉害。
    陆建国能当上队长不就是因为读了书的缘故?
    刘云芳畅想了番十几年后的情景,好多人跟着沸腾了,是啊,得送孩子读书,万一不小心运气好读上大学了呢,那可是全家跟着住城里吃供应粮的没事。
    陆建国在知青房跟罗梦莹说话,他说咋那么重,半麻袋吃的半麻袋书,他把东西原封不动交给罗梦莹就准备回去了,想着接下来怎么劝社员把孩子送去小学,还没走出知青房社员们主动找来了,都要求送孩子读书,能读几年就是几年,全家勒紧裤腰带也要送孩子读书,有此觉悟,陆建国与有荣焉,领着他们去保管室找会计做个登记,下次去公社就把事情办了。
    一时之间,生产队掀起了股读书风潮,当然,大多数都只送孙子读书,至于孙女,长大了就是嫁人的,帮别人养的读不读书无所谓,何况孙女要帮家里干活,都去读书了家里的活谁干?小孩子谁带?
    以前社员们见面都是互相问你吃了饭没,现在都换成了你家孙子儿子要去小学读书不,就连薛花花都有人问她,问完才反应过来她孙子小,还有几年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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