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她半垂了眼看着沈唯,就连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却是过了有一会她才开口问道:“夫人不打算和主子一道住?”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曾睁眼,她只是仍旧靠着引枕淡淡说道:“你按我说得去做。”她的确喜欢陆起淮,也想过要与他一辈子,只是有些事她总归还是要为自己筹谋几分,她不喜欢依赖别人,纵然这个人是陆起淮,她也不愿。
    水碧见此还想再劝,只是不等她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男声:“你去照办。”
    这道声音刚落,屋子里的两人便都循眼看去。
    水碧见是陆起淮却是惨白了脸,她松开了手待给人打了个礼便退至一侧,而沈唯也早已睁开了眼,眼瞧着人越走越近,她仍旧靠在引枕上头,脸色没什么变化,口中也只是如常说道一句:“你回来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朝身侧的水碧看去一眼,跟着一句:“你先退下。”
    等到水碧退下——
    沈唯眼看着陆起淮如常的神色,想了想还是说道一句:“陆起淮,我…”
    只是她这话还未曾说全,陆起淮却已开口接过了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提步朝人走去,等坐到了软榻上的时候,他便伸手揽人入怀,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既然这样做,自然有你的打算。”
    “只是有一点…”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撑在她的发上轻轻抚着,目光却是看着沈唯继续说道:“你想置办府邸没事,只是水碧到底年幼,涉世也未深,难免有什么疏漏,倒不如交给施管事,由他去打点。”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若有施庆俞出手自是要比水碧老道不少。
    何况此事她也从未想过要瞒着陆起淮,她想置办自己的府邸是一回事,瞒着他便又是另一回事了…再说凭陆起淮的本事,纵然她想瞒着也是无用的。
    不过想着这段时间来,这个男人行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开始与她商量也会征求她的意见,沈唯心中便又多了几分开怀,有改变总是好的。
    她任由陆起淮扶着她的腰,口中却是把今日谢老夫人叫她过去的事说了一遭,等说到陆步巍那封信的时候,沈唯却是又停了一瞬,而后她是把那封夹在书中的信取了出来,声音也带了几分犹豫:“老夫人把信给了我,可我却没想好要不要看。”
    说到底,这到底是陆步巍给原身的。
    她一个外人…
    陆起淮闻言倒是也朝那封信看去一眼,烛火之下,那信封上写着得四个苍遒大字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他看了看沈唯的脸色,而后是开口说道:“既然老夫人交给了你,想来是想透过你告诉荣国公夫人…”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仍旧撑在她的发上,眼看着沈唯朝他看来,便又跟着柔声一句:“你若想看,我便陪着你一道看,你若不想,等什么时候得空了,我便与你去一趟西山寺,把这封信烧给两人,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沈唯听着这一字一句却一直不曾说话,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的面容,眼看着烛火之下他较起往日也柔和了许多的容色,终于还是低头打开了手中的那封信。
    信纸共有两张,想来是陆步巍垂死之际所写,那一笔一划虽然透着无尽缠绵和哀思,却还是能瞧出几分凌乱,字与字之间甚至有墨水牵连着。
    沈唯便这样一个一个字看下去,口中是跟着轻声念道:“吾垂死之际尚有几念未成,为子,家母年迈却不能再敬孝于前,为夫,吾妻年幼尚不通人事。”
    “好在家母膝下尚有贤弟两人可替吾敬孝于前,然吾之卿卿吾之所爱,年幼不通人事,膝下又无一子半女。卿卿冬日怕寒、暑日怕热,夜里又有踢被的习惯,往日为夫在身侧之际尚可看顾一二,可此后经年,为夫不在卿卿身侧,卿卿又该如何?”
    “吾这一生从来不曾愧对过任何人,唯有吾妻,愧其至深。吾妻年幼然心性刚烈,相伴七年,吾从来不曾欺瞒一二,然垂死之际,却不能再见卿卿一面亦不能与她诉说前尘往事,令她心安,恐卿卿怨之恨之却更怕卿卿伤心垂泪…吾每每思及此便不能合眼。”
    “吾留下此信不敢希冀卿卿来日能原谅吾所作所为,只盼卿卿能够岁岁康健、事事如意。”
    “陆步巍拜上。”
    …
    沈唯在念这两张信纸的时候便觉得心中闷得厉害,陆大将军留下此信,希望日后世事了结之后再由谢老夫人交托到原身的手中,可哪里想到原身却早已不在这个世上,她看着信纸上那“岁岁康健、万事如意”四个字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重新合起了手上的信纸,待把这两张信纸重新放进信封之中,她才半抬了眼看着陆起淮说道:“等来日,我们去一趟西山寺。”
    她想把这一封信亲自烧给他们。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便把手撑在沈唯的发上,而后他是半低下头吻在她的眼睛上轻轻说了一声:“好,我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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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翌日清晨, 沈唯刚刚醒来便听到秋欢传来的消息, 道是老夫人病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握着茶盏的手便是一顿, 她轻轻皱起了一双柳叶眉, 昨儿个去见老夫人的时候, 她便发现她的气色不好, 只是那会她也只当谢老夫人是一夜未曾睡好的缘故才会如此。不过想着如今尚在元月, 天寒地冻的,她老人家原本身子就不好,如今又接连得了这么几个打击, 生病也实属正常。
    她想到这便又轻叹了口气。
    不管是何缘故,今次老夫人的病与她实在是有着莫大的关系。沈唯思及此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开了口:“让她们进来伺候, 等用完早膳, 我便去瞧一瞧母亲。”
    秋欢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是”,她知晓夫人忧心老夫人的身子, 便忙替人取过一件外衣先披了起来, 而后是朝外头扬声喊了一声。
    没一会功夫,便有人进来了。
    因着沈唯惦记着谢老夫人的身子,等到一应穿戴好,她也只是让人随意梳了下妆, 而后是又随随便便用了些糕点便领着秋欢朝大乘斋去了。
    等她走到大乘斋的时候,天色还早,不过此处却已经有几分热闹景象了。
    院子里的婆子、丫鬟正在洒扫着,以南也刚领着大夫往外走来, 相较起昨日,今个儿大乘斋却是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一众丫鬟、婆子待瞧见沈唯便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与她打了礼问了安,以南在听到声响后也忙笑着迎了过来。
    她是先朝沈唯问了安,而后才与人说道:“大夫人今儿个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
    沈唯闻言便道:“我知母亲身子抱恙,便过来看看…”等这话说完,她看着小丫鬟领着大夫去开药方,便又问了一句:“母亲身子如何?”
    以南耳听着这话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一面扶着沈唯往里头走去,一面是与人轻声说道:“自从二公子去后,二爷一家又去了祖宅,老夫人的身子便没怎么好过,这些日子她夜里又没怎么睡好,这才又病了过去。”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沈唯脸上的担忧,恐人焦心便又忙跟着一句:“您别担心,大夫也只是说老夫人忧心过重,等服用几贴药,再好生休息便不会有事的。”
    沈唯闻言便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步子也已经迈到了里屋。以南一面是替人解下斗篷后,一面是扶着人往里头走去,等走到第二道布帘处,她便笑着打了帘子,而后是朝躺在拔步床上的谢老夫人笑说道:“老夫人,大夫人来看您了。”
    她这话一落,躺在床上的谢老夫人便转过脸朝沈唯这处看了一眼,只是她的容色淡漠,就连眼中也没什么笑意,完全不像往日那样面对沈唯时该有的模样。
    以南看着谢老夫人这幅模样也是一怔,往日大夫人过来,老夫人哪回不是高高兴兴的?今儿个却是怎么了?她有心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沈唯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却是拦了她的话。
    以南会意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倒了一盏茶奉于一处。
    而沈唯眼看着谢老夫人脸上的淡漠模样,心下若说不难过却是假的,虽然早知道揭开身份后会有这样的一日,可这一日真得到来,总归还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她想着往日谢老夫人面对她时慈祥而又和蔼的笑容,如今却只化作这一份淡漠,不过她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继续迈步朝谢老夫人走去。
    等走到拔步床前的时候——
    沈唯是如常给谢老夫人行了礼,而后是从魏嬷嬷的手中取过粥坐在了床沿上,却是想亲自服侍人用下。可她的汤勺还未曾碰到谢老夫人的唇便被人伸手打翻了,汤勺落在地上,伴随着那清脆的声音,没一会便砸了个稀碎。
    这一番动作却是让屋中的一众人都怔了一回。
    屋子里候着的都是服侍谢老夫人的旧仆,在她们的眼中,老夫人一直都是温和的,纵然是生气也从来不会迁怒于旁人。对待仆人,尤是如此,更遑论是面对这个从小疼爱惯了的大夫人…老夫人,今日是怎么了?
    她们心中疑虑万千,脸上的神色也各异。
    而仍旧坐在圆墩上的沈唯也跟着愣了一回,她的手中还握着粥碗,目光却是朝地上那只已经四分五裂的汤勺看去…她是知晓谢老夫人的性子,纵然老夫人现下知晓她的身份也不该如此才对,何况昨儿个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沈唯轻皱着眉朝谢老夫人看去,眼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听见谢老夫人已冷声说道:“这么烫的粥,你是想烫死我不成?”
    谢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横眉冷对,哪里还有往日那副温和的模样?眼看着沈唯面上的怔忡便又跟着冷声一句:“连照顾人也不会,你是不是看我老了,不中用了,就想爬到我头上作乱?”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重重拍着床上的被褥,紧跟着是又一句:“你走,我这儿不需要你伺候!”
    她这一番话落——
    屋子里候着的一众人皆互相对望了一眼,她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跟着老夫人这么久,她们还从未见过老夫人对大夫人置过气,何况老夫人今日这话也实在是有些过分了…这粥是她们端上来的,早就不烫了,何况大夫人是什么人,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知道,更遑论是老夫人了。
    可主子说话,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又哪里敢插嘴?倒是以南忍不住上前说了一句:“老夫人,您怎么了?大夫人知晓您生病立马就赶了过来,您是自幼看着她长大的,怎么…”
    她这话还未曾说全,谢老夫人便已冷着一张脸朝以南看去,她的眼中是冷冰冰的一片,连带着声音也沉得厉害:“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以南耳听着这话,喉间还未曾吐落的话语一顿,就连原先还挂着笑意的脸色也骤然惨白了几分。她自十多岁便跟着老夫人,如今也快有十年光景了,这么多年,老夫人也算拿她当做半个女儿看待,哪里想到今日老夫人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她惨白着脸,连带着眼眶也红了半圈。
    屋子里其余侍候的丫鬟、婆子见以南也被老夫人如此苛责,更是不敢说话,纷纷跪了下来。到后头还是魏嬷嬷走了过来,她从沈唯的手中接过粥碗,而后是压低了声同人说道:“大夫人,这几日老夫人的身子不舒坦,不若您先回去。”
    沈唯闻言,却是又看了一眼谢老夫人。
    她心中总觉得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可眼看着谢老夫人已经合了眼不再说话,唯恐人生气,她也只能起身与人说道:“那就劳烦魏嬷嬷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给谢老夫人打了个礼,口中也跟着一句:“我不扰母亲歇息了,您且好生歇息,等您身子好了,我再来看您。”
    她这话说完是又朝谢老夫人看去一眼,而后才转身往外走去。
    等到沈唯走到外头的时候,院子里原先洒扫的奴仆皆转过眼来看她,先前屋中这么一番动静,她们自然也听到了,想着老夫人竟然当众苛责大夫人,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一时也不知是该劝慰人还是该住嘴。
    秋欢眼见沈唯出来也忙迎了过来,她这会的脸色也不算好,先前她一直侯在外头,自是也听到了里头的那一番动静,想着老夫人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如此苛责夫人,她心中不禁是又委屈又气愤。夫人知晓老夫人生病后连早膳也没怎么用就过来了,可老夫人呢?
    她怎么能如此对待夫人?
    她想到这,眼圈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沈唯知她心中所想,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拍了拍秋欢的手背,口中也只是如常一句:“好了,走。”等这话说完,她便举步往外头走去,只是临来要走出院落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停了步子朝身后看去一眼。
    今日谢老夫人的举动实在是太奇怪了些,就算一个人有变化也不会如此彻底才对,老夫人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她轻轻皱着一双眉,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收回了眼继续往外走去。
    而里屋。
    自打沈唯走后,谢老夫人仍旧不曾说话。
    魏嬷嬷看着她这幅模样便挥了挥手打发了其余人都出去,等到众人都退到了外头,她才把手中的粥碗放在一侧的高案上,口中是带着无奈的一声叹息:“您又是何苦呢?”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一句却是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的眼中平和,哪里还有先前那副模样?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睁着一双眼看着头顶的床帐,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淡淡开了口:“女子本就不易,何况她如今这个身份日后想回沈家也难,我能帮着便多帮着些罢。”
    她这话说完是又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才又跟着一句:“等再过几日,便把家中的事传到外头。”
    魏嬷嬷闻言,却是又张了张口,可看着谢老夫人这幅模样,到底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
    自从当日谢老夫人在大乘斋当众发落沈唯后,这桩事没一日功夫便传遍了府中上上下下,李氏特地带着陆觅知来安慰了一回沈唯,就连韦桑柔知晓这桩事后也特地来了一趟,底下的那些下人更是密密私语着,道是老夫人如今也不知怎了。
    不仅如此——
    这几日谢老夫人虽然病情渐渐转好,可性子却是越发暴躁了,但凡有什么不顺她心意的便沉着一张脸,如今在大乘斋伺候的一众人各个胆战心惊,生怕惹怒了老夫人生气也遭了人的罚。
    …
    没过几日,这年也彻底到了头,官员们也重新上朝,早些去探望亲友的人也都回来了,而这汴梁城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就在这生机勃勃的元月里,却有人传出荣国公府的老夫人因为接连受了几个打击生了重病,就连脾气也变得越发暴躁了,和以往那个开明大度的老夫人比起来就跟换了个人似得。
    沈唯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管事对完账。
    她听着秋欢的禀报声,好似有些明白谢老夫人这几日的不对劲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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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沈唯端坐在软榻上, 她的手撑在账本上, 目光却是微微垂下看着裙摆上绣着缠枝花的纹路,怪不得她总觉得这几日的老夫人瞧起来很不对劲,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得,就算是因为她的缘故也不至于如此才对。
    原来这一切, 根本就是她的计策,她根本就是打算弄坏自己的名声来成全她, 这样就算日后她真得离开陆家也无人会怪她。
    老夫人她…
    这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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