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禁 地
    南泽仙君坐在大殿的主位上,不时用手捏捏发酸的眉心,想必也是因为后山突然着火的事情感到疲累。
    底下渐渐聚集起了门内弟子,他抬头望了望七嘴八舌的人群,再望了望旁边椅子上坐着的穿得花里胡哨的师兄,顿时觉得脑袋更疼了。
    一刻钟后,众弟子终于在大师兄踏进殿里的脚步声中安静下来,紧跟着进来的云修趁机挤进了人群里,才发现自己的那些个师兄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
    殿门大开,外头的阳光照进殿里,整个大殿都亮堂了起来,清晨披露而来沾的湿气被驱走了大半,众弟子听得掌门清嗓子的声音,不约而同端正了脑袋望向上首。
    南泽仙君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抖擞了两下宽大的袖袍,将手背到了身后,板正着一张脸,十分威严的模样。
    “今日卯时初后山起火之事想必大家都知道,起火处不是树木茂盛地带,所以火势不算严重。但,这火偏偏是起在了禁地的附近,本座亲自去查看过,发现有妖族的踪迹,看来妖族很可能已经在我们不觉的时候混进了太燕门。从今日起,众弟子要加强巡逻和看守,互相留意周围的人,如有异样立即来报!此外,本座同竟陵君商量过了,决定开启太燕山护山结界,即日起不得再随意进出。”
    “是!”底下众弟子齐齐应了一声。
    “迹尧——”南泽仙君将大师兄从队列中唤了出来,“你领着你二师弟和三师弟进一趟禁地,将护山结界启开。”
    “是!”迹尧应了一声,将剑稳稳拿在了手上,看向两位师弟,他二人正好也看了过来,十分默契地跟在他身后就要走。
    一直坐在一旁不曾说话的竟陵仙君忽然开声叫住了他们,众人不解地看向他,连一向板着脸的大师兄脸上都有些疑惑。
    竟陵仙君仍是一脸不正经的笑容,不慌不忙站起身来,朝自己隐没在人群中的两个徒儿招了招手,待他们穿过重重人群站定在他跟前弯腰行了个门礼,才不疾不徐开口。
    “迹尧啊,师伯门下的两个徒弟入门也有那么些时日了,总跟着大家一块儿学课业,也没什么见识,师伯想你这趟带上他们两一块去,也让他们看看自家山门禁地是什么样的。”
    “不行!”不等掌门开口,迹尧已经斩钉截铁回绝了他,“山门禁地布满机关,封印着妖兽,他们两入门不久技艺尚且不精,跟着去岂非是添乱!”
    “迹尧说得对。”掌门沉着脸附和,“师兄门下仅弟子两人,想为他们争些机会无可厚非,可去禁地不是去游山玩水,他们二人不能跟着去。”
    “这你就误会师兄我了,正是因为禁地里封印着妖兽我才让他们跟着去的。我这两个徒儿,尤其是幺儿,资质差得很,到现在还不会驾云和御法器,就像慧根被堵住了似的。我是想此趟让他们跟过去,兴许遇上妖兽受一受刺激慧根就通了呢,人嘛,总是在危难关头激发潜能,当年太子殿下不就是在妖界和凶兽对抗的危急时刻晋位成神的么。这样,你们带他们进去之后只管完成你们的任务,他们若是碰到了机关放出了妖兽,死活算他们的!”
    “师兄!你这不是胡闹么!”且不说迹尧他们不能见他们遇险而不顾,若在禁地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怎么好交代,那丫头可是云修带来的人。
    “师父!”云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挤到了人前,保持着行礼的垂首姿势,高声道:“师父,徒儿也想要这个历练的机会!在天宫一直不曾见过妖兽,此番正好试试先前所学的可是花拳绣腿。”
    胡闹!都在胡闹!
    南泽仙君扶着额头来回走了几圈,师兄胡闹也就算了,连他的徒弟也跟着掺和。
    一连绕了十几圈,南泽仙君一摆宽大的袖袍,胸中腾起的怒意被强压了下去,沉声道:“本座可以允你们跟过去,但是你们要记住,既然拜入我太燕门就是太燕门的弟子,就要守我太燕门的门规,进去之后所有事情都要听你们大师兄的。禁地虽然在山门之内,但既然是禁地,就有它的危险之处,你们若是胡来受了伤,本座不但不会怜悯还会责罚你们!”
    “师父——”被叫住后一直默在一旁被无视了的大师兄听他应允赶忙开口唤他,见他抬手示意,知他下了主意,便识趣地闭了声。
    瑶夙和北胤本没有掺和的打算,见他们为了他二人能不能去争了起来还有些云里雾里,如今凭空得了这样的机会,赶紧向掌门和师父行礼道了声谢,跟着三位师兄出门。
    /
    后山不是他们三人第一次来,平日里每隔两日就到这山上来练一次术法,但这禁地倒还是第一次来。
    一行六人行至昨夜起火处停下,大火留下的痕迹还未清理,虽不算狼藉,和周遭比起来却有些格外突兀。
    迹尧转过身吩咐云修三人站在原地不要随意走动,随即对另外两位师弟点头示了个意。
    延郢和三师弟虚杭会意,后退了三步,又一左一右向两个方向走开,施法用仙术现出了门的轮廓,迹尧嘴里念着仙诀,手上几个翻飞,绕着指尖的灵光随着最后一指朝着那有些虚幻的仙门破去,仙门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从中间裂开一道缝,慢慢向两边打开。
    瑶夙躲在北胤和云修身后,摸了摸后脑勺小声嘀咕起来,大师兄整日里告诫门人不许私入禁地,这禁地开个门需要这么大的动作,想误闯禁地都不能吧?
    大师兄往这边侧了侧耳朵,瑶夙赶紧住了嘴,探着脑袋往禁地里瞧,里头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倒像是个关着妖兽的地方。
    “走吧。”迹尧简洁明了说了两个字,率先走了进去。
    乖乖站在不远处的三人看了看两位当门柱子的师兄,他二人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想来收了仙法这门便会关上,当即不敢耽搁小跑着跟了进去,身后的光亮突然消失,回头看去时大门果然已经关上,两位师兄并肩跟了上来,手上各执着一盏形状古怪的灯。
    “这是什么?”瑶夙凑上去打量起延郢手上的灯,相比起不熟悉的三师兄和冷冰冰的大师兄,还是这个第一天就见过面的二师兄更好亲近些。
    “这叫长星灯,无需仙诀,靠着念力和仙法就能亮。”旁边的三师兄凑了过来,冲着她挤出个人畜无害的笑脸,“总是远远瞧着师伯家的师妹生得好看,还没说上过一句话,我叫虚杭。”
    “师兄好,我叫瑶儿,师兄可随师父一样唤我幺儿。”
    “师妹你不用搭理他,他见着姑娘就挪不开眼,师父门下没有女弟子,天天往女弟子堆里跑得勤快。”延郢一把把虚杭推开,将长星灯递了过来。“要试试吗?说起来第一盏长星灯可是出自你师父的手,托他老人家的福才有了太燕门独有的长星灯。”
    “是吗?”
    瑶夙自动忽略了三师兄还在耳边盘旋的絮絮叨叨,从他手中接过长星灯,这灯的底座像烛台那般可供人握住,上头一层透明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东西拢了个圆,最里边浮着一颗星星状的似乎是光源的东西,整个瞧着就是圆月笼星,倒合了这个名字。
    在她的印象里会倒腾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的还只有阿娘口中那位早已作古与天地同存的七音上神,想不到自家师父还能做出这么个实用的东西。
    学着二师兄的样子将它握在手上,让它亮起的念头越来越烈,可那颗星星仿佛和她较劲一般连微弱的光亮都没有发出来,抬头看了眼两位师兄殷切期待的眼神,忽而想起了自己的仙术被阿娘封了起来。
    行走在仙界,要隐瞒她的身份把她的上神之力封住便也是了,封得连御物都仙力都不留,连盏灯都亮不了,以后让人知道她就是雍圣殿的小上神,岂不是要笑话死她。
    云修从她身后冒出一个头来,伸手就要夺过去,被她一个轻巧的转身躲了过去,将长星灯塞到了北胤手上,还不忘转头朝云修做了个鬼脸。
    北胤也不是爱笑的人,却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手里握着长星灯稍稍一催动法力就亮了起来,隔着星月,对面的女子笑得正灿烂。
    忽然“啪”的一声响,亮起的光骤然熄了去,那浮在圆月中央的小星星“咕咚”一声掉了下去,北胤忽视掉云修射过来的的犀利眼神,将长星灯递还给二师兄,愧疚地道了声歉。
    “忘了告诉你使仙法的时候不可太过。”
    延郢并不责怪他,接过长星灯收回自己的乾坤袋中。
    只剩下一盏灯的通道暗了不少,瑶夙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人的衣袖,忽而两旁的壁上有了响动,每间隔十步便斜斜插着一支的火把同时亮了起来。
    百步远的地方是一座窄桥,大师兄背着手站在桥头,长星灯的映照下他的脸沉得恐怖,隔着大老远都能感觉到那要逮人去抄门规的视线的注射。
    几人不敢再耽搁,一路小跑着过去,迹尧见他们跟上来,不悦的心情才稍稍缓和了些,率上了桥。
    索桥宽度只容一人通过,迹尧平衡保持得好桥身并不怎么晃荡,走了十来步才感觉到后边传来不平稳的晃动,本以为是他们跟了上来,不想身后传来一声急急的“大师兄小心”,紧接着一声鸣声在空旷寂静的禁地里响了起来,缭绕盘旋。
    ☆、神 鸟
    足有三人高的大鸟横档在桥索的中央,生着三根尖利爪子的两足紧紧两旁的绳索,众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激了它会把桥给弄断了。
    那大鸟通身五彩羽毛,头生翎羽,瞧着倒有几分像断了长尾的凤凰。
    “大师兄……”云修稍稍探过身子,看到被大鸟巨大身形挡住的大师兄,稍稍定下心来,放低了声音问他,“怎么办?”
    迹尧把视线从大鸟身上分了一会儿给他,并没有搭理的打算。
    延郢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他那般拘束,却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它不会主动攻击人,我们使仙术过去就是。”
    原来如此!
    云修转头看了看那大鸟,难怪鸣声惊人,落在了桥上却傻傻呆呆不动了,这么看来倒并不那么可怕。
    像是为了做表率,三师兄虚杭先行用仙术飞到了对面,那大鸟在他经过的时候转了一下脑袋,头上的翎羽跟着一抖一颤,很快又挪回视线和大师兄对视,对从他身边的经过的人无甚兴趣。
    延郢的手在云修肩上轻轻推了一把,示意他先过去,云修并不推辞,依言往前走了几步,身形一晃人已经立在了对面崖壁上,忽而想起瑶夙被封了法力过不来,正想回去接应一把,一转头就看见北胤那小子一把揽过她的腰,带着她往这边来。
    云修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这才多长时间,又是喂糕点又是投怀送抱的,败坏门楣!
    不过,她若是喜欢上了别的男子就能和他解除她娘霸道定下的婚约了吧?这样也好,三界八荒这么多女仙君,独独她一个,他一直觉得不该是。
    见瑶夙和北胤二人已越过大鸟,延郢蓦地将扇面一合,松开了手任它散着淡淡光芒在虚空中浮着,随即一个腾身立到了扇上,就要随着他们二人的尾过去。
    忽而鸟鸣声再次响起,一直呆立着和迹尧对视的大鸟突然伸开了翅膀,将堪堪从它头顶上方经过的两人一把拍了下来。
    北胤没有料到有这一遭,带着个人反应不及,当头挨了一翅膀,两人一同朝漆黑不见底的悬崖跌去,那大鸟扑腾着翅膀盘旋着跟了下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
    索桥晃荡得厉害,却意外地结实,迹尧双手展平向后退到了边上,延郢立在虚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也赶紧落了过来。
    云修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悬崖外,要不是方才虚杭拉得及时,他整个人已经跟着跳下去了。
    “师兄!师父说了大家都是同门,他们掉下去了你们就这么不管了么?”云修见他们三个神色淡然完全不着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迹尧看了他一眼,没打算做解释这种费口水的事情,背着身子走出去了几步,停下等着。
    另外两位倒像是见惯了的样子,先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才慢慢解释。
    “他们不会有事的,这里看着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实则是禁地的结界,从这里掉下去是山下一个山洞里的深潭,再爬仙梯上来就是了。”
    “可……可那只大鸟?”
    “那鸟不是妖兽,是看守禁地的神鸟,相传是凤凰一族变异的种类,唤作翳珀。它不伤人,倒是喜欢捉弄人,放才落在桥上和师兄对视实则只是它在玩耍,想必放才是它想转换目标的时候不小心将他们拍了下去,它跟着下去是去救他们的,定不会让你那小青梅受伤。”
    “当真?”云修狐疑地往下又忘了两眼,古时的神兽多已修成人形,怎么还会有这种呆呆的神鸟。
    延郢还想再说什么,前边等着的大师兄已经有些不耐烦地用剑瞧了瞧石壁,闷沉的声音在这里听得格外仔细,他们三人闭了声,赶紧跟了上去。
    /
    冰冷的潭水包裹着全身,冻得瑶夙一个激灵,不会水的念头在脑子里强烈盘旋着,连带着身子也不由自主跟着强烈挣扎起来,越是挣扎,越是沉得快。
    水里漆黑一片看不清周围,她不知道北胤有没有跟着一块儿掉进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救自己,脑子里的可笑念头竟然是不知道自己被淹死了的话阿娘会不会高兴?
    忽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一把带出了水面,在半空中飞快地抖着她身上的水,将她硬生生给抖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周遭依旧是黑的,像没有月光的暗透了的黑夜,大致能瞧见水潭面上的粼粼波光和周边的一点轮廓。
    是看样子是个山洞……瑶夙这么想着,撑起身子来坐着,身上的衣物湿湿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她一边解着外衣一边想寻个地方晾一晾,忽然发现跟前的大石形状有些奇怪,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完全全笼罩住,上头两块琥珀色的石头还发着幽幽的光。
    瑶夙盯着那琥珀石看了好一会儿,竟有一种这大石在和她对视的错觉。
    忽而,那琥珀石眨动了一下,整块黑色大石都动了起来,一摇一晃朝她靠过来,这怪石的形状有些似曾相识,瑶夙迅速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石头而是把她拍下来的怪鸟。
    随着它的靠近,瑶夙手脚并用往后一退再退,直至背后靠上了山壁,才暗道不好,咬咬牙摸上腕上的手环,阿爹给的神器总能对付这只鸟……吧……
    不等她念仙诀,手环自己亮了起来,淡紫色的光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有些幽深诡异,那大鸟站在原地歪着脑袋,一时没了动作。
    看来它是害怕的,瑶夙从地上爬起来,仰头望了望比三个她还高的大鸟,暗叹阿爹给的东西果然靠谱。
    活动了一下手脚,非但没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感觉,反倒还有一丝舒畅,瑶夙想到了什么,伸手凝了一团仙力在手上,一把拍到了地上变作一团篝火。
    看来阿娘没把她的神力封死,落了这一遭水倒叫她恢复了一些,虽然比起自己原本的神力不过冰山一角,但体会过什么都做不成叫门人弟子嘲笑的滋味,恢复了这么些已然很不错。
    神鸟扑展了一下翅膀,身上笼罩了一层光芒,硕大的身体在光晕下慢慢变小,直至变得和瑶夙一般高,才停了下来,原地蹦跶了两下,鸣叫了两声,听起来还有些欢快。
    恢复了一些神力之后,瑶夙立即感应到了面前这只鸟身上的神息,见它对自己并无恶意,才大着胆子上前摸了摸它的脑袋。
    “你是神兽?”
    一声轻鸣,神鸟竟似通人言语一般点了点头。
    “真是神兽……”瑶夙绕着它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看样子你是喜欢我?”
    又是一声轻鸣。
    “看来是通了灵性的,喜欢我你还把我拍下来,差点淹死本神君!”瑶夙撇了撇嘴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那神鸟竟真的跟着急急鸣了几声,在替自己辩解似的。
    瑶夙被它扑棱翅膀的笨拙动作逗笑,也不急着去安抚,借着亮起的火光打量起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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