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人的五官之中,最为显眼的便是眉目,早先两个孩子闭着眼,瞧不真切,现在眼睛睁开了,仔细打量之后,便能瞧出几分父母的影子。
明赫像父亲多些,明淑像母亲多些,这兄妹俩生的很是匀称。
谢华琅目光亮堂堂的,盯着女儿瞧了会儿,惊奇道:“九郎,我小时候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顾景阳爱怜的看着他们母子三人,轻笑道:“这就该去问你母亲了。”
“也是,”谢华琅咂摸一下,又道:“不知道阿娘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
夫妻二人说话的功夫,明淑已经没了精神,小小的打个哈欠,懒洋洋的合上了眼。
殿外早就有宫人在等候,听得那两位小殿下哭叫,乳母们都准备回禀一声进去,却被衡嘉给拦住了,叫等帝后二人传唤,再行入内。
衡嘉是顾景阳身边的老人了,最是了解他秉性,正是因为亲缘的缺失,他对这双儿女才更加疼爱,若无意外,恐怕不会假手于人。
至于皇后,虽然看着跳脱些,但对于自家的亲生儿女,却也珍爱异常,非得亲自照看才好。
衡嘉猜的半点儿不错,内中婴孩的哭声响了一会儿,便被安抚住了,如此过了将近两刻钟功夫,守在外边儿的宫人们才被唤了进去。
谢华琅刚生产完,饮食上也格外仔细,肉骨汤都是昨晚上便炖着的,御厨仔细的去了油,米粥同样熬得软糯,另外有些清新开胃的小菜。
“明赫与明淑既出生了,大赦天下之余,也该定下名分,”顾景阳吃的比她快些,用完早膳之后,便同她商量:“明赫是长子,又是嫡子,当然就是皇太子,至于明淑,却该想个好听些的封号……”
皇子降生,大赦天下并不奇怪,更别说这是皇帝头一个儿子了。
谢华琅将手中汤匙搁下,饮一口水之后,方才低声问道:“公主的封号倒是次要,明赫……九郎打算直接册封他做储君吗?”
顾景阳应了一声,温言道:“枝枝觉得不合适?”
“倒不是我拿乔,”谢华琅踌躇一会儿,老老实实道:“只是觉得,似乎有些太早了。”
皇子降生之后,极少有直接被册封为太子的,即便是中宫嫡子,多半也是先封王,略微大些,再册封太子。
主要是孩子太小,容易夭折,太子是国之储君,仅次于皇帝的人物,皇帝刚册封完,后脚便没了,岂不是说他没福气,也说皇家没福气?
终究是有些忌讳。
谢华琅是明赫的生母,当然不会咒自己儿子,只是长久以来的惯性使然,觉得这么做有些早了。
顾景阳明白她心思,淡淡一笑,道:“枝枝,早些确定名分,于明赫而言是件好事。”
他们夫妻情意深笃,平日里说话也没什么忌讳,只是有些事情,谁都不会主动去提。
顾景阳毕竟比谢华琅大二十岁呢。
“名分这东西,看起来不要紧,真用到的时候,却是保命符。”
顾景阳说及此处,神情中有一闪即逝的感伤:“枝枝,我便是在这上边吃了苦头,所以不愿叫我们的孩子重蹈覆辙——我知道这几率很小,但早做筹谋,才是万全之策。”
他是先帝的嫡长子,几乎板上钉钉的太子,太宗文皇帝在时,礼仪皆同太孙。
然而同太孙,终究不是太孙。
一字之差,他为此付出了整整十六年。
倘若太宗文皇帝当年明旨传发天下,定了太孙的名位,即便先帝登基,也废黜不得。
可是没有。
“好啦,”顾景阳既说到此处了,谢华琅便不再坚持,到他身边去,轻轻搂住郎君腰身:“我都依你便是。”
……
“两位小殿下真是可爱,尤其是小公主,眉眼像极了枝枝小时候。”
下午的时候,前朝出了点儿事,顾景阳前去处置,便只留下谢华琅一人照看孩子。
卢氏在侧相帮,瞧见已经睁开眼的两个娃娃,笑容满面道:“没睁开眼的时候看不真切,现在倒是看明白了。”
“像谁都好,”谢华琅笑道:“我与九郎同样喜欢。”
“今日是第二天,明日便要洗三,”卢氏笑完之后,又说起正事来:“陛下已经下令大赦天下,想必加封的旨意,便要明日通传了?”
“嗯,”谢华琅应了一声,略微犹豫,又将今日二人说的话讲了:“九郎打算直接册封明赫为皇太子,明淑同样也要拟定封号。”
卢氏果然吃了一惊:“直接册封太子吗?”
谢华琅低声道:“嗯。”
“也好,”卢氏头脑聪慧,很快明白了顾景阳的心思:“陛下这么做,正是因为疼惜小殿下,也是疼惜你。”
“我知道,”谢华琅低声道:“只是被他说的……有些难过。”
及早册立皇太子,是为以防万一,但那个万一……
谢华琅轻轻叹一口气,没再言语。
……
皇后诞下龙凤双生胎的消息,早就传遍了长安勋贵们的府邸,等到了洗三这日,虽然只有宗室与谢家人受邀入宫,其余人却也知情识趣的往宫中送礼,一个赛一个的厚重。
谢华琅还在月子里,便没有露面,也没人敢去搅扰,宗室里几位年高德劭的老王妃前去请安,恭维着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
她们走后不久,刘氏便带着谢莹与沈眷秋到了,谢华琅有阵子没见她们了,着实惦记,吩咐人上茶,又道:“我这几日都没出殿,闷得都要长蘑菇了,可巧你们过来,正好同我说会儿话。”
“枝枝惯来会说好听的,”刘氏笑道:“方才不是有几位老王妃过来吗?”
“那不一样,”此处没有外人,谢华琅便直言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敷衍几句罢了。”
那几人都笑了,沈眷秋仔细打量她面庞一会儿,欣然道:“娘娘养的倒好,不像我,在家时便娇弱,生完好几日,手脚都是凉的。”
“三郎呢?”谢华琅想起自己还没见过的小侄子来,关切道:“现在也快两个月了,好不好?”
“好着呢,”沈眷秋道:“就是脾气大,略有不顺心的便要哭闹,吵得我耳朵疼。”
谢华琅深有体会:“谁叫他还小,不会说话呢,累了饿了难受了,都只能哭。”
几人如此寒暄几句,谢华琅才想起正事来:“阿莹姐姐,你见过明赫与明淑了没有?”
今日洗三礼,两个孩子吃过奶后,便被乳母送去前殿了,顾景阳在那儿照看,谢华琅很安心。
谢莹听罢,笑道:“入宫之后,便直接到你这儿来了,还不曾见过。”
“这样啊,”谢华琅拉住她手,殷殷道:“待会儿宫宴散了,阿莹姐姐别急着走,抱一抱他们再回府,我从前也半信半疑,但仔细想想,若是不灵也没什么,若真是灵验,可就是大好事了。”
刘氏也道:“枝枝说的有理。”
“好,”谢莹心知这是堂妹一番好意,并不推拒,莞尔道:“今日便沾一沾皇后娘娘的福气。”
……
明赫与明淑还小,穿了大红兜肚,活像两个小粉团,襁褓一裹,被人抱到前殿去,也合眼睡得正香。
这是皇帝头两个孩子,金贵的厉害,有资格凑过去瞧的人都少,众人大略扫了一眼,脸蛋儿都没看清,口中便忙不迭称颂起来,好像那两个三日大的孩子,已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丰功伟绩似的。
顾景阳知道他们只是信口奉承,但这并不能阻碍到他为之欢喜,初为人父,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孩子好,即便是哭闹不止,也是可怜可爱,招人疼的紧。
谢家是皇后的母家,今日自然也会列座,谢偃与谢令都去瞧了瞧两个新生的孩子,见他们虽然个头小些,精神却很好,欣喜之余,又觉宽慰,举杯向皇帝致意时,恭贺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皇子降生之后,很快就要被赐予封号,顶多就是得宠的在洗三、满月或者百日赐,不得宠的到了一两岁,甚至是四五岁赐,而嫡子多半都会赐的很早。
至于公主,若是庶出,便会在出嫁之前得到封号,若是嫡出,则在降生之初便能得到封号。
皇帝现下只有这两个孩子,封号必然不会给的太晚,宗亲们与谢家都对此早有预料,故而等到宴饮过半,衡嘉自内侍手中接了圣旨宣读,跪下去的时候,心中并不觉得讶异。
直到他们听到了圣旨的内容:
册皇长子明赫为皇太子,位居东宫,皇长女明淑为荣嘉公主,食邑万户。
皇长女被册封为荣嘉公主,众人并不觉得奇怪。
一来,嫡出公主早早册封是定例,二来,皇后受宠,又是唯一的女儿,皇帝珍爱些也不奇怪。
荣嘉二字已经是极好的意头了,寻常人可担不起。
封号这东西,说些花里胡哨的都没用,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来的含义,才是最真挚的。
至于食邑万户这种事,反正是分她父皇的东西,众人心里嘀咕几句,便不再在意了。
他们现下惊讶的是皇帝竟越过了封王这个步骤,直接册封皇长子为储君,虽然都知道若无意外这是早晚的事儿,但这旨意来的这么早,还是叫人有些吃惊。
谢偃与谢令听后,同样有些意外,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旋即低下了头。
圣旨降下,无论众人心中如何做想,都恭谨叩首,不露分毫痕迹,至于心头如何惊涛骇浪,便难以知晓了。
顾景阳曾经应允过赵王府,倘若妻子能够诞下双生子,便准许赵王府三代之内袭爵不降,现下明赫与明淑已经诞生,即便是为了这双儿女,他也不会毁诺。
册封皇太子与荣嘉公主的圣旨之后,便是加恩赵王府的旨意,此事众人早就知晓,倒是并不奇怪,神情歆羡的看着赵王府接旨,目光妒恨的扫过去,恨不能在赵王身上烧个窟窿。
小太子与荣嘉公主的洗三宴,便在一片其乐融融中结束了,在接受过无数的赞美褒扬之后,两个小家伙儿被人抱了回去,重新送到了母亲身边,而他们所造成的巨大风暴,却逐渐在长安城中蔓延。
对于这天下而言,太子与亲王的意味是截然不同的,这带给长安勋贵们的感觉,当然也是不一样的。
他们要重新规划家族的未来,当然,也要调整与谢家的关系。
这就同谢华琅没什么大关系了。
现在的她,只照看两个孩子便忙的脚不沾地,如何还能分心去管别的事。
明赫与明淑这两个小坏蛋,跟在她腹中时一样淘气,一个哭了,另一个也跟着哭,他们半夜若是睡不安稳,她与顾景阳当然也睡不下。
谢华琅坐在摇篮边打个盹儿的功夫,明赫就哭了起来,她伸手一摸,察觉襁褓湿了,忙叫人取了干净软布来为他换上,这边儿还没忙完呢,另一头明淑便开始哭了。
保母忙将小公主抱起来,动作轻柔的抚慰着,奈何小公主不买账,非要叫母亲抱才行。
谢华琅好容易将儿子哄好了,又去抱女儿:“是尿了吗”
保母恭敬道:“没有。”
“没有?”谢华琅眉头微蹙,向女儿道:“明淑啊,哥哥哭是因为尿了,湿淋淋的不舒服,你哭什么呀?”
明淑听见母亲的声音,似乎被安慰了,小鼻子可怜巴巴的抽搐几下,慢慢停下了哭声。
“以后不能这样了,”谢华琅无奈道:“哥哥哭,你马上就跟着哭,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明淑很依恋母亲,将近一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能分辨出母亲身上的气味与她的声音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居然咧开嘴笑了。
谢华琅心软了,低头亲了亲她,最后叮嘱道:“要改呀,小坏蛋。”
……
有了孩子之后,家庭似乎也更圆满了。
顾景阳从前忙起来,还会将政务时间挪到晚上去,有了一双儿女之后,便将那习惯改了。
妻子与儿女都在等他,再重要的事情,也要先搁置到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