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今日精神倒好了许多,”卢氏打量女儿,见她面如桃李,颇为明艳,心中宽慰,笑问道:“陛下回宫去了?”
谢华琅笑盈盈道:“走了有一会儿了。”
桌案上白瓷盏里盛了杨梅,红果绿叶,极其鲜润,淑嘉县主有孕,喜食酸物,正待伸手去取,听她这话,却忽然顿了一下。
谢华琅瞥见她这动作了,心知是为什么,饶是脸皮够厚,也觉有些窘迫。
她的生母临安公主是顾景阳的胞妹,她自然也要唤后者一声舅父,将来谢华琅嫁过去,出嫁从夫,淑嘉县主便要改口称她舅母,可她也是谢华琅的长嫂……
这关系,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谢华琅有些不好意思,淑嘉县主也明白,拈起一颗杨梅送入口中,轻笑道:“三娘是有大福气的人。”
卢氏心里也觉得别扭,没有接这茬,顺势转了话头:“你不在房里歇着,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谢华琅也吃了颗杨梅,倒觉清甜,借着丝帕遮掩,将核儿吐出之后,方才义正言辞道:“我是来告状的。”
卢氏白她一眼,没好气道:“阖府上下,谁敢给你委屈受?”
“没人给我委屈受,但有人想挖我的墙角。”
谢华琅道:“今日清早,二姐姐过去看我,正好遇上陛下了,当着我的面,就敢给他抛媚眼儿,我要不在,她不知要怎么着呢。”
卢氏听她说完,眼底神情微微冷了,将手中珠串搁下,道:“大清早的,她去你那儿做什么?”
谢华琅又吃了一颗杨梅:“说是见我这两日胃口不好,炖了乌鸡参汤为我补身。”
卢氏略一忖度,便能猜出谢徽心思来,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讥诮:“二娘倒很知道灵活变通。”
女儿嫁入宫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卢氏无论是作为母亲,还是作为谢家主母,都不希望其中再有变动。
谢徽虽然上不了台面,但总是上蹿下跳,也烦人的很,要真被她坏了事,弄出个姐妹共嫁一夫的事情来,真是想想就恶心。
“这事我知道了,自会同你阿爹商议,有所处置。”她缓缓道:“你放心。”
……
卢氏的处置来的很快,谢华琅回到自己院中,刚为那从月季花浇完水,就听采素前来回禀,说夫人将二娘与蒋氏一并拘进佛堂,叫她们在那儿跪一日,等晚间老爷回来,再做处置。
谢华琅对此并不奇怪,甚至都能猜到接下来的走向。
果不其然,等到了晚间,谢偃归府之后,便先去了卢氏处,二人说了会儿话,便传出二娘病重,需得静养的消息,蒋氏忧心女儿,自请前去照看,至于这一病要多久,还能不能好起来,就不知道了。
谢华琅对此报以一笑,沐浴之后,自去歇息了。
……
长安的七月热气蒸腾,清晨太阳升起之后,便觉周遭渐渐热了起来,到了午后,却是更甚一筹。
谢华琅禁得住冷,却禁不住热,每到夏日,便闭门不出,叫人在房间内四角搁置冰瓮,关闭门窗,时不时叫人送些冰镇果子汤饮来用,倒还不觉的难熬。
卢氏为此说了她好些次,叫少沾寒凉之物,仔细伤身,谢华琅嘴上应了,却不肯改,卢氏发觉她阳奉阴违之后,便叫库房削减她院中用冰的额度,釜底抽薪,强行把她这毛病给拧过来了。
午后更见炎炎,谢华琅用过饭后,便觉背上有些生汗,她不喜欢这种黏湿感觉,索性去去沐浴解暑。
冷热交替,极易受凉,采青便吩咐暂且停了室内供冰,打开门窗,约莫过了两刻钟,等谢华琅身着单衣出来时,又上前去为她擦拭湿发。
“女郎先前翻过的书还没看完,”采素收拾屋子,轻问道:“奴婢替您收起来,还是待会儿再继续翻看?”
谢华琅到窗前躺椅上坐了,执起团扇轻打两下,道:“拿到这儿来吧,我头发还湿着,一时半刻也睡不得。”
采素应了声是,便送去给她,另有女婢送了酸梅汤来,她前去接了,搁置在小案上。
有微风自窗外斜入,轻柔之中带着几分暖意,醺人的很,谢华琅略微翻了会儿书,便有了几分倦意,喝一口酸梅汤,顺势躺了,叫长发垂下,慵懒的合上了眼。
采青便在一侧为她打扇,采素捧了冰镇的杨梅来,却见她已经睡下,也放轻了动作,将杨梅搁下之后,便在采青一侧跪坐,等她累了,再行替换。
不知过去多久,采青觉得有些累了,正待将团扇递给采素,就见内室中人影一晃,下意识抬头,却是顾景阳到了。
那二人吃了一惊,下意识想起身问安,顾景阳却止住了她们动作,接了团扇,示意她们退下,亲自到一侧坐了,为谢华琅打扇。
采青与采素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
谢华琅这一觉睡得不算短,似乎还做了梦,只记得梦中颇为圆满,醒过来时,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想不起来也不会强求,慵懒的睁开眼,朦胧之间,便见顾景阳端坐一侧,正为自己打扇,那神情恬静而敛和,见她望过来,微微笑了一笑。
这情状有些缱绻静好,倒像是从前在观中时的岁月,谢华琅的心绪如同春风拂过的柳枝,骤然软了,再想起二人为何生隙,心中微生恼意,伸腿过去,将他往外推。
她沐浴之后便歇下,只着了单衣,发丝散乱,双足自然也是裸露。
闺阁中娇养的女郎,哪里吃过苦头,双足柔腻如玉,细嫩如藕,落在他深色的衣袍上,极是动人。
女郎双足原就是私隐之处,顾景阳克制守礼,极为自持,目光平抬,一眼也不多看。
谢华琅见他这幅清冷模样,就忍不住想逗弄,腿上不由得用了三分力。
顾景阳实在是没有法子,伸手捉住她脚踝,按回了躺椅上,随即便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谢华琅倒没继续作弄人,枕着自己手臂,歪在躺椅上,目光在案上那碟杨梅上一扫,却不说话。
顾景阳便停了打扇的动作,到近前去,拈起一颗杨梅,送到了她唇边。
谢华琅启唇含了进去,唇珠嫣红,牙齿洁白,目光更是潋滟,便如此看着他,徐徐吃完。
顾景阳伸手过去,她见状莞尔,将那颗小小的核儿,吐在了他掌心。
案上还有酸梅汤,搁置的太久,里边的冰都化了,谢华琅也不在意,端起喝了一口,笑吟吟道:“陛下从前,没这么伺候过人吧。”
顾景阳垂眼看她,轻轻道:“只伺候过你。”
谢华琅忍俊不禁,伏在躺椅上,吃吃笑了起来。
刚饮过酸梅汤的嘴唇尚且流连着几分殷红,日光斜照,她面庞上萦绕着一种令人心折的明艳,恍若牡丹。
顾景阳的心绪忽然乱了,气息也急了些,他半蹲下身,在她耳畔道:“枝枝,你就是故意的。”
谢华琅好容易止住笑,伸手抚弄他胡须,神采飞扬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
顾景阳拨开她手,道:“我可不愿挨。”
“道长,你挨都挨完了,再说这些还有意思吗?”谢华琅手指轻抬,温柔抚过他面庞,轻笑道:“口是心非。”
她的笑容里,好像天生就带着七分鲜艳,三分狡黠。
顾景阳静静看着,忽然生出几分恼意来,低头含住她耳珠,轻轻咬了一下,惯来敛和的语气中,竟凭空生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来:“我将一颗心都给你,你却用我的心意来算计我。”
“谁叫你骗我在先?再说,爱侣之间的算计,能叫算计吗?”
谢华琅一点也不怵他,理直气壮道:“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这可是《孙子兵法》说的。”
顾景阳道:“油嘴滑舌。”
谢华琅笑盈盈道:“君子可欺之以方。”
顾景阳听得眉头微蹙,正待说话,她揽住他脖颈,猛地用力,将他带到躺椅上,主动吻了上去。
他手臂僵了一下,最终却还是环住了她腰身。
他们冷战这么久,再度重聚,真有些小别胜新婚的意味,连带着这个吻,都是缱绻而温柔的。
谢华琅依依不舍的松开,又在他左右脸颊上分别亲了亲,撒娇道:“道长,其实我可想你了,接连好几天晚上,都想你想的睡不着。”
躺椅不算下,但容纳两个人,显然也有些拥挤,因为方才那通胡闹,她衣襟有些开了,香肩半露。
顾景阳不经意瞥见,心骤然跳的快了,别开眼去,替她将衣襟拢上,道:“哪有女孩子会这么说话?枝枝,不许胡闹。”
“现在你想起来说这个了?”谢华琅毫不犹豫的戳穿了他,驳斥道:“方才亲的时候,你明明很喜欢,到了最后,也是你舍不得分开的。”
顾景阳有些窘迫的垂下眼睫,低声道:“枝枝,我们不说这个了。”
“我就要说!”谢华琅反倒将声音抬高了:“道长,你假正经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第24章 脸红
顾景阳总是拿这冤家没法子, 略经迟疑,终于轻叹口气,伸臂抱住她, 低头亲了亲那红唇。
“枝枝,”他低声唤她名字, 神情中带了些窘迫:“我脸皮薄, 有些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你已经把我逼到这境地了, 便饶我这回罢。”
谢华琅伏在他怀中, 语气婉嗔, 哼笑道:“也不知是哪个说的——‘你若是嫌我闷, 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每一日, 我都说甜言蜜语给你听’, 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了。”
她如此说, 顾景阳着实困窘,此刻二人相偎, 离得也近,他略一低头,便见她在咫尺之处, 眼波潋滟, 笑吟吟望着自己, 不知怎么, 忽然心生柔意。
窗扉半开, 日头高照, 夏日的风带着令人躁动的暖热,卷了月季花的香气,绵延不绝的侵入内室。
他的心跳忽然有些快了,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含住了她嫣红的唇珠。
谢华琅微微一怔,旋即失笑,揽住他脖颈,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两心相许,情到浓时,彼此痴缠良久,他们方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谢华琅依旧攀着他不放,口中嬉笑:“道长,你真的变啦!”
“当初我在观中见你时,你还记得自己是何等情状吗?”她敛去笑容,板起脸道:“就是这样,就跟苦瓜成精似的。”
顾景阳见她这模样,禁不住弯了唇角,却轻轻道:“放肆。”
谢华琅才不怕他,笑嘻嘻道:“道长,你第一次见我时,心里在想什么?”
顾景阳听她这样问,倒真的仔细回想了会儿,轻轻道:“我在想,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鲜艳活泼的姑娘,从头到尾满嘴歪理,却叫人无从应答。”
“男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不管他外表有多仙,内里都是一样的。”
谢华琅斜他一眼,道:“你直接说我生的美,你见色起意不就好了?”
顾景阳听得笑了,道:“这又是哪来的歪理?”
“这才不是歪理。”谢华琅理直气壮道:“也就是我年轻美貌,换个四十岁的貌丑婆子上门去说这些,你早叫人把她叉出去了。”
顾景阳失笑,颔首道:“有些道理。”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谢华琅坦荡道:“食色性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枝枝。”顾景阳扶住她肩,叫二人略微分开些,静静望着她面颊,低问道:“你第一眼见我,心里又在想什么?”
谢华琅伸手抚弄他胡须,欣然笑道:“我在想,这人生的可真俊,若是能给我做夫婿,那就更好啦。”
顾景阳听她如此言说,却不觉得欢喜,拨开她手,微微正了神情:“才第一次见面,你就想到这儿去了?你便不怕所托非人吗?”
谢华琅也不怕他冷脸,对着这张俊秀面孔,越看越觉得喜欢,道:“我那时候想,只看这人生的这么俊,就知道他肯定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