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大家都已忘记西蓝花的事儿。
    周嘉树冲着阿全做出个喝水的动作。阿全便要转身离开厨房,“我去拿——”
    汤奕可赶忙说着,“我也要,谢谢。”
    童童扬声说,“我跟你一起下去,我想吃个饭。”她扣上自己正吃的一盒水果,对汤奕可说,“我一会儿就上来。”
    汤奕可说,“你慢慢吃,时间还早呢。”
    童童答应一声,随即跟上阿全,问着他,“他们都准备了什么主食?”
    “有意面……”
    随着两个人的身影拐出厨房,声音也渐行渐远。
    汤奕可低下头叉住一块桃子,摄影组的工作人员走进来,瞧见他们‘清汤寡水’的一餐,友善地说着,“就吃这些啊?”
    她笑笑当作回应,等到工作人员拆完轨道离开,她就不自觉地看向周嘉树。
    她发现,他只要低垂眼帘,就可以显得十分认真而专注,所以此刻他似是很认真地,用生菜卷起培根往嘴里塞着,忽然感觉他的脸皮很薄,因为在他将口腔里的东西咀嚼干净之前,腮帮子是鼓出来一团的。汤奕可没有忍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
    周嘉树愣住,转过头来,伸手奔着她的脸颊而来,她机警地挡住,却被他捉住了手。他不再企图捏她的脸,而是握着她的手,继续吃自己的沙律。
    汤奕可想把手抽回来,却又没有这么做,她内心踌躇着,捡起搁在水果盒子里的叉子,让它垂于手底下,在空气中画了几圈,仍是不能下定决心。
    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周嘉树的视线没有离开沙律,直到确定她没有反应,也没有反抗,才将叉子按进对半切开的圣女果,递到她的眼前。
    见她怔一下,然后吃掉,他就笑着说,“晚上等我一起回酒店。”
    “你要拍到几点?”
    “应该不会太迟,超过八点你就走吧。”
    “我五点肯定收工了。”汤奕可为难的说。她还想着早点回去,晚上的休息时间富余些。
    周嘉树皱起眉头,睨她一眼,低头吃他的生菜,不说话了,好像是在同她置气。然而他这一副模样,莫名敲动她的心扉,甘愿让步,正打算出声,他突然问着,“你要不要吃小笼包?”
    他眼底的郁闷已不见踪影,明亮如初,“他们说附近有一家小笼包挺好吃的,我收工了去打包一份,晚上给你送过去?”
    汤奕可是明白的,他们正处在一个美丽、朦胧又容易揉碎的阶段,他会担心,她以为他是真的生气。
    她还没有回答,阿全带着三瓶矿泉水出现。
    尽管有中岛台挡住,她仍是捏了捏周嘉树的手,想要他松开手。他似乎会错了意,瞧住阿全说,“你能不能到别处去?”
    汤奕可笑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全浑然不知情况,懵了一下,说,“……你们吃好了吗?差不多可以开工了。”
    真到开始拍摄的时候,汤奕可就饿了,后悔没有屈服于三明治之下。
    镜头负责捕捉她身上的日光,从她的肩膀到侧脸,再到分明又纤长的睫毛,与干净又忧郁的眼眸,而她负责,站在书桌前,翻开一本不足a6大小的笔记本,这里面竟然是他的日记——
    我的一辈子还没有过完,但我敢肯定,这是我一辈子做过最蠢的事情。我将要出门,赶上一班地铁,下午两点半左右的地铁,才能见到她。
    第32章
    我已经连续三天,在这一班地铁上见到她。
    我十二岁搬来纽约,一座拥有世界上最多摩天大楼的大都市,十七岁跟随乐团巡演,才有机会离开曼哈顿,但我对观察世界的渴望,远远低于早晨我需要一杯酸苦适中的咖啡。我知道老北京的胡同、辽阔的平原、冰屋之上的极光,都不属于我,能够陪伴我的,只有这一座冰冷的大都市,十年如一日。
    可是,二十二岁的我,渴望见到她,在这一班地铁上。
    她有那样干净的面容,她低头看书,看到入神的地方,会摩擦她的拇指和食指;看到值得思考的地方,她的视线会离开书上,落在车厢的地上。《被遗忘的士兵》我也读过,我甚至可以从她翻开的书页厚度,大概猜出她看到了哪里。
    但在她面前,我无法产生优越感,当我控制不了自己去留意她的时候,我想我终究是一个俗人,我和那些变态跟踪狂没有什么差别。
    她是《suite for cello solo no.1 in g, bwv 1007:3. courante》,我闭上眼睛,灵魂就会追随着她,行走在从印第安人手里买来的曼哈顿岛,行走在到处都是银行的金融中心。
    而我睁开眼睛,就发现我们根本没有离开这一趟列车,我忽然撞进她似笑非笑的眼波之中。
    这一节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坐在我的对面,她的声音可以毫无阻碍地传达过来,“你是大提琴演奏家?”
    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我真的不记得了。
    最后她说,“我到了,下次再聊吧。”
    ……
    书房的门被人打开,汤奕可冷静地转身,并且将日记本藏于身后,凝视着走进来的人,他穿着宽松的细格纹的衬衫,额头前面绵软的头发,将要触碰到他英气又漂亮的眼睛。上一刻,他还是一个被誉为天才的大提琴演奏家,但她翻开了他的日记之后,他就只是一个沉迷于她的年轻男人。“我正在试着做千层面,如果你……”
    她打断说,“你听过一个故事吗?来自法国的民间故事。”这是一个开场白,他必须听完,才能够回答。
    她从他的身前走出书房,同时说着,“只要用月桂叶包住天芥菜的花,在做弥撒的时候,偷偷藏在那些座椅底下,如果有哪个女人无法离开她的座椅,那么……”
    她已经走到他的家门前,取下自己的外套,将他的日记本收进外套口袋,再转过来面对着他,穿上外套,拨出一头浓厚柔顺的长发,接着说,“她一定背叛了自己的丈夫。”
    他有些意外,“第一次听说……”
    她笑了笑,说了一声,“再见。”就转身离开了他的家。
    因为这一组镜头要从各个角度拍摄一遍,其中有一遍,汤奕可没收好日记本,穿起外套时,“啪”一声掉在地上,她说声“对不起”就捡起来,重新拍这一条,刚刚穿起外套,日记本又“啪”一声掉在地上,引发小小的笑场。一直拍摄到室外光线已经有明显的变化,顾导确认过最后的效果,她终于可以收工了。
    她接过宇哥递来矿泉水,童童就要带着她到楼下换衣服,她回过头寻找周嘉树的身影,见他要准备拍摄单人镜头,不想干扰他,便下楼到租用的房间里,换上白色短袖t恤,和她自己的牛仔裤,喷上一点香水。今日室外气温近似夏天,已是傍晚六点一刻,天都没有暗下来。
    汤奕可换好衣服,在更衣间里逗留了一会儿,为了给周嘉树发一条微信消息:我在车上等你。
    消息发送出去,她就皱起眉头,这句话是否太过暧昧?转念一想,现实也没有正经到哪里去,就离开更衣间去找宽敞的保姆车了。她的心情很好,没有具体的原因,也许是黄昏的风格外清凉,夹杂着一股烘焙汉堡面包胚的味道。
    一坐进保姆车,汤奕可就说要等周嘉树收工,再一起回酒店。这两天,她越来越光明正大的提及周嘉树,毕竟他们在合作一部情感类的戏,结下情谊,是很正常的,也是必须的。
    因此,在童童眼中,周嘉树在做人方面没得说,小可又是既聪明,还好相与的,加上年轻人的友谊很容易建立,她便以为他们只是从认识到熟络,再没有往更深层的地方想,或者说,她想得偏了——小可和余高幸那么有默契,两年多来,都没有任何后续发展,所以小可和周嘉树,应该也会走上同样的结局。
    况且,比起与草根出身的余高幸成为死党,与周嘉树成为好朋友,显然要获益得多了。
    宇哥说,“嘉树还没这么快收工吧?我去买个雪糕吃,你们要吗?”
    汤奕可一下子坐直起来,“我要!”
    童童说,“不能要!”
    宇哥笑着下了车,回头对小可说,“我去看看有没有热量低的。”
    汤奕可忙不迭说,“好好好。”
    宇哥关上车门走了,汤奕可钻到最后排,懒散地躺倒在座椅里,开始回复乔思思发来的微信消息。她不由得想起,芳芳姐告诫过自己,不要太过信任与你年纪相仿,风格又相似的同行。说的这么明显,就差指名道姓了。
    不过,汤奕可认为旁观者说出的话,有些是真知灼见,有些只需要酌情参考,这个酌情的尺度,掌握在她自己心里。
    她与乔思思是年纪相仿、风格相近的同行,而这恰恰是她们的友情,之所以牢固的原因。汤奕可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拍摄时,正好赶上她的经期,使她情绪不到位,一直拍不出预期的效果,的确是她自身的问题,可她就是感到很委屈,回到酒店房间里,一个人坐在浴缸边上哭,不知道该向谁倾诉,就给思思发了一条微信消息:我真的好累,不想再拍戏了。
    后来,思思发来一句,“我懂你。”
    很多事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对于汤奕可来说,有人可以理解她的感受,她瞬间就好受多了。
    往常里,她与思思会聊行业景不景气,聊片酬,也聊八卦,聊得最多的是感情问题,除开这些,她们还热衷于分享意义不大的日常。如果芳芳姐能把她们的聊天记录读完,不,可能读个十分之一,就不会再怀疑她们简单纯粹的友谊了。
    今天乔思思发来的日常,是说她的粉丝来探班,给她带了奶茶,七分糖,加珍珠,还有奶盖,她没有忍住,喝了大半杯,正满怀罪恶感地练着瑜伽。汤奕可真实的嫉妒了,她坐起身子,正准备跟坐在中排的童童说,她好想喝柠檬百香q果茶。
    童童嘴里突然冒出一句,“我去……”
    汤奕可愕然,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呢。
    童童拧着眉头,划着手机屏幕,“方柏安分个手还要上热搜,他不进娱乐圈真是可惜了,自带热搜体质,太省钱了。”
    汤奕可好奇地追问着,“他几时有新女友的?”
    童童避而不回她,只说着,“好烦这男的,为什么他(方柏安)能有粉丝?圈里那么多靓仔,他有什么好粉的……最气人的是,你们俩居然还有cp粉,我真的要晕了。”
    汤奕可是知道她和方柏安有cp粉这件事情的,也懂得粉丝的梗,“金主大佬,二线小花,听起来就很值得粉一下。”
    两年前,为了澄清包养绯闻,芳芳姐亲自给她的老东家太丰娱乐打过电话,提前知会一声,才发出一则声明,承认汤奕可与方柏安先生曾经交往过,并不是外间揣测的关系,然后起诉了几个夸大其词的自媒体账号。
    后来,方柏安做客了一档内地门户网站自创的,相对真实的访谈节目,主持人提到了她,方柏安只说了一句,“关于小可,我不想多谈,我只希望她一切顺利,我会永远支持她。”
    她相信他是真诚的说出这句话,人都是一个多面体,他是多情无疑,也是有情的。当初她要跟太丰解约,虽然他气急了骂过她,也没有找机会为难她,尽管他有的是办法给她难堪,但他没有这么做。
    童童说,“怎么给自己降级了,我们明明是一点五线。”纠正过这一点,她又愤然地说,“我好不容易盼到他的新欢憋不出秀恩爱,这一小撮莫名其妙的粉丝又叫着意难平,现在好了,方柏安分手了,连着其他的网友都来凑热闹,盼着上演香港版意难忘。”
    汤奕可因为她总结的精简而笑起来。无可否认,方柏安的外形条件确实是叫得出名字的富商中,比较出挑的,很符合时下的霸道总裁设定。
    “你也说了,他们就是凑热闹,又不是要按着我和他复合,何况,我记得陈导说过,因为有一段为人所知的情史,我这个人就更丰富了,一张白纸,有什么意思呢?”
    第33章
    其实陈导的原话,她记不清楚了,大意就是,即使是孩童,也喜欢在白纸上涂画,她有一段为人争议的情史,不仅不是坏事,反而是她吸引人的筹码。
    当时陈导说这些话,是不想网上的舆论影响到她拍戏的状态,多半还有些把她当作孩子来开导的心态。当她发现陈导怀有这样的心态时,她是既意外又开心的,证明她懂得适当表现出自己不成熟的一面,不会让人反感,同时,对她心生怜惜。
    但这还远远不够,想在娱乐圈里走得更长远,需要她成熟的更快,而她似乎摸到了自己的天花板,毕竟她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大多数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可能刚刚步入社会,可能没有走出象牙塔,还可能没有离开温室,她们天真烂漫,风风火火。
    因此,夜深人静的时候,汤奕可也会想着,如果不做演员,凭她的外形和还算过得去的学历,应该可以生活得滋润且平静,隔三差五的,给自己一段时间休息、旅游、充电,不会随便做点什么事情,就成为别人的谈资,也不会出现一些素昧平生的人,对她恶语相向,丑化她的一切,甚至巴不得她人间消失。
    可是,如果不做演员,她要不吃不喝工作多少年,才能赚到她现有的存款,才可以让家人不再为“是谁搞坏了洗衣机”而争论不休;收获不到那么多的爱意,也不会跟如今在她身边的人有交集。
    这么想着,汤奕可拎来一只墨蓝色的saffiano的包,从里面找出一本‘日记本’,先前换衣服的时候,在外套口袋里发现了它,她托人问过道具组的工作人员,但他们说,还有很多备用的本子,没什么要紧的,她随手扔在一边就行了。
    汤奕可才翻开这本日记,听见童童说着,“果然,你的热搜来了。”
    她合上日记本收入自己的包中,整个人凑上前趴在童童的座椅靠背后面,瞧着她的手机屏幕,说,“这个是不是他的新女友……”童童立即退出微博窗口,汤奕可就说,“给我看一眼嘛。”
    童童说,“我要跟宣传的同事商量一下,你玩会儿游戏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汤奕可知道,即便自己已摆出十分泰然的姿态,童童也不放心,不想她关心这些,但她颇感无奈,她确实已经放下,也不介意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方柏安的近况,可她身边的人,却不这么认为。
    汤奕可在心中叹一声,拿起自己的手机,好奇心驱使下,她点开了微博,再点进热搜词,看到了一些自媒体账号发布的微博,还附上一组图片,前几张是香港狗仔拍到方柏安与一名女子结伴出行,举止亲密,狗仔称这名女子是靓模,以及这个靓模发布的instagram截图,最后才有一张正面的自拍照片,她有着标准的鹅蛋脸,蓬松的波浪长发,戴着黑色皮质的贝雷帽。
    在这一条微博下面的评论中,点赞数最高的是:真的很像汤……
    回复这条评论的评论,点赞数也不低:这女的没跟方之前,拍照美颜滤镜要开到最大,穿衣服都是外围风,跟了方之后秒变现在的风格,很多自拍都是靠凹角度,还用蓝色眼影,你们品品。[图片]
    汤奕可真就按人所言,点开图片品了品。客观来说,是有些刻意模仿她的感觉,但不能否认,她们的五官有相似之处,倘若她喜欢她的风格,借鉴经验也是无伤大雅的,怎招来百般责难。但这些网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方柏安想找个她的替身,就有点不切实际了。
    他不是想找替身,他就是钟意这个类型的女人。
    至于,那位与他分分合合的黎小姐,估计是因为够不上汤奕可的名气,完全被忽略了。
    她不想再读其他的评论,无非是说这个靓模东施效颦,为了虚荣献身于人,又各种提及汤奕可,让她的粉丝生气又无力地控诉着,为何与她不相干的事情,都要带她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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