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我尽力吧。”
    汤奕可既懊悔,又发自真心地说,“你好聪明。”
    他倒是谦虚起来,“没有,是你的提示很到位。”
    汤奕可哭笑不得,“我没有想要提示你。”她越想越羞愧,“我现在有一种……整段垮掉的感觉。”
    周嘉树认真而急切地说,“我不会出卖你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她是担心,他知道真相之后,演不好这个角色了,假装不知情与真不知情之间,总有些许微妙的不同,但她不想说出来,打击他的自信心。
    这时,周嘉树展示着他的读心术说,“我能演好,不用担心。”他再次搬来大提琴,拿起长长的琴弓。
    汤奕可起身说,“我不吵你了,我走了。”
    他口中发出一个单音,“啊……”他欲言又止一阵,然后说着,“好吧,你走吧。”
    他的“好吧”,配合着无奈的语气,发酵成一种很奇妙的温柔,宛如枕头里的一团棉花,干净柔软,让人生出些倦意,想要抱着它好好睡一觉。
    于是,汤奕可轻轻拍拍他的头,其实只拍着他的头发,“加油。”
    周嘉树难得愣一下,立刻说着,“要不是我抱着琴,你完蛋了。”
    她笑起来,“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也微笑,“快回去休息吧。”
    因为是微电影,不必隆重的举行开机仪式,说是上午十点开机,就是真的打板开拍,所以汤奕可要提早四个小时起床化妆。一早来到她房间里的化妆师,不是以往一直跟妆的谭老师,而是他的徒弟小黄。小黄是一个小姑娘,年纪和她差不多大,跟了谭老师两年,最拿手的是底妆,不管上多少层,都可以呈现出非常轻薄的效果来。
    汤奕可好奇问,“谭老师呢?”
    “跟彩彤姐去时装周了。”
    “他跟彩彤姐合作了?”
    “嗯呐。”小黄答应着,又问她,“今天我们是要什么风格?”
    汤奕可怔怔地,从手机上抬起目光,望住她说,“三年了,终于有人问我这个问题了。”
    “你不要这样,搞得我好慌,一般谭老师是怎么问的?我想不起来了。”
    汤奕可笑了笑,不开玩笑说,“昨晚你没有来开会?”
    小黄尴尬地说,“我是凌晨才到酒店的。”
    这怎么办,昨天晚上美术老师说了什么?当时汤奕可也没有留心,她已经习惯了分工合作,类似妆容这样的事情,都由负责的人来记录。她努力回忆着说,“底妆按以前那样就行,然后不要腮红,不要高光,口红要显气色的红色,行吗?”
    小黄点头如捣蒜,“行行行!”
    妆上一半,童童抱着一套服装进来,那是一件棕灰色的呢外套、烟灰色的衬衫,一条修身的牛仔裤,一双短皮靴。她将衣服挂起来,从手袋里拿出首饰盒,打开检查一遍里面的项链,不禁吐槽一句,“你到底演的是什么角色,为什么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套造型?”
    汤奕可守口如瓶,怕自己再多说一句,童童也要猜出来了。
    第26章
    小黄结束了她第一阶段的工作,收拾着洗脸台上的化妆品,准备带往片场,随时为汤奕可补妆。第一次跟妆,她有些紧张,拿起一瓶定妆喷雾,正要塞进化妆箱,又想着她是否已给小可用上了?她的脑袋从浴室探出来,想要打量一眼小可的脸,以免自己漏掉什么。
    汤奕可正穿上棕灰色的呢外套,从衣领里撩出烫着自然的弧度的黑色长发,一手伸进外套内侧、肩头上,抚平似雪纺,又似真丝质感的衬衫,有两粒扣子没有系上,露出她线条漂亮的锁骨,以及细细的金色项链。她低头抚摸着外套,脸上没有表情,像一个陌生而神秘的女人,小黄看得愣了下,转回浴室里将喷雾放进化妆箱,莫名有一种想到现场看看话剧的冲动,演员真是具有感染力的生物。
    童童将窗帘拉到底,让阳光最大程度的照进来,也照在酒店服务生推进来的早餐车上。汤奕可坐下来,给烤得焦黄的吐司抹上黄油,往牛奶里扔进两颗方糖,用咖啡勺搅动,然后一口美式咖啡,一口甜牛奶,再配一口吐司。
    音乐厅距离酒店只有四、五百米,刚从酒店出发,补一个口红的时间就到了。车子停靠马路边上,汤奕可走下车,前来相迎的,是纽约的春天,料峭的风。
    虽然只租用一天,仍是感觉出制片组经费充裕,可以知道这个音乐厅有多么的金碧辉煌。
    同样的,在灯光照亮的舞台上有那么多的人,古典乐演奏团队、掌握摄影机的摄影师、各司其职的工作人员,仍是叫人一眼望见,端坐在舞台正中间的周嘉树,可以知道为何顾顺林导演属意他来演绎这个角色。
    他穿着一身熨烫得有棱有角的黑色正装,衬出肩膀的平直,洁白的衬衫领子底下,束着一条黑色领带,从脖子到脚踝的所有线条都格外工整。无论是谁,只要拿出虔诚的态度来对待西装,也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但仅仅是西装而已,再来瞧穿西装的人,他面如傅粉,安静、专心地调整姿势,仿佛这一整套衣服,找到了它最完美的表达方式,服服帖帖地呆在他身上。
    汤奕可走来观众席的第一排,隔着与舞台寥寥几米之距,打量着他。说来也奇怪,周嘉树五官中最出色的是眼睛,此刻打动她的,偏偏是他垂下目光,落下睫毛,不见眼眸的模样。
    不过,场记打板之后,他抬起眼帘的刹那,又使她心中波荡。
    这一组镜头不是现场收音,他只需做到姿势标准,其他都不用考虑,而他身后的乐团是认真地演奏着,更突显出他的不成章法,但他的神情又是那么投入。忽然间,从他的琴弓之下,传出一个刺耳的音符,汤奕可一下子笑出来。
    今天第一个笑场,竟是献给周嘉树的演奏。她怕被导演捕捉到,马上退到旁边的阴影里,离得远一些。
    汤奕可的镜头是坐在观众席,听完他的演奏,走上舞台,为他送上一束鲜花,再与他完成一个拥抱——前面的部分倒是很容易,镜头对准她的时候,真正的大提琴演奏家已经坐在舞台上,开始为他们演奏,她颇为动容。
    演奏会即将落幕,他扶住大提琴起身,接受着台下的掌声,她走上舞台,将一束鲜花送入他的怀中,然后抱住他。第一次这么接近他的身体,她忍不住闭上眼睛,让肢体的感受更明显,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气,却掺杂着花香,想用指腹记住他西装布料的纹路,但是没有时间了,她要离开了。
    她的目光望住他,退后了两步,才转身走进后台。
    他回过神来,将这一束鲜花与大提琴一起放倒在舞台上,追进后台。他拉住一个有着欧洲人相貌的男人,问着,“有没有见到一个亚裔女孩儿,黑色头发,穿着棕色的外套……”
    这个男人摇了摇头,耸肩说,“可能她已经离开了?”
    他来不及道声“谢谢”,只顾着寻往后台,几乎开进了每个房间,但是找不到她的任何踪迹,他回到走道中间,仍是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却颓唐地倚住墙壁。这是电影后期的一个镜头。
    拍戏就是这样,各个方面相互配合,尽量将同一个场景的镜头集中拍摄,节省资源,一般情况下不会顺着剧情拍摄,只要场记不出错,导演不出错,演员不出错,剪辑师不出错,一切都不会出错。
    周嘉树换了一身服装出来,那件藏青色的外套不知道是什么面料,松松垮垮的,里面是竖纹的衬衫,也像是被人拧过一样,都不熨烫就穿在身上,反而有着一种随性、慵懒的感觉。他将一张折叠椅子搬上空无一人的舞台,打开安置,又将大提琴带上来,他才坐下。这是电影的第一个镜头。
    这一次,汤奕可是从后台望向舞台,但是被前来跟她攀谈的人唤回视线,他正是刚刚被周嘉树拉住询问的外国男人,他的中文很是流利,竟然还有点河南口音,他说,她所有的电影,他都看过,是她的影迷。聊不上几句,副导演过来,通知她赶赴下一个场景,先拍几个镜头。
    周嘉树背上大提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遇上扮演他老师的老人,他率性说着,他找不到灵感,不想再练了。然后他走出音乐厅,走过曼哈顿的街道,走进地铁站台,他卸下大提琴,坐在椅子上,背靠着似乎不太干净的墙壁,等着列车开来。
    紧接着,他发现这一张长椅的另一端,坐着一个女孩,她正读着一本书,他调整脖子的角度,看到了书名叫《被遗忘的士兵》。
    不知过多久,她忽然抬起头,他仓促地收回目光,随即从地铁轨道上传来一阵震动,原来是列车驶来,他竟毫无察觉。他连忙带上大提琴,跟着她走进列车的车厢。她找了个空座坐下,继续阅读她的书,他悄悄坐在她的旁边,即使到了他要下车的地方,仍是沉默地坐着。一直到,她在书页上折了个角,合上书本,下了车。列车行进,她的身影再也追寻不到,他转过头来,摸了下他的大提琴。
    童童和统筹、保镖大哥他们从前面的车门下来,走向胳膊底下夹着一本书的汤奕可,再一起搭地铁折返回最开始的站台。
    汤奕可感觉这样跑来跑去的,又累又有趣,笑着说,“不能搭个车厢的棚景吗?”统筹实诚地说,“做特效烧钱啊。”
    在路上,统筹接了个电话,然后对他们说,“导演说上个镜头效果很好,他改了剧本,不要折返跑,太浪费精力了。”但还是得坐到最开始的站台与摄制组汇合。
    傍晚的风,比白天要大一些,吹得许多商店前的遮阳棚泛起波澜。
    汤奕可走出地铁站,朝马路对面确认了好几眼,是有一间咖啡店,就说着,“我想喝果汁。”童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你先上车,我去买。”
    因为只认得保姆车的车型,汤奕可想当然地开门上车,意外撞见周嘉树在车后座里,正要脱下他的衬衫。
    “哦!对不起!”她条件反射地退到车子外面。
    周嘉树脱口而出,“吓我一跳。”他又立刻探出身子,接着说,“你先上来!”
    第27章
    摩登的大楼与有些年头的建筑之间,金色的晚霞闪耀着,游人络绎不绝,其中有不少亚裔面孔,因为摄制组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携带着拍摄工具,特别显眼,引得游人好奇地目光。
    汤奕可没有犹豫上几秒钟,就钻进车里,带上车门。坐在副驾驶座的阿全回头瞧见是她,打了声招呼又转回去,划着手机屏幕。
    周嘉树在她带上车门之后,就缩回后座继续换他的衣服,时不时碰到服装防尘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汤奕可坐在中排,不敢回头,对着阿全说,“我还以为这是我的车呢,真不好意思。”
    阿全抬起头来,瞅着马路前方说,“前面那辆是吧?”汤奕可朝他示意的方向张望,远处橙色的信号灯下面,是停有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听到她应了一声,阿全便说着,“停那么远做什么,一会儿我们司机回来,叫他开上去。”
    汤奕可说了声“谢谢”,又问了他这辆车的车牌号,好发给童童,顺便叫她多买两杯果汁过来。
    周嘉树从后座上来,也坐在中排,与她隔着半臂的距离,他已经换上燕麦色的连帽卫衣,可能是碍于她在,他的裤子没有换,还是宽松的黑色长裤,只将一双男士软皮鞋,换成了他自己的白球鞋。
    他一坐上来,先从前面的冰箱里拿出一个运动水杯,递给她,“喝水吗?”她接过水杯,他才弯下腰系鞋带。
    冰箱里似乎是常温的状态,水杯握着凉凉的,但是不冰手。水杯是半透明的蓝色杯身,盖子上都没有划痕,十分干净。她确实渴了,也不知道童童几时过来,便没有顾忌地打开盖喝了,然后,留下了口红的印记。
    汤奕可下意识摸着身上的口袋,也不可能摸到纸巾,随即伸出手拍了拍周嘉树的胳膊,“有纸巾吗?”
    明明只需出声,但她偏偏要碰他一下,可能是他的卫衣看起来很是柔软,就想碰一碰吧。
    周嘉树侧身从后座拎上来一只背包,再从背包里找出一包湿纸巾给她。
    她将水杯放在一旁,拆开湿纸巾的包装,却余光见他要拿水杯,忙说着,“我就是想擦杯子……”
    他伸出来的手停在半空中,“你有洁癖?”
    她心中有些莫名的羞意,神情上自然无恙地说,“口红沾到上面了。”
    他“哦”了一声,还是将水杯拿过去,从她手里接过湿纸巾,轻轻擦掉了她的口红印记,然后仰头喝了水。
    汤奕可看着他做完这一套动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神了,总之,她马上靠回座椅中,从兜里摸出手机,是童童回了她的消息:ok,我正在等他们榨果汁。
    大概是因为周嘉树要换衣服,所以车里开着一点儿暖气,她想把外套脱了,先问着,“今天结束了吗?”
    周嘉树说,“应该是吧?我刚刚问导演,我说我能把衣服换了吗,他说行。”
    汤奕可困惑地说,“这是可以收工的意思吗?”
    他们对视了两秒钟之后,周嘉树低下眼眸,拉起袖口,瞧了眼没有戴表的手腕,确定地说,“到饭点了,也该收工了。”然后他又问,“晚上吃什么?”
    阿全正等着人问这个,兴致奇高地说,“我查到一家墨西哥餐厅,就离这儿不远,评价不错。”
    周嘉树忽然笑了,却说着很无情的话语,“我又不是问你。”
    汤奕可笑着说,“我都可以。”况且,她也不知道曼哈顿有什么餐厅。
    周嘉树身子往前倾去,问着阿全,“在手机上查的?”
    阿全递来自己的手机,“给——”
    周嘉树接住手机,径直送到了她的手里。于是,汤奕可被动地翻阅起餐厅食客的点评。下一刻,他们的司机回来了,阿全就问她,要不要把车开到她的保姆车前面。汤奕可把手机还给他,但是说着,稍等一下,她的经纪人快过来了。
    不到五分钟,童童拎着几杯果汁,出现在保姆车外面,通过墨色的车窗,看见她跟统筹说着话。
    周嘉树自觉地起身要往后排坐,给童童让出座位来,但他正要走进后座的时候,却捞住她的胳膊,将她也从座椅里拉起来。等到汤奕可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后座上。
    紧跟着,童童上车来,倒是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愉快地打着招呼,“嗨!”
    汤奕可只得暂按下别的心绪,向周嘉树介绍说,“这是童童,我的经纪人。”
    童童从袋子里拿出两杯果汁和吸管,“给,都是橙子汁。”周嘉树一起接住,“谢谢!”
    汤奕可就继续说,“前面是阿全……”童童一边将果汁递给阿全,一边说,“我们认识。”阿全补充着,“昨天我下楼叫你们一起吃饭,刚好碰上你在睡觉。”
    汤奕可点着头,想起是有这回事儿,从周嘉树手中接过果汁,问着童童,“今晚还拍吗?”
    “看情况,不下雨就拍。”
    “天气预报说会下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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