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跟你说不清,做出来尝了就知道,赶明你早点出门去,把我要的东西买齐。”
“好好,我去,我明上午就去,买回来再下地,阿爹跟大哥就多做点。”
做大哥的正要点头,何老爹说:“我明天要划船出去。”
……
想到要嫁女儿,何老爹心里抗拒,他哪怕起得挺早,出船已经很晚了。他到河边,从小木屋里把锁着的船推出来,准备下水就发现河对面蹲了个人。
程家兴听说事情成了一半,只要何家爹点头就能把小媳妇娶回来,他一高兴,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天蒙蒙亮公鸡才叫了一声人就坐了起来,翻出那件最新的蓝布衣裳穿好,洗干净脸,把头梳得规规矩矩的。
黄氏人在灶上忙活,没注意其他屋的动静,还是两个媳妇告诉她说不对劲,三兄弟没让人喊这就起身了。
两个媳妇不明就里,黄氏心里门清,她笑骂了声。
“三兄弟今儿要出门?”
“你们别管,粥熬出来先给他盛一碗去。”
程家兴呼噜噜喝完一碗粥,看天色还没全亮,他擦了擦嘴就出门了。从大榕树村出来,走小路到河边,他站着等了半天没等来人,想一屁股坐下又怕脏了衣裳,这才改成蹲。蹲一会儿脚麻了又起来走走,磨蹭了快有一个时辰,何老爹才推了小渔船出来。
程家兴看到河对面有动静还愣了愣,又仔细瞅了一眼,就来了精神,他站起来跟个傻子似的冲那头招手,何老爹看到了,看到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慢悠悠的划船过去,小渔船刚靠岸,就看见程家兴腆着个脸笑,边笑边管他叫爹。
还没松口许嫁,爹都喊上了,何老爹想给他两下,臭小子又说:“爹你就把杏子嫁给我,成了亲我铁定对她好,种地不行我上山给她弄肉吃,谁欺负她我就收拾谁。”
“不让别人欺负,自己的媳妇儿自己打是不是?你要是关上门欺负她呢?隔条河我都听不到声响。”
程家兴就委屈了:“我疼她都来不及,咋会欺负?再说……要把我跟杏子关一屋,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第8章
何老爹在岸边考察程家兴,另一头何家院子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了。
昨个儿何娇杏提到说要做豆腐,当夜唐氏就把豆子泡上,一觉醒来黄豆全都泡发,清晨天刚刚亮,何娇杏刷干净石磨在屋檐下推了起来。
她劲儿大,她一人推,嫂子挺着大肚在边上加豆加水,唐氏把滤豆渣的布袋子洗洗干净,又在旁边牵出棉线,为晾豆皮做起准备。
别家想吃口豆腐多半还是出门买去,要自己做推磨就能累死人,滤渣点卤这些工序也都麻烦。老何家不一样,他家出了个何娇杏,推磨比牲口快,别人一个多时辰才能磨完的豆子到她手里不多会儿就成了浆。唐氏早侯上了,她拿布袋子滤出一大盆豆渣,豆渣留着烙饼。生豆浆则倒进大铁锅里架柴火烧起来。
头一锅揭的豆皮,看豆皮都在棉线上晾上了,她才另外起了一锅,拿石膏点了豆腐花。
距离吃午饭还有半个时辰,何家的豆腐已经压上,他们就做了一板,剩下的豆腐花舀出来中午正好吃顿热腾腾的豆花饭。至于做出来的豆腐,哪怕只得一板,自家几个人也能吃到猴年马月去,何娇杏也怕放坏,给留了两顿豆腐鱼的分量,余下的切做三块,跟叔伯送去了。
这家是分了,何家四房人还是团结,谁家做了好吃的都要匀几口出来,要人帮忙出院子去喊一声马上就有兄弟赶来。
豆腐是何娇杏做的,也是她端出去送的,伯娘婶娘接过去都高兴得很,又抓了花生瓜子糖块给她。大伯娘多问了一句,说点豆腐要推磨,推磨最是麻烦,问她咋想起做这个?
何娇杏都准备回自家去,听到这话多站了会儿,说:“我说给东子做点零嘴,做那个正好得磨豆浆,要磨索性就多磨些,想想上回点豆腐还是年前,有俩月没做过了。”
“说起来你爷最爱吃你做的豆腐,还说你做的比镇上豆腐娘子做的好。”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爷岁数大了,好些东西都啃不动,豆腐好,吃着不费牙。”
何娇杏就笑弯了眼,说以后勤快点,月月做它两回。
大伯娘很支持她,让别省豆子,自家的磨完了上这头拿。黄豆嘛,年年都种的。“对了,杏子我问你,你娘是在给你相看人家?”
何娇杏点头。
她大伯娘又问:“看的哪家儿郎?”
“说是河对面的,这事伯娘您跟我娘打听去,问我我咋好说?豆腐送到我回去了,晚点零嘴做出来再给您这头端一碗,给侄儿侄女尝尝。”
她大伯娘心里觉得二房这闺女好,通人情!会来事儿!嘴上假意抱怨,说:“你就惯着他们,一个个闹嘴馋你就给他做吃的,回头你嫁出去了咋办?我反正想破头也翻不出那么多花样。”
何娇杏听着好笑,应道:“这还不简单?嘴馋了就找我来。”
“真要那么干,你夫家能烦死咱!”
“烦什么?就比如他们想吃鱼皮花生了,伯娘你多给我送点生花生米,我做出来自己也能得一口吃,不就皆大欢喜了?”
何娇杏笑眯眯说的,说完听她娘喊吃饭了,赶紧小跑回去。她大伯娘慢一步把豆腐端进灶屋,正在灶上忙活的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乐了:“二房的豆腐就做好了?还分这么大块儿给咱?这咋吃啊?”
大伯娘扫她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没见你们勤快一回!”
“磨豆子这活儿除了杏子哪个小娘子干得下来?我推一回手心能打出好几个泡。”
“你闭嘴吧,看着锅里别把菜炒糊了,这豆腐中午先不动,晚上切了烧鱼吃。”
还不光是大伯娘,后头两个婶娘也很稀罕何娇杏,看她亲事总说不好还回自个儿娘家推销过,可惜都没成功。也怪她们太着急,回娘家逮着就是一通好吹,把凡人都吹成天仙儿了,到她们嘴里何娇杏从头到脚没个缺点,那话听着就很假,娘家人能信?说这么好的闺女自家匹配不上,人要有自知之明。
何娇杏真是阴差阳错的剩到今天,按说怎么也不应该。
中午这会儿,整个何家院子都是一股豆香味儿,何娇杏他们一家六口吃了顿豆花饭,吃饱之后嫂子在院里溜达了几步,说想回屋躺会儿,大哥跟她一并进屋去了。何老爹跟唐氏说话来着,说的就是上午去河边见程家兴的事。东子绕着豆皮打转,他一眼看着真没感觉滋味多好,还在纳闷阿姐想拿这个做成什么?
何娇杏使唤东子把灶屋收拾出来,让他生上火,起了油锅把豆皮炸成金黄一盆。又把上午才买回来的干辣椒花椒桂皮八角这些下锅炒了,这时候香辣味已经从何家二房的灶屋里飘出去,整个院子都闻到了。
另三房陆续有人走出来看,还有嘴馋的闻着香味儿摸过来,扒着灶屋的门框伸长脖子往里看。
一个个都是矮墩子,伸长了脖子也瞅不见锅里,就听见大房的烧饼在门边喊姑姑,何娇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灶屋门口摞着好几个小人儿,馋得流口水呢。
“烧饼、锁头、喜妹你们出去,二胖也出去,挤进来当心让油溅着。”
矮敦子们却不肯走,一波疯狂暗示:
“姑你做的啥?这么香。”
“真香啊!”
“姑手艺真好,我娘能有这手艺就好了。”
东子也在灶屋,给烧火来着,听着这话冲他们直摆手,嫌弃道:“去去去!这是阿姐给我做的,没你们份!”
他一句话差点惹哭一群,看门边几个都在瘪嘴,何娇杏抬手就要拍他,东子反应快,一下躲出去老远:“姐咱们能动口就不动手,你这一下要真落在我后脑勺上,我就傻了。”
何娇杏瞪他一眼:“你也出去,把他们带出去等,我这儿不用帮忙。”
东子包括门边那一群都让何娇杏轰了出去,出去也没走远,他们高高矮矮的留着口水蹲成一排,面朝灶屋的方向。等辣条出锅,何娇杏熄了灶膛里的火,端着一大盆从灶屋出来。才刚出来她就让侄儿侄女抱了腿,一个个垫着脚,仰着头,吸着鼻子,嘴里喊着姑姑姑姑。
何娇杏没一个个挨着给他们派发辣条,她把那一盆塞给东子,让东子给小的分,自个儿回头把单独装出来那一碗端去阿爹阿娘跟前,给他们尝尝。
辣条这东西本就是吃着玩儿的,尤其嘴里没味儿的时候,嚼着带劲儿。唐氏吃了一根就没再拿,何老爹多吃了两口,说这个好,能下酒。
“配料买得有多,还能做好几回,爹吃着好东子他们也喜欢,下次我多做一些。”
唐氏心思活泛些,说:“回头再让东子跑趟镇上,买个能装两斤的小坛子回来,你这个油锅里出来的,能放几天,下次做就多做点,也送一坛给程家的尝尝。”
何娇杏也在嚼辣条来着,听到这话险些让辣味儿呛着,她猛地抬头看向唐氏。
唐氏笑道:“你爹同意把你嫁去程家,过几天那头就要上门提亲来了。现在开春定下,过个半年秋收之后办喜事,赶着今年把你嫁出去,也省得外头那些说嘴,你是该组个家庭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何娇杏把端着的碗放在旁边柜子上,抱着她娘的胳膊撒娇。
唐氏拍拍她:“都留你好几年了,咋还舍不得?两家隔得也不远,以后嫁出去你要是想家就到河边来。程家兴跟你爹保证说会对你好,他要是没做到,你也到河边来跟咱们说,让你兄弟收拾他去。”
何娇杏笑了声:“还用兄弟?我就能给他收拾服帖。”
这话刚说出口,她就挨了唐氏一眼瞪:“你也得知道分寸,大老爷们都要脸面,至少当着外人你得把面子给他做全,别让人笑话他?”
何娇杏想想,嘟哝一声:“就他那么厚的脸皮,还怕人笑话?”
嘴上这么说,她倒是把当娘的话听进去了。
跟何娇杏通过气,何老爹出院子绕过抢食的小崽子们往大房那头去了,他把跟程家的事说给老爷子听了,本来以为要挨几下打,他心里笃定老爷子该看不上程家兴,没想到老爷子咧嘴就笑开。
“我就知道程家三小子中意我们杏儿,前头杏儿上河边给我送饭,正好碰上他,他盯着看得不转眼还跟我打听。臭小子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老头子能看不出?”
“那爹你咋看?我闺女配他可还行?”
何三太爷瞅了儿子一眼:“早不问我,事情都说定了还问我干啥?”
“……爹要是不同意我再跑一趟回绝他也行,说来我也没多稀罕那小子。”
何三太爷顺手抄了个烟杆子,给了他一下:“谁说我不同意?我看他俩配得起,就定下来,你跟程家那头好好商量,回头风风光光的把杏儿嫁了。我这些孙子孙女里面就数杏儿最体贴人,老头子早几年就攒着钱,要给她添嫁妆。”
第9章
后来费婆子还跑了一趟,说还是得合个婚,她问唐氏拿了何娇杏的生庚,拿去不过半日就传回话来,说两人很配得起,又道二月里就有黄道吉日,程家准备那天来下聘。何家人一商量,准备好好开个席面,热闹一番。
何娇杏在这家里人缘好,上面的伯娘婶娘下头的侄儿侄女都喜欢她,本来是何家二房嫁女,架不住家里人热心,都赶着来帮忙。
堂兄弟这些帮忙跑腿去镇上买东西,伯娘婶娘她们各自分了两道菜去,你烧鸡来我炖鸭,到程家来下聘那天她们天不亮就忙起来,何娇杏也起了个早,换上前两天才做好的新衣裳,将一头垂顺青丝分作两股,扭成麻花辫。
这年头,府城县城里的闺阁少女会梳个双平或者双丫髻,乡下地头一首饰少二嫌麻烦,都不搞花样,没嫁人的走出来全是红头绳加辫子。
何娇杏做吃的手艺是好,收拾打扮还真不太擅长,得亏这人底子好,肤如新荔唇红齿白的,那双眼水汪汪像会说话,哪怕寻常打扮瞧着也很漂亮。唐氏拿了盒胭脂过来,还想让她抹一点提个色,过来一看闺女气色很是不错,人逢喜事两颊晕红,竟用不着了。
唐氏又把胭脂盒收起来:“收拾好就出来,把早饭吃了。”
“娘先去,我叠了被子就来。”
等何娇杏收拾好床铺出来一看,东子已经呼噜噜喝上粥,一边喝他还嗅着从隔壁飘来的香味儿,感叹说婶子们真早啊,这就把汤煨上了:“今儿中午有口福,这顿怕是比过年那几天油水还多,鸡鸭鱼全齐活了。”
看他就知道吃,当娘的还提醒来着:“待会儿你喊几个兄弟把桌椅抬进院里摆上,还有娘让你进镇买的糖块和炒瓜子,包括你姐昨天炸的鱼皮花生和蜜麻花,你都拿碗装好摆上桌去,来了人坐下才有得吃。”
东子边喝粥边点头,点啊点就不耐烦了,抱怨说娘真啰嗦,翻来覆去讲好多遍,傻子都记住了。
“还不是不放心你,谁让你平常总不着调。”
唐氏又看向大儿子跟儿媳妇,说:“程家过来下聘的有你爹招呼,你俩把本家的客人招呼好,媳妇儿你看着点,要是桌上摆出来那些吃得差不多了就给添上,别让人说咱小气。我估摸他们也吃不了多少,都让零嘴占了肚皮鸡鸭鱼往那儿塞去?”
活儿是早就分配好的,唐氏又提醒了一遍,才放下心。
早饭过后,唐氏还在收拾碗筷,大房那头就去了人往河边赶,接下聘的过河。跟着下聘队伍过来的人也不少,媒人就不说,还有程家兴本人以及父母兄弟,侄儿也来了个大的,又有他大伯二伯堂兄弟,甚至二爷爷都到了。
程家兴他爷奶都没了,一个是得了病没医好,还有个就是四五年前摸黑起夜的时候摔了,当时人在他大伯家住着,那晚全家睡得都熟,当时没人发现,第二天清晨做媳妇的端热水过去才发现人倒在床前已经没了气息。他亲爷奶没了,需要老人家镇场子都是请二爷爷出面。二爷爷今天也换上了新衣裳,右手上拿着个烟杆子,看着精神矍铄的。
他们排成一长溜顺着村道往河边走,半路上一个个都在喊着程家兴说话。
让他定了亲就别跟从前那样,该懂点事。
要平时,一句话你翻来覆去说,程家兴就不爱听,他该恼了。今儿个人逢喜事精神爽,长辈几个在边上罗里吧嗦他也当没听见,满心想着河对面的小媳妇儿。就从上回见过之后,他惦记好多天了。
程家的分批过河,过去之后跟着带路的往何家院子走,还没到地方就看见寥寥升起的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