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已是秋末。
    原本的青叶已经染了一层褐色,风一吹,便簌簌的掉落在地,不多一会儿,就是一层枯枝落叶,脚踩上去,还会发出清脆的咔吱声。
    岳昭正在储阳城的客栈中,拆开妲斐寄过来的包裹。
    画筒,信纸,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漂亮石头。
    他先是把信纸打开,一字一句认真的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原本疲惫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眼底浮现了笑意,苍白的皮肤上因为涌上来的潮红而多了几分血色。
    在看到妲斐说自己去街市上逛被登徒子轻薄的时候,捏着信纸的手指一紧,心慌的看下去。
    好在妲斐说因为她长得好看那些登徒子连她的手都没碰到就被别人义愤填膺的打跑了。
    岳昭松了一口气,却又因为这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得意而失笑不已。他的妻真是一个爱美的人,只忠爱于自己的美。
    “小书生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种在院子里的竹子都快有我的腰高啦!”
    岳昭又是难受又是心疼,正要提笔回信,门忽然开了,“岳兄!岳兄!我回来了!”
    岳昭连忙将之前放在桌旁的信纸收入怀中。
    进来的人速度太快,岳昭只来得及将信纸收了起来,包裹里的其它东西都没来得及。
    那人一进来,眼尖的就看到包裹里的石头和画筒,“哎?岳兄,是家里人给你寄东西了吗?”说完,伸手迅速拿过话筒,“还有画筒,里面装的什么画,我看看!”
    “别碰它!”
    那人动作一顿,看着显然是动了真怒的岳昭,心下奇怪,认识岳昭这一个月以来,岳昭给他的感觉一直是一个比较内敛沉默,温和好欺的书生,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岳昭。
    那种眼神,让人有些害怕。
    他的喉咙动了动,吞了一口口水,“别激动,别激动,岳兄,我这就给你放回去。”
    他无比好奇画筒里装的是什么画才能让岳昭如此,但理智告诉他现在的岳昭不能惹,便将画筒放回原位,放回去的看到那些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心里模模糊糊掠过一丝念头。
    看起来倒是像女子寄过来的东西……
    岳昭抿唇将包裹打了个结放进桌下的抽屉里,上了锁后,知道自己刚才反应不太对,便道了歉,“很是抱歉,苏兄,刚才对你发了脾气。”
    “哎~这有什么……”苏正棋的目光似不经意扫了那紧锁的抽屉,满不在意笑道:“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东西罢了,是我的不对,随意动岳兄的东西。”
    “对了。”他转移开话题,“我回来是因为赵兄他们寻了个好玩的地方,让我带你去。”
    “我还要看书。”岳昭没有犹豫的就拒绝。
    苏正棋却是伸手拉住了他,劝道:“岳兄,看书回来再看也可以的,和我一起去找赵兄他们玩玩吧,我保管那个地方让你心动!君子出口绝无戏言!那地方真的好玩!”
    他力气大,岳昭几乎是被他拽着离开客栈,“我的书箱……书箱……”
    “岳兄你的书箱有什么好带着的!都旧成那个样子了!再说了去那个地方怎么能带着书箱呢?让别人看出你是书生岂不是被笑话?”
    岳昭隐隐约约有些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
    当苏正棋拉着他在青楼外站立笑着问他这个地方如何时,岳昭脸色一黑,“我不想来这种地方。”袖子一甩,挣脱开苏正棋,转身就要回客栈。
    苏正棋又连忙拉住他,“别这样啊岳兄!我知道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总会有排斥心理的,毕竟世人都看不起它,但是你相信我,进了一次后,你就知道它的妙处了!简直是……”他闭上眼睛,一脸享受,“销魂蚀骨啊——”
    “尤其是这里面的花魁!我保证比你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还早漂亮!”
    没有谁会比他的妻更好看,他讨厌这种这种地方。
    “苏兄,你放我回去,我的书还没看完——”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想将自己的手从苏正棋手里解放出来。
    苏正棋却是硬着一条要将他带进去的心,不肯放手。
    他就不信,岳昭经历过了一次来青楼的滋味,还会像现在这样正人君子,毕竟男人的本性就是好色,他第一次来也觉得有辱斯文,现在还不是乐在其中?
    于是就这样硬生生将岳昭拽了进去。
    有人看到这副情景,也只是想又是一个第一次来青楼的,看现在这挣扎抗拒的模样,只怕不稍一会儿,就要留恋不已,恋恋不忘这里的好了。
    苏正棋拽着岳昭找到了赵路一行人,出声喊道:“赵兄,魏兄,我将岳兄带来了。”
    岳昭抬眼看过去。
    赵路和魏岚已经一人搂了一个姑娘,全然没有读书人该有的姿态,反而像是个浪荡的轻浮公子。
    岳昭胃里一阵恶心,再一次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因为省钱而和这些人凑一堆,本以为都是品性高洁的的正人君子,哪里知却是一群没脸没皮败坏士人名声的垃圾。
    赵路和魏岚看到他朝他挥手,“岳兄,快过来过来,今日你可是有福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暂且留下来了,再走就是不识抬举了。
    岳昭面无表情坐了下去,“赵兄,魏兄,你们让苏兄拉我过来,就是为了这种事情?”
    赵路和魏岚对视一眼,纷纷笑道:“这不是看你一直在埋头读书,心疼你,让你来放松放松嘛。”
    赵路不舍的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去,那是岳兄,才华横溢,你可要好好伺候。”
    那名女子娇笑着说好,正要起身来岳昭这里,岳昭冷声说不用了,她便又笑着坐回了赵路怀里,只是目光掠过岳昭的脸,眼中露出可惜的神色。
    赵路皱眉,“岳兄,你这太不领我情了吧。”
    岳昭神色未变,“赵兄有赵兄自己的喜好,我自然不能横加干涉的,可是身为读书人,能离这些东西远些就离得远些,我不想碰,还请赵兄不要勉强我。”
    赵路嗤笑一声,“行吧,岳兄有岳兄的坚持,岳兄品性高尚,自然是我们这些人不能比的。”他低头亲了一口怀中的女子,隐去眸中情绪,那女子被他抱着腰的手掐得有些疼,却也忍着,笑意盈盈的。
    真是一群人渣。
    明明心里嫉恨那书生,还摆什么兄弟情。
    魏岚见场面不对,笑道:“岳兄不愿意,那我们就不勉强了,不过待会儿会有花魁上场跳舞,岳兄再留一会儿,和我们看看,我听说那花魁好看得很。”
    岳昭心念一动。
    想到第一次看见斐斐,斐斐提着裙摆回头笑的模样。
    他低垂下眼眸,不再说什么。
    魏岚看他沉默的样子,将身边的酒推了过去,“岳兄,不妨喝一杯酒?”
    岳昭接过酒杯,端在手中摩挲着酒杯边缘,却是不喝。斐斐说了,青楼里的酒,能不喝就不喝。
    他在那里坐着,魏岚他们讨论了起来。
    “听说这花魁很有性格,说自己还是清白之身,没有一个人成为她的幕下之宾,她要自己挑选和她欢好的人。”
    “呵,还清白之身,人在青楼里,还有什么清白可言,就是给男人干的。”赵路饮了一杯酒,动作不安分起来。
    粗鄙不堪!
    岳昭的脸色更冷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厅内开始喧哗起来。
    “花魁出来啦!”
    “阿媚姑娘!!阿媚姑娘!!”
    岳昭执着酒杯,抬头看去。
    台上的女子一袭薄纱,身形若隐若现,面容姣好而妖魅。
    岳昭别过眼。
    魏岚看着那花魁的目光痴迷,侧头问他如何,岳昭皱眉,“不如何。”
    这世间所有女子加起来,都比不过斐斐的一根头发好看,更何况那台上的花魁脸上不知道涂了多少脂粉,白得像个鬼一样。
    他的斐斐肌肤晶莹剔透,如雪似玉,就算是涂脂粉,也只会涂上薄薄的一层,伸出触上去,又软,又嫩。
    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喉咙微动,岳昭一口喝下手中的酒,“看完了,我回去看书了。”说完,起身离去。
    这下再没人阻拦他了。
    “这岳昭难不成真是那种不为美色所动之人?”魏岚皱眉,“这花魁的姿色也算青楼里顶尖了,他看了之后,居然一点想法都没有。”
    赵路冷哼一声,“说不准心里心动得不行,为了面子强忍着。”
    苏正棋目光不错那台上的花魁,嘴里道:“说起来,我回去去找他的时候,看到有人给他寄了一些东西,有一幅画,还有一堆漂亮的小石子,我不过拿过那个画筒想打开看里面是什么画,他便发怒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有点吓人。”
    “这样——”魏岚思索,“那画呢?”
    “被他锁在客栈的抽屉里了。”
    “莫不是一副春宫图?”赵路恶意的揣测。
    “应该不是。”魏岚手里的折扇抵住下颚,“也许是哪个大家的绝世名画,他这么防着,说不定是想用它贿赂考官。”
    科举考试经过几朝改革。
    到如今分为四次考试。
    童生试,秀才试,贡生试,会试。
    他们此去京都,参加的是最后一场,会试。
    会试又分为两个阶段。
    笔试,殿试。
    笔试取前三名进入殿试,经过皇上审查,确定状元,榜眼,桃花,然后天下公榜。
    科举考试是士人飞黄腾达的捷径,因此每次科举考试,不乏有用金钱,名书名画贿赂考官的人,曾有一人当初还贿赂上了殿试,后被皇上察觉不对,细查之后发现弄虚作假,便将那人以欺君之罪满门抄斩,涉事官员无不落马,被摘了乌纱帽,关入大牢。
    就算如此,此种现象自然没有消失,只是做得更隐匿更有分寸了一些。
    “若是这样……”魏岚眯了眯眼睛,“对我们这些人太不公平了。”
    “苏兄,你寻个机会,将那画偷过来,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魏岚沉吟道,“若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就算了,若是我们想的那样,就要早作准备。”
    “科举讲究的是一种公平,我们不能放任别人坏了这份公平。”魏岚义正言辞道,仿佛真的没有一点私心。
    他们四人中,魏岚和赵路住一间房间,苏正棋和岳昭住一间房间,苏正棋动手,总比他们要来得方便些。
    苏正棋也同意了这件事,三人计划着如何偷取岳昭身上的钥匙,将他的抽屉打开拿出那副画。
    岳昭并不知道三人在背后算计于他,他回了客栈,锁了门,打开抽屉拿出话筒,摘了上面的塞子,发现两幅画叠在了一起。
    他取出来摊平开,心中郁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唇角弯了起来。
    两幅画,一幅是他曾经给斐斐画的,一幅是斐斐自己画的。
    斐斐果然没有画画的天赋,她画的那幅实在辩不清模样,似乎也知道自己画不出来,她在旁边提笔写道:“小书生,我认真的想把我穿着你寄过来的襦裙戴着你寄过来的发簪的好看模样画下来给你看,但无奈手指不听使唤,为了让你念着我,只好万分不舍将那床头挂着的那张寄给你。要不你自己想着给我画吧,等你回来,交到我手里,让我看看我有多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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