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若考选时……”沐青霜吞吞吐吐,不敢抬头看他,“你别答应跟汾阳郡主走,好不好?我知道这要求有点过分,可我就是不想放你走。”
    贺征愣了。
    他原以为,这姑娘今日拼着面子不要了主动来找自己,是为让他在考选中对她的伙伴们手下留情。
    却没料到,竟是为他而来。
    不为旁的人与事,只为他而来。
    甜蜜与酸楚交杂的古怪滋味瞬充盈了他的胸臆,整颗心立刻没骨气地开始撒欢乱蹦起来。
    他垂在身侧的修长食指轻颤,最终慢慢抬起长臂,徐缓却用力的将她圈进怀中。
    沐青霜似乎很惊讶,想要抬头看他。
    他赶忙按住她的后脑勺,使她的脸只能靠在他肩头。
    贺征的脸颊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鬓发,极少见地放纵自己对她亲昵至此。
    “好,我不跟她走。”
    素来冷淡的少年嗓音里陡生起伏,那微小波澜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
    其实,若她今日不来找他,有件事,待考选结束后他也是要与她单独细说的。
    可她今日放下面子主动来低头示好,就为着怕他会突然远走。这般毫无遮掩的在乎,让他只想将这又甜又闹的姑娘死死按进自己的骨血中。
    这个瞬间,他不愿提及任何会叫她难过的事。
    待长休回沐家时,再与她谈吧。
    他的双臂越收越紧,沐青霜却未挣扎,只将红烫的脸藏进他的肩窝,礼尚往来地回抱了他劲瘦挺拔的腰身。
    沉默相拥片刻后,她才瓮声瓮气地再度确认:“若汾阳郡主许你雄兵百万、似锦前程,你也不跟她走?”
    “任她许什么,我都不跟她走。”
    这话不骗人。此次赵絮来点将,他本就没打算应。
    第71章
    面对沐青霜,贺征甚少有真正鲁莽冒进的时候,尤其是别后重逢以来,都是小心翼翼偏多些,生怕自己太过强硬会使她心生委屈不豫,便一径压着自己满心的渴望,等待她的重新接纳与应许。
    可今日在勤政殿,当纪君正为了替沐青霜解围,突然甩出那么一番话,着实是惊着他了。
    倒不为别的,他只是怕那位皇帝陛下一时兴起想要做个老好人,非要做主替纪君正成全一桩美事。
    若武德帝金口玉言话音落地,事情立刻就会变得很棘手,无论是对贺征自己,还是对沐青霜,甚至对纪君正,都不是什么好事。
    幸而武德帝今日召众人进勤政殿,除了为着沐青霜之事外,还有各州布防调整的要务待议,这才没闲工夫旁生枝节。
    哪知躲过这一劫后,方才贺征又从沐青霜口中惊闻沐武岱的赌气之言,这就让他才放下去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
    这时正赶上他出京在即,若沐都督当真忽然起了小孩儿脾气,那等他两个月后回来时,就是个大写的“完”字。
    他急,他恼,他无计可施,只能试图从沐青霜这里得到一颗定心丸才。
    心中不安到了顶点,自然就这么不管不顾亲了上来。
    当年这姑娘将他“捡”回家后,也不知是为着什么缘故,就爱追在他身后,好奇笑着歪头打量他。从不像旁人那样因他的寡言或冷面而远离,总是在他一抬眼就看得见的地方。
    从相识的最初,她就是离他最近的人。
    这姑娘通透热烈,行事素来没遮没拦,旁人便只瞧见她的目光追逐着他;却没有谁知道,他早已偷偷将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看在了眼里,藏在了心上。
    对这姑娘的脾性,他心中多少有数。但凡她心中有半点不甘愿,他此刻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现下她赧然无助地被他困在怀中,看似没有表态,却也就是默许了他的索讨,给了他想要的“定心丸”,这让他在安心之余,便忍不住愈发胆大起来。
    ****
    在男女之事上,沐青霜从年少时起就是个“嘴上凶”;贺征恰好与她相反,又是个“说不得”。
    一惯都是沐青霜有事没事就招惹贺征几句,明明自己也得闹个大红脸,可还是乐于看他面红耳赤;但只要贺征一来真的,她就忍不住要怂。
    或许这就是老话说的那个道理:真能咬人的那什么,通常是不乱叫的。
    “身体力行预支甜头”的贺大将军虽不能说是多么熟稔从容,却是势如破竹、悍勇非常;反观沐青霜呢,则是方寸大乱、气息不稳,简直无力招架。
    她低低惊喘一声,他的舌便趁势往里探去,与她颤颤欲躲却无处可去的舌尖缠做一处。
    如此霸蛮架势在贺征身上是前所未见的,这叫沐青霜一时晕头转向。
    她僵挺着脊背紧紧贴向身后的树干,却感觉自己背心处被他宽厚的大掌垫护着,有灼人的热烫源源不绝递进她的心上,将她整颗心烘烤得像发疯似的,胡乱狂蹦。
    随着夕阳渐隐,有风自密密贴合的两躯之间掠过,将那羞人的热度略略拂开些。
    枝叶沙沙轻响,惊动交颈鸳鸯。
    当贺征终于稍稍推开张狂“劫掠”的薄唇,沐青霜忙不迭垂下红透的脸,将额角死死抵在他的肩上。
    她微微启唇,却立刻又尝到他留在唇舌的滋味,微暖而软,潮湿柔润,又有点烫人,像盛夏骤雨过后忽然高炽的日阳……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臊与悸动霎时涌上心头,叫她再想不起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静默半晌后,沐青霜才艰难出声:“照你这‘预支’法,我怕是要‘亏空’了。”
    娇嗓中带着紊乱轻喘,嘀嘀咕咕,挠得人心颤。贺征原本就异样透红的两颊蓦地再添了一把火,环住她腰身的双臂倏地收紧。
    他滚烫的侧脸贴着她的鬓边,沉嗓轻沙,笑得胸腔闷闷震动:“放心,我会还的。”
    既说好是“预支”,那自然是要还的。而且还要加倍地还,绝不会让她“亏空”。
    沐青霜瑟瑟抖了抖肩,烫着脸望着自己的鞋尖,抿了抿上翘的唇角,连连摇头:“不用还不用还,我不是那么计较的人。”
    光“预支”就这么吓人,若他当真“加倍奉还”吗,还不得将她生吞了?惹不起惹不起。
    “一定要还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贺征说得一本正经,却以唇轻触她的鬓边发丝,眸底漾起浅笑。
    沐青霜没抬头,只是伸手贴上他的左肩推他,口中道:“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的……”
    “等等,我仿佛听到‘自己人’这三个字?”贺征眸心一亮,长指挑了她的下颌,两张红脸面面相觑,“这是要给我个名分了?”
    沐青霜笑嗔他一个白眼:“重点是叫你不要客气!”这人今日可当真是豁出去了,听人说话都只拣他想听的那半截呢。
    贺征一张俊脸已是红了个通透,神情却像是个等着讨糖吃、不给就捣乱的熊孩子,下巴稍扬,得意噙笑的目光轻飘飘往树顶枝叶间游走。
    “名分这种事不能含含糊糊,要说清楚才作数。”究竟是以哪种身份成为“自己人”,趁热打铁,现在就给个交代吧。
    趁他不防,沐青霜挣脱他的怀抱跑出去好几步,远远看着他,杏眸斜斜上挑:“行,名分是吧?贺二哥,或者童养婿,你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说完,哈哈笑着溜了,留下贺征在原地独自幽怨。
    很显然,这两个名分都不是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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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征平复了心绪,重新整理好仪容后,便又去了沐武岱的书房,照例又被关在了门外。
    这几日下来,沐家上下已习惯了这一幕,连个来看热闹的人都没了,只两个今日在沐武岱跟前当值的小厮立在窗下垂脸忍笑。
    一老一少再度隔着门板僵持半晌,眼看贺征又要无功而返之际,恰好天降神兵沐霁昭,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助了贺征“一嗓之力”。
    奶声奶气甜滋滋的一句“爷爷”,叫沐都督再顾不上别扭置气,心软之下开了门,总算给了贺征可趁之机。
    贺征在沐武岱的书房中待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走了,谁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
    总归那日过后,沐武岱时常若有所思地恍神,仿佛内心有许多困扰与挣扎。
    沐青霜倒也没有多嘴去问,除了每日惯常的晨昏定省、彩衣娱亲之外,并不打扰父亲慢慢梳理心结。
    到了五月十八,也就是勤政殿面圣的两日后,沐青霜便接到了正式的任命,并于当日前往国子学为四名武学典正临时准备的“夫子院”,与三名同僚一道着手开始筹备六月初五就要开始的国子学入学武考。
    同日下午,贺征接到淮南有变的急信,只能匆忙出京赶往淮南。
    因事发突然,两人又各有使命,贺征来不及当面与沐青霜告别,只派了阮十二前往国子学去告知她。
    之后阮十二又遵照贺征的吩咐,去沐家大宅又说了一遍。
    沐家的旁人对此消息倒没多大反应,只是下午从私塾回来的沐霁昭惊闻此讯,当即扑到向筠怀中痛哭流涕。
    “小嘟卟”出远门了,这就意味着他很久、很久都吃不上那些稀奇美味的糕点和糖果,这对年仅四岁的沐霁昭来说真是个巨大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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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子学开武科虽是赵絮牵头,可具体事务毕竟要是在国子学名下执行,她做为协理国政的殿下也不方便事事都帮着亲力亲为,况且她也不是只这一桩事要操心,大致定下事情走向后,便交给郭攀掌控大局,自己忙别的去了。
    而国子学祭酒郭攀这位老人家,在前朝末期就是颇有几分名望的文臣;他经历过前朝末期那种朝中青黄不接、紧要时找不出年轻官员能独当一面的危局,如今既成新朝肱骨,自然就很在意对年轻下属的培养与历练。
    他将筹建之事彻底放到沐青霜、林秋霞、慕映琏与段微生手中,并刻意不去为他们规划各自分工范围,端看他们如何自行协作。
    好在四人都不是什么勾心斗角的性子,既打定主意要做成这桩事,相互之间尽量尝试磨合,各尽所长,两三日之后便现出了分工雏形。
    多时都是慕映琏与段微生去协调各部,争取种种所需资源,而沐青霜与林秋霞则更多专注完善武考流程与细则,并着手探讨后续的课业安排。
    武科这事是赵絮好不容易才争取下来的一次尝试,朝中许多人对此都持观望态度,慕映琏与段微生在筹备的过程中还是遭遇了颇多看不见的阻力与掣肘,最后连沐青霜与林秋霞都得跟着帮忙去各部游说。
    虽武科也属国子学,可所需场地、武器、马匹都是国子学以往没有的,这就得想法子协调各部批复,一一备齐。
    武器、马匹都好办,兵部那头国子学武科的态度虽说不上多么热切期许,却还是盼着有个好结果的,沐青霜与林秋霞去了两次后,兵部就痛快地帮忙解决了。
    但最难办是场地,慕映琏和段微生为这事跑得鞋底都薄了一层,甚至各自回家请求家中帮忙,却都还是未能得到满意结果。
    武科训练将官,不仅止于一种作战类型,需有各种尽可能拟真又尽量少受外间干扰的场景,再加之武科学子所需学舍、讲堂不能挤占原本文科学子所用之地,这才是一桩需要与各部周旋争取的顶顶难事。
    到了五月廿五,眼见武考在即,一直老神在在、冷眼旁观的郭攀总算出面,直接将此事报给了汾阳公主府。
    汾阳公主府倒也痛快,直接将雁鸣山别苑拨到了国子学武科名下,并将整个雁鸣山都圈给了国子学武科。
    雁鸣山别苑里房舍都是现成,容纳百余人不在话下;而雁鸣山是京郊左近地形最复杂的地点之一,用作山地作战训练是极好的。
    至于大兵团对阵及城池攻防实兵演练所需的地方,这种课业至少要在第二年才会提上日程,倒也不急于一时。
    当这些难题都解决之后已是五月卅日,小半个月就这么忙过去了,沐青霜等四人也总算迎来了第一次休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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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沐青霜并不是什么娇气的主,也沉得住气性耐得住磨,可这小半个月来各种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肚皮官司,对她来说比打一场大仗心累得多。
    有好几回,她人还在浴桶中泡着,就那么睡着了,若不是桃红周到,只怕她能在桶里泡着睡到天亮。
    那么头昏脑涨地忙着,她是恨不能长出八颗脑袋十六只手,每日只觉时间哗哗如流水,哪里还有多余精力去想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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