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
    「喝一杯,生一个,这酒,你说喝不喝?」
    「…」
    「娶了美娇娘,总不能忘了兄弟,陪兄弟喝杯酒你还不愿意了?」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劝酒,饶是章平川酒量不差,七八坛陈酿下肚,整个人也有些晕晕乎乎了。他抱着酒坛子一个一个敬酒,敬到温羡跟前,索性就坐在他身旁的空位上,一爪子拍上他的肩膀,打了个酒嗝,嘿嘿笑道︰「兄弟,我跟你说,你得谢谢我呢。」
    温羡皱眉,勉强忍住拍飞他的冲动,淡淡地道︰「哦?」
    「你怎么这态度呢。」醉酒的章平川胆子比平常大了很多,咋呼了一嗓子后,才道,「你看看我今天可是为你趟了波水呢,颜家那三个家伙可不好招呼啊,今天我看他们都想把花轿原路抬回去,得亏我媳妇儿给力!嘿嘿,得罪谁,不能得罪丈人,不能得罪大舅哥,最最最重要不能得罪媳妇儿。兄弟,你别老冷着一张脸,媳妇儿都被你吓跑了。」
    「…」
    章平川身边的小厮眼见端坐在那儿丞相大人脸色越来越黑,也顾不得以下犯上,立刻上去捂住了自家世子的嘴巴,把他往一边拖,生怕温羡一发飙,自家世子要被揍一顿。
    章平川被拖走,温羡的耳根子清净下来,目光落在桌上的酒壶上,提壶斟了一杯,一饮而尽,接着又是一杯…
    虞城伯为了儿子的婚事也算是大手笔,先是求亲时各色重礼跟不要钱似的往颜家送,这会儿办酒宴,菜肴美酒俱是珍品,单说那酒都是虞城伯藏了四十年的陈年好酒,醇香,但后劲大。
    温羡回到温府时虽面色如常,但岑伯看着他布着一层水雾的双眼就知道自家大人这是醉了。只他想不明白,当初衡阳王殿下大婚,自家大人只是微微醺,怎么这一遭那个小纨裤成亲,他就高兴得喝高了?
    岑伯有些担心地看着温羡脚步虚浮地往竹里馆的方向去,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先去煮一碗醒酒汤再说。然而等他煮好了醒酒汤端到竹里馆时,屋里屋外并没有一个人影,连东耳房里的小不点都不见了踪影。
    岑伯一下子就着急了起来,招呼着就要喊人去寻,常信却如鬼魅一般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对岑伯道︰「不必寻,大人无碍。」
    他说话时底气不足,岑伯不信,常信绷不住,只能伸手指了指东墙。
    东墙?
    岑伯僵着脖子转头,望向高高的东墙,嘴角抽了抽。
    没记错,隔壁好像是武安侯府?
    他家大人这是要夜探香闺?
    大人这么多年不怎么动用的轻功,没想到今儿用了爬墙了…
    岑伯低头看向手里的醒酒汤,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弦月,暗道,这大人成亲的事宜看来该着手张罗起来咯。
    云落居正屋里,颜姝闲倚在软榻上,手里握着一本游记翻看,在她的对面,翠喜的膝上放着一个绣花篓子,正低头打着花络子。
    「汪汪~呜~」
    低低的一声狗叫在静谧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颜姝与翠喜同时抬头,对视一眼,又各自侧耳去听。
    「呜~汪~汪呜~」
    「姑娘。」翠喜的眼楮微微一亮,「好像是那只小胖团子的声音哎。」
    颜姝也听出来了,只蹙眉想不明白,即使那只狗儿白日里经常钻洞过来玩耍,夜里可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这般时辰怎么会?「翠喜,出去看一下吧。」
    翠喜应了一声,将绣花篓子放在桌上,起身就往外面去。一只雪白团子果然在院子里的杏树下刨坑,翠喜「咦」了一声,就挪不过去,然而雪白团子却突然拔腿往云落居外跑,不是钻洞,是走的正门。
    想到苏氏见不得毛茸茸的狗儿,翠喜当即就慌了,轻呼了一声就追了过去。
    屋里颜姝听见动静,起身走到门口,正好看到翠喜追着小不点往外面跑的背影,她一惊,正要提步跟过去,就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她转身回屋,发现方才翠喜随手放在桌子上的绣花篓子不知何故落到了地上,走过去,蹲下,伸手收拾散落的花络子。
    吱呀——
    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颜姝只当是翠喜回来,头也不抬地问道︰「翠喜,小家伙是回去了吗?」
    「…」
    半天没有等到翠喜的回应,颜姝有些疑惑地转头。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声音微抖,瞪大了眼楮看着此时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温羡问道。
    温羡抿唇不语,半天,突然弯腰伸手擒住颜姝的手腕,一把将蹲在地上的她拉了起来,低头与她目光相对,只仍旧不开口。
    屋内烛火摇曳,晃得颜姝心惊肉跳。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若是传了出去,她还有没有活路了?
    她有心挣扎,可对上温羡雾蒙蒙的一双凤眼,就不由怔愣住了。
    「姑娘,姑娘,你怎么关上了门呀。」
    翠喜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进来,颜姝骤然回神,抽了一下自己的手,没有从温羡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她目带祈求地看向面前的人,见他眉头轻皱,薄唇愈抿愈紧,下意识地对翠喜道︰「我有些乏了,准备歇了。对了,小胖团追回来了吗?」
    「它啊领着奴婢在外面跑了一圈,这会儿又钻去了那边。」翠喜的声音顿了顿,又响起,「那姑娘早些休息。」
    屋外的人影走开了,颜姝不由松了一口气,再抬头看向温羡时,便压低了声音,与他道︰「温公子,你快些离开吧?如果让旁人知道了,我可要怎么解释啊。」
    纵使他们已经订了亲,这般深夜独处一室,传出去也是要被指摘的。
    实在太不合规矩了!
    温羡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黛眉微蹙,小脸上满是担心,稍稍冷了些神色,「你赶我走?」
    「这不合规矩啊,公子…」被他盯得心惊,颜姝不由往后退,然而她退一步,温羡便跟一步,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后背触及雕花屏风,已是退无可退,颜姝急得快要哭了,「公子,你到底怎么了?」
    今夜的温羡委实奇怪了些,行径与平时太不一样了。
    温羡低头看向她急红了的小脸,见她几欲落泪,连忙抬起另一只手,轻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别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意外多了一些蛊惑人心的力量,他缓缓靠近小姑娘,鼻尖与琼鼻相抵,低喃一句,「姝儿,我们成亲可好?」
    温热的呼吸迎面扑来,颜姝又羞又恼,忽而生出些力气一把就将人推开。等见到温羡摔坐地上,她才恍觉出不对来。
    酒气…温羡这是喝醉了?
    低头看向即使摔坐在地上也未损半分清隽的温羡,颜姝试探地开口︰「你醉了,还是快些回去。」
    她不知道温羡为何喝醉,又为何会突然跑到她的闺房里来,但她知道让他离开时当务之急。
    摔坐在地上的温羡索性也不起来,只仰着头看向面前俏生生的小姑娘,颇有几分无赖地道︰「你答应和我成亲,我就走。」
    说完,他一双凤眼便灼灼地盯着颜姝。
    颜姝被盯得脸发烫,躲到屏风后,捂着脸沉默。
    「不答应我就不走了。」他不依不饶。
    颜姝盯着床头梳妆台上放着白玉簪,抿了抿唇,半晌启唇,「我应你就是了。」
    「…」
    屋内静悄悄的,颜姝说完那一句就红了脸垂首,好半天才注意到温羡没了动静。担心他醉得睡了过去,她连忙绕过屏风,屋里哪里还有温羡的身影?颜姝仓皇四顾,发现只有西窗是大开的。
    抬步走到西窗前,举目望向粉墙,颜姝不由抚了抚自己滚烫的脸。
    方才难道是南柯一梦不成?
    第57章 青丝绾,红妆梳,镜中女儿俏
    翌日清晨,岑伯早起备好醒酒汤,亲自送到竹里馆时,温羡正好打开书房的门从里面走出来。
    见他眉头紧皱,一手按着额角,明显一副宿醉难受的模样,岑伯连忙上前道︰「大人,这是醒酒汤,您快点喝下吧。」
    「岑伯…我昨晚,可有失态?」饮了半碗醒酒汤,稍稍缓解了些许头疼,温羡忽而偏首问道。
    他一早醒来歇在竹里馆书房的软榻,向来不许踏足书房的小不点竟然趴睡在榻边,这让他不由回想昨天从虞城伯府饮宴回来发生的事,但最终也没有半点儿印象。
    岑伯的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接过碗,眼神飘忽,嘴角却有压也压不下去的笑意。
    「说罢。」温羡自认是个善于自控的人,从前虽然鲜少醉过酒,但是此番应该不至于闹出什么登不上台面的事情…吧?
    岑伯这才娓娓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等老奴备了醒酒汤来,大人您已经不在书房,连耳房里的小不点也一起不见了…据常信说,您昨儿个是往隔壁走了一遭。」抬了眼皮,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端坐在桌旁的温羡,岑伯顿了顿,才又添了一句,「不过,大人只呆了半柱香就回来了。」语气里还有一丁点儿的失望。
    「…」
    听了岑伯的话,温羡仿佛看到一些零星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俊脸慢慢绷起,眉头也蹙作一堆…
    一连过去了四五日,温府一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动静。这日,颜姝坐在窗前,看着府里的下人忙忙碌碌地清扫整理、张贴新桃符,忽而凝眉,轻轻地低叹了一声。
    翠喜听见动静,停下手里的活计,道︰「姑娘,好端端的你怎么叹起气来了,若是叫陈嬷嬷听见了,可又该念叨了。」
    日子一日一日地临近除夕,陈嬷嬷忌讳多,再不许人说不吉利的话,连唉声叹气都听不得。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多少都被陈嬷嬷念叨过,一时都有些谈之色变了。
    颜姝抬头望向窗外杏树枝头不知何时冒出的一叶新绿,半晌才轻声似低喃般开口道,「难道说,真的是我错把梦境当成…」忆及那晚发生的事情,莹白的小脸爬上一抹红晕,她伸手,轻轻地抚了一下,心里满是羞意。
    那梦委实荒唐了些…
    然而,就在颜姝要把那晚之事当成南柯一梦时,长公主又一次郑重地登门造访了。
    「娘,你说什么?」颜姝惊得从绣凳上站起来,一手拈针,一手握着绣了一半的绣帕,一脸震惊地望向满面喜色的苏氏,语气里满是错愕。
    见她一副被惊到的模样,苏氏掩唇轻笑,示意一旁的翠喜取走颜姝手里的东西后,才握了她的手牵她走到湘妃榻边坐下,「长公主今日来是为了定下你和时慕的婚期,说道三月初三是个黄道吉日,便将日子定在了那一天。」
    三月初三…岂不是将将剩下三个月?
    「姝儿,我们成亲可好?」
    「你答应和我成亲,我就走。」
    「不答应我就不走了。」
    原来那一晚发生的事情竟是真的?那么,他究竟是真醉,还是…装醉?
    苏氏见颜姝低着头俏脸绯红,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了,轻轻地拍拍她的手,柔声道︰「虽然你阿爹觉得太早,只娘觉得啊,你早些嫁过去也安心些。」温羡如今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不提,便是人物模样也极俊俏,这满信陵城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盯着他的后院呢。
    「娘~」颜姝软软地唤了一声,手里的绢帕被扭得皱巴巴。
    苏氏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反而打趣道,「娘的小阿姝这是害羞了?」说着,又轻叹道,「一晃眼,娘的小阿姝也长成大姑娘要嫁人了呢。娘啊这心里说起来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颜姝将头倚在苏氏的肩膀上,双手抱着她的胳膊,闻言只道︰「娘舍不得,女儿便不嫁,天天陪着娘。」
    「说什么胡话呢傻丫头。」苏氏无奈一笑,点了点颜姝的额头,道,「你爹像时慕这般年岁时,你都会念《千字文》了,再让他等下去,只怕人家要直接凿了西墙。」
    前些天夜里,因着青虎营兵务繁忙,颜桁夜里回来得迟,苏氏便亲自下厨为他准备宵夜。在颜妙出嫁那一晚,苏氏照常在小厨房做宵夜,听到外面翠喜追狗的动静,心下生疑,到了云落居时恰好见到某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抱着雪白一团从西墙跳走。若不是检查了颜姝屋里没有异常,苏氏早提了长缨枪打上隔壁门了。
    见苏氏早就知晓那事,颜姝心虚地低下头,这一回连着耳根子都滚烫起来了。
    …
    婚期正式定下以后,一墙之隔的两府便各自筹备起来。到了三月初三这一日,春光明媚,和风徐徐送暖,桃李竞芳的信陵城格外热闹起来,满城的百姓都齐聚到大街上,想要一睹堂堂丞相大人迎娶武安侯掌上明珠的十里红妆盛况。
    温府里,千里迢迢从北漠赶回来的万俟燮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子以后,看向难得喜形于色的温羡,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笑着打趣︰「从这里到武安侯府不过百步远的距离,待会儿颜家大公子背了新娘子出来可就到门口了啊。」说着又咬了一口果子,含含糊糊地道,「要我说,花轿都是多余的。」
    一身大红锦袍衬得温羡愈发玉面俊朗,他淡淡地瞥了一眼万俟燮,又看向门外,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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