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看你这小心眼的样子,该怀疑的不怀疑,不该怀疑的瞎怀疑。道爷今天就和你走一遭。跑路是孙子。”小道士十分大气地挥了挥手,语气中颇为不屑。
    首都警察厅。
    “王江宁?李叔?这大半夜的,你们怎么来了?”刚进警察厅的大门,就和韩平打了个照面。韩平一脸的汗,看起来是没少折腾。
    王江宁把探事社发生的事一说,韩平听说手下遇害,顿时又惊又怒,大声呵斥道:“哪个吃了豹子胆了?敢杀警察?还要害我李叔?老子非扒了他的皮!”站起身来就安排人去李英雄探事社,又跑前跑后在警察厅的宿舍给李老吹安排了住的地方。
    等韩平全部安排妥当的时候,王江宁刚顾得上给梅檀和吕冲元互相做了介绍,介绍的由头,自然是这两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算得上有交集的李寡妇汤包案。
    “吕道长,你那个治疗方法,是经不起科学检验的。像莽草这类毒物,患者吃下后经过肠胃代谢吸收,已经进入了血液循环,才会产生中毒反应。你用催吐的方法最多只能催出胃内残留的食物,对患者的治疗并没有什么作用。所谓黑水,都是江湖上的障眼把戏,对患者或许有安慰作用,但宣扬迷信终究是不好。”听完吕冲元在汤包案中的表现,梅檀疑虑片刻,还是忍不住说教起来。
    “你这个大个子,须知救人如救火,我有我治病的方法,为了这点顾虑就不用?这古方催吐,行之有效,怎么就经不起科学检验了?道家千百年积累的灵丹妙药,你又知道多少?不信你问王江宁,他之前掉进上峰那个地洞里,我给他擦的止血药,是不是说止血就止血?”吕冲元比王江宁还矮半头,站在梅檀面前得昂着头才能说得了话。他个子虽小,气势上却丝毫不落下风。
    王江宁一看这俩人初次见面就能吵起来,一时间也有点头大。这俩人嘴上的功夫他都见识过,哪个都不能得罪。正在犯难的时候,看到韩平过来,他急忙转移话题:“韩平,韩平,来来来。我师父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你放心吧,这几天李叔就住在警察厅。也派人去探事社了,把那两个兄弟接回来,顺便把周围几个巷子都翻个底朝天。”韩平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哎,你不是和徐小姐去海军部了吗?”王江宁知道韩平的手下遇难了,他心里肯定不好受,赶快又说起别的事情。
    “啊,对,那个周处……老板真是神通广大,我和徐长官一到那边,就知道我们的来意,而且还特别客气。海军部连夜调了一艘拖船,现在正在那儿捞船呢。海军部的人说那船沉的地方是个浅滩,不用硬捞,直接下个拖网,今晚就能把船拖上来。你没见徐长官办事那个效率,指挥海军部的那帮老爷们跟指挥我似的,就没见过党国哪个官员有她这么有魄力。”韩平说着咋了咋舌。
    王江宁偷偷瞧了一眼梅檀,见他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偷偷一笑,又继续问韩平:“那你怎么回来了你还没说呢?”
    “哎呀,我不是说了吗,徐长官办事效率高,见今晚就能把船拖上来,让我直接回厅里把老张他们几个法医全部喊过去,尸体一上来就在海军部尸检。海军部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啧啧。”韩平满是对徐思丽的敬仰之情。
    “徐小姐真是女中豪杰啊。”王江宁也不由得赞叹了一句,“那老张他们呢?”
    “已经去了啊,他们前脚走你们后脚到。”韩平摊了摊手。
    “哎我说,这没我什么事儿了吧?道爷我可要先撤了?”吕冲元见缝插针地插着话。
    “小道士,有个事儿,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呢?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你碰巧救了我,又碰巧帮忙破了案子,又碰巧救了我师父,你是太上老君还是齐天大圣?”王江宁问道。
    “齐天大圣后来改信佛了,我可不能是齐天大圣,不虔诚。”吕冲元依然嬉皮笑脸。
    “呵呵,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是别想走了。”王江宁拍了拍吕冲元的肩膀。
    “你想不明白的,我肯定会解释清楚,不过不是现在。现在你只要知道一件事,我是友非敌。如果我想对你不利,贴王八符的时候就能要你命了。如果我真的心怀不轨,现在也不会和你来警察厅。”吕冲元见王江宁不像是开玩笑,也收起了笑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所谋者大呢?”王江宁也知道吕冲元说的是实话,但心中一丝顾虑总萦绕不去。
    “韩探长,电话电话!”一个警察高声喊着。
    “好来啦!你们别闹啊,这可是警察厅。”韩平大声应着,有些担心地嘱咐了一下王江宁和吕冲元,怕这俩人一言不合在警察厅动起手来。王江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是徐长官的电话。”韩平回来,给王江宁三人汇报情况,“这边的情况我给她说了,徐长官的意思,今晚你们四个,都要住在警察厅,这帮人既然连警察都敢杀,只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现在警察厅最安全。梅教授,徐长官特地吩咐了,就算留不住王江宁和这位道长,让我无论如何也要留住您。”
    吕冲元莫名其妙地撇了撇嘴,王江宁则是一脸坏笑地看向梅檀。梅檀冷若冰霜的脸上竟然微微有些泛红,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道:“我晚上回学校。”
    王江宁怒其不争地扶额,正要劝一劝梅檀,那边韩平又接着说道:“梅教授,您听我说完。徐长官说了,船已经捞上来了,船里一共发现了四具尸体,三男一女。张科长他们连夜就在海军部尸检,明天一大早应该就能出结果。这可能关系到您那个学生的下落。到时候徐长官会来把情况全部说清楚。所以无论是从您的安全角度出发,还是从案子角度出发,今晚都要委屈您留在警察厅。尸检结果出来前,就算是现在赶去海军部也没有用。”
    梅檀顿时说不出话来,想了想,只得点头答应:“我习惯一个人住。”
    韩平立刻点头答应:“没问题,警察厅的空宿舍很多,我马上给你们三人都安排单间。”
    “我是出家人,晚上要在道观挂单,不能随便在外面住。”吕冲元皱着眉头说道。
    “小道士,你是不知道这位徐长官,她的意见,那是不能随便改的,你就委屈一下吧,再说,你们修道的不是不讲究这些东西嘛。韩平,你给梅教授安排一个单间就行,我和道长住一间。”王江宁冷不丁说道。
    “有空房间,你干吗和我住一间?”吕冲元吓了一跳,看王江宁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我要盯紧了你!你这玩失踪的本事我可领教过太多次了。”王江宁朝吕冲元翻了翻白眼。
    “太乙救苦天尊在上!弟子吕冲元向祖师爷明誓,今晚绝对住在警察厅寸步不离!有违此誓,五雷轰顶!元神俱灭!”吕冲元像看怪物一样看了王江宁半天,突然站起来捏了个手势,冲着天发了一通毒誓。
    “好!那就安排三间吧!”王江宁感觉再和这小道士冲下去他下一步就要拔剑了。
    转天。日上三竿。
    “王江宁,幸亏没和你睡一个屋,你这呼噜打的哟,一堵墙都拦不住。”在警察厅的饭堂里吃着早饭,吕冲元看到王江宁也端了个盘子过来,揉着黑眼圈冲他抱怨道。
    “不是我,我睡的那间在你隔壁的隔壁……”王江宁说完有些欲言又止。
    吕冲元盯着王江宁看了半天,不禁感叹道:“想不到那个梅教授,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打起呼噜来像头牛一样,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王江宁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梅檀也端了个盘子坐过来。
    “你俩中间那个屋子是你师父住的,我在他对面。”梅檀的黑眼圈比吕冲元的还要厚一大圈,连眼镜都挡不住。
    第三十章 一线生机 (2017.3.29)
    警察厅一间小会议室门前。
    “快进去吧,徐长官等了好一会儿了。”韩平在门口招呼着三人。
    “小道长,你在外面坐会儿?我和教授进去会会美女。”王江宁依然完全不信任吕冲元,说着话冲韩平使了个眼色。韩平立马会意,拽着吕冲元就说要带他去参观警察厅。吕冲元笑着摇了摇头,很痛快地和韩平走了。
    这间会议室只有一扇窗户,却厚得厉害,透不进来多少光。两盏白炽灯照着亮。徐思丽穿着军装坐在桌子对面,面前摆着好几本卷宗。她仿佛永远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丝毫看不出疲态。
    王江宁和梅檀扯开椅子在徐思丽面前坐下,“徐小姐,情况如何?”
    “有两个情况。先说那艘沉船的事情吧。海军部的拖船昨晚就把船拖上来了。船上一共发现了四具尸体,三男一女。”徐思丽说着打开了一本卷宗,递给了王江宁。她看到梅檀的神色,知道他想问什么,便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女的是一名中年妇女。从衣物来看,应该是船行的老板娘,不是陈婷婷。”
    梅檀轻轻吁出了一口气。
    “有一个不是烧死的?”王江宁翻着卷宗,在法医鉴定报告上停下了目光。
    “没错。四个人都是被人捆绑手脚,扔在了船舱里。但其中一具男尸经法医解剖后发现,气管和肺部没有任何的烟尘和灼伤迹象。”徐思丽平静地说着,“法医推断,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且死亡时间较其他三人要早。”
    王江宁看着鉴定报告,和梅檀对视了一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不错。我问过老张,他也不太确定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具体是哪一天,但是起码比另外三具要早将近一天。另外三具尸体身份明确,一具是船行的船老大,女尸是老板娘。这两具尸体戴着鸳鸯金戒指,年龄也相近。还有一具男尸,非常年轻,他的头部没有被烧到,是烟气吸入太多呛死了。经熟人辨认,证实是船老大家的儿子。”徐思丽说到这么惨烈的事情,语气也沉重起来。
    王江宁半天默然不语。梅檀知道他肯定又在自责,他也不是会安慰人的性子,只是侧过身子,也看了看卷宗,开口打破沉默:“第四具尸体,不确定身份?”
    “没错。第四具尸体被烧得最为严重,面目全非。不过从年龄和身高等方面来看,和陶长根很符合。船行里另外几个伙计也都找到了,除了陶长根之外没有其他人失踪。比较奇怪的是,检验科的人看过以后说当时船上一定有大量的助燃剂,但却和所有已知的燃料都对不上。当时参与救火的灭火队也说,燃烧时的味道有些像猛火油,但不确定。船在水里沉了那么久,所有证据几乎都被冲洗得干干净净的了。”徐思丽这算是难得和梅檀正经说了一回话。“那个人,应该只是替死鬼,陶长根应该还活着。”王江宁突然道。
    “这是你的推测?还是有证据?”徐思丽其实也很怀疑这件事,只不过她觉得仅靠猜测,也未免太儿戏了些。
    “你还记得吉田的尸体被焚吗?”王江宁却没有回答徐思丽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燃料!纵火的是同一伙人?”徐思丽被王江宁一提醒,立刻坐直了身子。
    “焚尸的目的是毁掉文身。烧船行是为了什么?小杨可是自杀。”
    “你是说如果只是要把陶长根灭口,完全不用搞这么麻烦。”徐思丽毕竟也是行家,经王江宁一提醒,立刻明白了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没错,如果只是要杀人灭口,绑了陶长根直接坠石沉江就行,何必又搞这么大阵仗。我认为他们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陶长根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个唯一见过陈婷婷尸体和她背上图案的人……”王江宁说得很慢,显然这些都是他刚刚想明白的事情。但说到这儿,脑中突然闪过那个有问题的小乞丐,他顿了一下,才低声道,“不,不是唯一一个。”
    徐思丽没听清,王江宁却没有再重复,而是沉声道:“陶长根很可能还活着,而且就在这些放火烧船的人手里。”
    “看来,吉田有司的那个文身,还有陈婷婷身上的那个图案,恐怕都不简单。”徐思丽也微微沉思着。
    “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们的推测,前提就是错的?”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的梅檀冷不丁说道。
    王江宁和徐思丽都被他说得一愣,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意思?”
    “到现在为止,所有关于陈婷婷尸体的事情,都是陶长根的一面之词,而曲文秀从头到尾都没证实过陈婷婷的身上有什么图案。王江宁,埋尸的地方你看过,你相信这世上会有尸体凭空消失的事吗?”梅檀有条不紊地说完,推了一下眼镜。
    “确实,但……”王江宁回忆着陶长根带他去的埋尸地,确实太过离奇了。
    “有一种解释,整件事情就是个圈套。给你报信的小乞丐就是为了引你去见陶长根,让你从陶长根口中得到这番说辞。然后,船行被烧,陶长根和熟悉他的船行老板一家都死了。”梅檀显然已经是深思熟虑过,毫无停顿地说道。
    王江宁倒吸一口凉气。
    梅檀接着道:“可惜的是,这些事情现在都没办法查清了。眼下唯一的指望,只有曲文秀能开口。我们只要能找到陈婷婷,还有一丝机会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文秀开不了口了。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情,今天凌晨接到的消息。”徐思丽微微叹了口气,又递过来另外一本卷宗。
    “什么?”王江宁心惊肉跳地接过来一看,顿时傻了眼,“曲文秀自杀了?!”
    “是,曲府的张妈来报的案。和老张那个助手小杨的死法一样,上吊。”
    王江宁正心想上吊也不是什么特殊死法时,徐思丽继续道:“她也在桌上留下了一封算是遗书的东西。”说着她指了指卷宗里夹的一张纸。
    王江宁急忙抽出那张纸来一看,那上面只写了三行娟秀的小字:
    找到婷婷,铜雀印在钟涛处,小心他们
    “妈的。”王江宁把纸递给梅檀看,捂着嘴暗骂了一声。
    “本来我还指望吴一峰能再透点消息出来,可是现在不管怎么软硬兼施,连曲文秀的死都告诉他了,他还是像死人一样一个字都不肯写。”徐思丽明白王江宁心中的郁闷,补充道。
    “当然,连曲文秀都死了,他肯定更加了无牵挂了。他咬下舌头的那一刻,就已经和死人一样了。”王江宁本来就对吴一峰没有什么指望,“只怕,这背后另有其人。”王江宁凝视着曲文秀留下的那张字条,死死盯着“他们”两字。他们,又是他们,这个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另有其人?”徐思丽秀目圆睁,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绑我的那些人曾问我,我根据吉田文身画的那个龙纹是什么意思,从哪里来的。这说明,他们并不清楚这些图案的来历。还有小杨,他们似乎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自杀,甚至都不知道他留下了遗书。放火烧吉田碎尸一事,基本可以确定是小杨干的,所以显然,绑我的那群光头乱党和这里写的‘他们’不是一路人。”
    王江宁沉吟了片刻才又神色凝重地道:“徐小姐,依我推断,只怕除了杀害小黑皮,其他的事情都不是这群乱党做的。不过按曲文秀的说法,这个铜雀印与这群人有关。所以曲文秀留下的这些信息,很重要,找到陈婷婷,找到铜雀印,才是解开这些错综复杂谜团的钥匙。”
    “只是不知道这个钟涛,又是什么人。”徐思丽把卷宗收了回来。
    “现在既然什么线索都断了,连曲文秀都死了,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我们得指望一支奇兵了。”王江宁突然站起身来。
    “奇兵?”徐思丽茫然地看向梅檀,梅檀也摇了摇头。
    “你们稍等一下。”王江宁说着就推门出去了,只留下梅檀和徐思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好在王江宁也没给那两人太多的独处时间,很快,他便双手推着吕冲元的肩膀走了进来。
    “介绍一下,这位是中调科的徐思丽徐长官。徐小姐,这位小道士叫吕冲元,他就是我说的奇兵。”
    “你好。”徐思丽大方地打了个招呼。
    “这位小姐姐可真好看!”吕冲元看着徐思丽,笑出一口大白牙。
    “谢谢你!请坐。”徐思丽显然没遇到过这种当面称赞自己美貌的,但这道士一张娃娃脸,说起这话格外真诚,半点浪荡之色也无,她不禁脸上一红,微笑着招呼吕冲元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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