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12月30日,警方简单通报了案情,本地新闻媒体也陆续报导了这起命案,不过因为案子还在侦查阶段,公安机关没有透露什么细节,遂并未引起太多关注。
    许芳龄自从接到公安局的电话就一直处在崩溃边缘,刚开始怎么也不能相信。她跑到岳琴家,看见客厅一滩血迹还没有擦干净,又听说江岩的尸体已经送到殡仪馆,她转头抓住岳海大哭,问他到底造的什么孽。
    而许永龄听到消息险些气晕过去,劈头盖脸对岳海一通大骂,让他通知岳琴和江铎,以后有多远滚多远,大家再也不是亲戚。
    聘请的律师姓朱,专做刑事辩护,当天朱律师向公安机关了解许亦欢涉嫌的罪名以及案件有关情况,接着去了趟看守所,为许亦欢申请变更强制措施,取保候审。
    “你放心,这案子显然属于正当防卫,即便最后检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诉,我也会为你做无罪辩护。”
    离开的时候,朱律师留下一句承诺,许亦欢眼眶通红,泪水啪嗒落下。
    第35章
    冬日萧索的郊外, 重重铁门之下,犹如与世隔绝。
    度日如年。
    在看守所羁押的第七天, 取保候审决定书下来, 许亦欢被带离监室, 机关人员向她宣读决定书,并让她遵守取保候审期间的规定。
    “未经许可不得离开平奚市,传讯要及时到案, 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扰证人,不得毁灭、伪造证据或者串供, 明白吗?”
    “明白。”
    签了字, 办完手续, 拿回个人物品, 她终于离开这个鬼地方。
    许永龄和许芳龄来接她。原以为这孩子会扑进他们怀里痛哭,可谁知她却面无表情,态度消沉, 看他们的眼神和看管教没多大差别。
    回到家,许亦欢钻进浴室,在里面足足待了两个多钟头, 水声哗哗啦啦,许芳龄怕她缺氧昏倒, 轻轻敲门, 不料竟然把她吓到了, 惊声问:“谁?!”
    许芳龄被这么一吼, 心脏顿时七上八下, 张张嘴:“是我……你没事吧?”
    里面僵硬地答:“没事。”
    “哦……”许芳龄欲言又止,也不敢再说什么,踌躇半晌,只好走开。
    洗完澡,许亦欢穿好衣裳从浴室出来,时近中午,桌上已经摆了许多菜,大概知道她在看守所吃不好,所以要弥补一二。
    许亦欢提不起精神,胃口很差,喝一点点汤,吃两口饭,饱了,埋头回自己房间,再没动静。
    下午两点,许芳龄走到卧室门前,想看她睡得怎么样。
    屋内窗帘紧密遮掩,阴天幽暗,许亦欢裹着厚厚的羽绒被平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定定睁着,没有睡,也不知在想什么。许芳龄张张嘴:“亦欢,快点休息吧,别胡思乱想了,你要有什么心事可以和妈妈聊……”
    “能让我安静会儿吗?”
    许芳龄屏住呼吸,悄然退了出去。
    两天后,警方传讯,对她进行第二次讯问和调查。据说岳琴也录过两次口供,作为本案最重要的证人,案发当天她情绪失控,思维混乱,根本无法正常交流。至于之后她对警方说了什么,许亦欢无从知晓。
    而江铎……
    江铎一直尝试联系她,手机已经打不通了,打家里座机,许芳龄接到,立马挂断,跟着拔掉了电话线。
    江铎又打给岳海。
    “你别再找她了,要是被许芳龄和许永龄发现,非剥了你的皮不可!”岳海痛心疾首:“这些天我也被骂惨了,你说你妈嫁了个什么东西,真是……”
    “我想见见亦欢行吗,真的很担心她。”
    “别见了,万一她又受刺激怎么办?连我现在也不太敢在她面前出现呢。”
    那头江铎半晌没有吭声。
    岳海埋怨一通,又问:“你妈呢,她怎么样?”
    “聂东叔把她接走了。”
    “哼,早知这样,她当初何必跟江岩复婚呢?真是作孽!”岳海冷笑,又问:“你自己一个人在家不害怕吗?”
    江铎说:“外婆过来了。”
    “哦,哦……”岳海敷衍:“好,我过两天有空就去看你们,亦欢她挺好的,你放心。”
    江铎闻言忙要细问,那边却已经掐掉了电话。
    ***
    许亦欢整天缩在家里等待警方那边的消息。一月份,全国各大高校组织的校考陆续开始,她一直不想面对这件事,但始终忍不住,打开电脑登录qq,未读消息几十条,大家还不知道她出事,都以为她在为考试做准备。
    一起学舞的姑娘问她联考考得怎么样,接下来准备报哪些学校。
    六班要好的同学纷纷给她留言,班长还在群里组织大家为她加油打气。
    廖依雪:小妞,等你金榜题名哦,爱你!
    赵梦嘉:亲爱的,好好考试,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张芸:师父师父,你要是进了北舞可别忘了我啊!
    方娅:加油。
    ……
    王简:“你这几天怎么没消息了?手机关机,qq也不回,没事吧?”
    ……
    艺考群:同学们,再提醒一遍,报考院校一定要仔细看招生简章,不要盲报,有问题随时问我,祝大家都能取得好成绩,不辜负这半年的集训!
    ……
    她们现在一定全国各地到处考试呢吧?
    这么冷的天,风雪里辗转奔波,一定很辛苦吧?
    许亦欢埋头沉默很久,打开网页,登录联考成绩查询入口,输入考号和身份证号,箭头点击“查询”,网页跳转,她看到了得分数字。
    说实话,有点懵。
    全省分段统计表也出来了,她按照成绩查看自己在省里的排名,横向刷过去,段内人数:一,累计人数:三。
    三……
    她考了全省第三。
    呵呵,真的假的?没搞错吧?
    许亦欢愣愣望着屏幕,瞳孔颤啊颤,咧嘴一乐,胸膛起伏不可抑制,喉咙里仿佛堵了块石头,眼泪飙出来,又哭又笑,最后被一股莫名的愤怒和绝望覆盖。
    ***
    2月3号,距离那天过去一个多月,许亦欢的案子侦查终结,公安机关以涉嫌故意伤害罪向人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
    警方通报了案情进展,媒体随之开始蠢蠢欲动。
    这天江铎放学回家,发现一个青年男子举着录音笔正在同郑阿姨交谈,见他上楼,又转身迎向前,说:“你好,我是磅礴晚报的记者,请问可以采访你几个问题吗?”
    江铎心下厌恶,面无表情越过他,掏出钥匙,开门进屋,“砰”一声把人隔绝在外,不予理会。
    沈老太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动静出来:“那个记者跟了我一路,叽里呱啦,烦都烦死了!”
    江铎没吭声,扔下书包,回房给聂萱打电话。
    “我妈今天状态怎么样?”
    聂萱说:“放心吧,我爸一直陪着呢。”
    “麻烦你们了。”
    聂萱无所谓地说:“没什么,我爸挺乐意照顾她的,你安心上课吧,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
    江铎“嗯”一声,挂了电话,又听沈老太说:“聂东真是好人,为我们家忙前跑后,连自己的工作都搁下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感谢人家。”
    “是。”
    “虽然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他,但你妈现在是不能回来住的了,等你高考完就把这房子卖了,换个环境,都会过去的。”
    江铎心不在焉听着,敷衍地应了一声。
    然而事情并没有过去。元宵节后,家里陆续接到亲朋好友的来电,说有记者上门找他们做采访,询问江岩和岳琴的夫妻关系如何,又问江岩和江铎的父子关系如何,还有大家对这个案件的看法。
    学校也接到了采访申请,但校方已经拒绝。
    班主任找江铎谈话,让他专心备考,如果担心走读路上碰见记者,可以回家自行复习。
    于是元宵节后他就没有再去学校了。
    2月27日,月末,案发后两个月,平奚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认定,根据《刑法》第20条第1款、第3款之规定,许某某对正在进行□□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死亡,系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依照《刑事诉讼法》第15条第6项和173条第1款,决定对许某某不起诉。
    决定书送到许家,同时也送到江家。
    作为被害人家属,江铎被告知,如有不服,七日内可以向上一级检察院申诉,或直接向人民法院提起自诉。
    他什么也听不到,拿着决定书在家里走来走去,反复仔细地确定“正当防卫”、“不起诉”几个字,最后一颗心定下,长长吁一口气。
    另一边,许亦欢家也如同拨开乌云般,终于得以喘息。许芳龄心里一块巨石落地,她心力交瘁地揽住女儿说:“天无绝人之路啊,现在没事了,法律还是公正的……”
    感动完,又说:“虽然错过校考,但你还能用联考成绩上大学啊,只要文化线过了,就是按专业成绩排名录取,还有很多好大学等你选择的,欢儿,你是全省第三名啊。”
    许亦欢盯着手里的决定书没有回应,好像根本没有听她说话。许芳龄喊着“阿弥陀佛”,忙不迭打给许永龄通知这个好消息,还说要到寺里烧香还愿去。
    这一夜许亦欢安稳睡地了几个钟头,没有失眠,也没有半夜惊醒。
    第二天,也就是检方宣布不起诉决定的次日,磅礴晚报记者李思发表了一篇标题为《高三少女刺死姑父,城南血案疑点重重》的文章,首版报导这起案件,以极戏剧性的描述、煽情的文笔和博人眼球的字眼引发社会强烈关注,接着迅速掀动一阵飓风般的大众舆论。
    李思在文章中声称自己走访调查大半个月,发现背后许多错综复杂的故事,可供各位咀嚼。
    内容大致如下:
    第一,李思采访了被害人江某与妻子岳某身边的亲朋好友,几乎所有人都称赞江某性格爽朗,幽默风趣,夫妻二十年来恩爱如初,大家有目共睹。
    第二,江某与儿子小江关系恶劣,原因大概在于岳某长年酗酒,夫妻二人对孩子疏于管教,所以亲子关系十分淡薄。
    第三,嫌疑人许某某和小江曾在高一暑假去宾馆开房,被同学拍下视频传到网上,当时二人用表兄妹的身份平息了议论,但根据调查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第四,许某某声称江某企图对她实施□□,但诡异的是警方到达现场时,江某衣衫完整,许某某也并未受到实质性侵犯,谈何“正在实施□□”?若江某行为不构成□□,那么许某某的防卫是否正当?
    第五,案发后岳某几度崩溃,紧抱江某尸体,甚至不许警方带走解剖,试问这是一个目睹丈夫企图□□侄女后会有的态度吗?
    第六,据民警透露,许某某在被送往看守所的途中曾问及自己是否还能参加艺考。一个柔弱的19岁少女,在经过如此重创之后没有崩溃,没有自杀,反倒忧心自身前程,如此理智,如此冷静,实在匪夷所思。
    综上所述,检方最终的处理结果令人难以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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