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今天走了以后,可能他永远都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姜武到早上也没醒,身上变得滚烫起来。姜姬看他嘴唇干裂,知道他这是缺水了。可除了拿水滋润他嘴唇,可他仍然会缺水。她只能用水擦他的腋下与大腿内侧来帮忙降温,可别的,她也做不了。
    他会不会就这样一直昏迷下去……然后死了……
    她一直抱着他,一刻都不敢放下。她还记得昨天有人突然冒出来时,是先击倒了姜武,等姜武手中的油灯落地后,他才趁暗一下子就击中了陶氏,陶氏受袭,喊了一声“跑”就转身抱住她,因为她离陶氏最近,把她扑倒在地后,骤暗之下看不清东西的姜姬还没反应过来,等她能看清之后,就看到姜武死死抵住那个人,两人正在缠斗。
    姜武一直坚持到那个人逃走才倒下来。她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一直坚持下去。
    她摸着他滚烫的面颊,他的呼吸比起昨晚变得更加短促和滚烫。
    他会死吗?
    姜姬轻轻靠在他的脸上,感受着他的呼吸。
    他还活着,现在还活着。
    冯瑄走到车前,看到姜姬在亲吻那个养兄。
    他走过去轻声说,“公主,他还没醒吗?”
    姜姬不想理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睛还看着姜武,一刻也不移开。
    冯瑄道:“要让他醒过来才行。公主,可能让某一试?”
    姜姬抬起头,直视冯瑄,“你要干什么?”
    冯瑄从头上拔下一根铜簪,“用这个刺他指间,令其醒来。”
    姜姬反应过来,对,有这种做法。比起他可能有的内伤,刺指间已经算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了,等他醒来后,至少可以喝水服药。
    虽然现在没有治内伤的药,也不知道他到底伤在何处。
    姜姬没有用冯瑄的铜簪,喊来姜奔,道:“去找几根竹子来。”
    姜奔从昨天就没有离开了,姜旦回来后,姜姬让他去担水,拿饭,照顾姜旦等等,一直把他栓在这里。
    姜奔昨晚去挖了一晚上坑,刚才就一直靠在车辕上睡觉,听她说要竹子,答应了一声就去找了,也没顾上问要竹子干什么。
    冯瑄没有离开,把铜簪插回发间,道:“某的手稳,也曾为别人这样施救,一会儿还是由某来吧。”
    “正在拜托先生。”姜姬道。
    冯瑄温柔的望着她,轻声说:“公主,你要珍重自己。”
    姜姬看了他一眼,仿佛有些感动的应了一声:“嗯。”
    车队出发了,姜姬的车也跟上去了。
    姜奔已经从水源处找到了几株幼竹和老竹,他不知哪个合用,全都给砍了回来。
    冯瑄正坐在车内,细细的把竹子的枝桠削平,再把竹子劈成合适的竹片,边缘打磨锋利,然后由姜奔握住姜武的手,由冯瑄把细竹针钉进他的指缝间。
    钉一根时,姜武的手连颤都没有颤一下;第二根时,他的手动了动。
    姜姬捧着他的手欣喜的亲上去,几乎要哭了。
    姜奔在旁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又似乎心中有一丝触动。
    冯瑄继续钉,终于在钉到第四根手指时,姜武睁开了眼睛。
    姜武醒了,他仍很迷糊,连姜奔都认了好一会儿。硬给他喂进去了两口水,他说恶心不想喝。
    冯瑄已经把竹针都拔出来了,拔完竹针,姜武好像更加清醒了。
    姜姬拆了很多布,把车内都给铺得厚厚的,让姜旦与姜武都躺在车里休息。
    姜谷与姜粟也累了,见姜武醒来,都放心了,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姜姬却更加有精神了,冯瑄看她双目炯炯,道:“某昨日追上一人,刺了他两剑,叫他跑了。”
    姜姬看向他。
    “不过,某没看到他的脸。”冯瑄握着剑,将剑上的血渍露给她看。
    姜姬道:“跑就跑了吧。”日后总有机会。
    冯瑄道:“不过……他看到某了。”
    姜姬道:“那先生要小心了。”
    冯瑄道,“公主以为他会来杀我?”
    姜姬摇头,“不,我以为他会借着这两道剑伤,污蔑冯家。”
    冯瑄笑道,“是啊,只怕冯家又要做蒋家的踏脚石了。”不过他也不看好冯乔能当王后,还是别嫁了,到底也是他的妹妹。
    怜奴捂住胳膊上的伤口,血顺着胳膊往下流,他跪在姜元脚下,“不是,奴回来时没让人看到,是那冯瑄看到奴就一剑刺来!半句话也不让奴说!”
    姜元皱眉道,“你是说……他是看到是你才杀的?不是因为你被人撞见?”
    “不是!”怜奴肯定道,“奴当时已经离开很远了,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剑也扔了!手无寸铁才会被他刺中!”
    姜元惊疑不定,“他为何要杀你?你与他有仇吗?”
    怜奴道:“奴才十五,那冯玉郎早就不在国都了,何况奴在蒋家时是不能出门的!”
    姜元喃喃道:“既然不是与你有仇……又见你就杀……那……”
    怜奴抱住他的脚,小声道:“会不会……会不会是想……让爹爹身边只用他们的人呢?”
    第29章 王后
    怜奴藏在了姜元的车上,他的右臂与右腿都有一道剑伤,右腿上那道深可见骨,当时他竟然能带着这种伤偷偷潜回营地,溜回到车上来,其心志之坚令人惊叹。
    姜元不免更加看重他,不但将他藏在车内,还特意给他找来伤药,亲手为他裹伤。
    车内有人,姜元不再在车内见人,每日都与龚屌策马畅谈。
    龚屌“送”了七天才终于被劝回合陵,临走前,龚獠去送他,龚屌饮下一杯水酒,问他:“这几日营中出事,公主想必惊慌忧惧,你要好好安慰她。若有所需,尽可送信回来。”
    龚獠面现迟疑,龚屌道:“怎么?是冯家那小子找了你麻烦?”
    龚獠摇头,令从人避远些,对他道:“爹,公主没有惊慌忧惧。”
    龚屌道:“我记得那个死去的夫人一直住在她的车里,想必感情深厚。她没有伤心落泪?”
    伤心是有,落泪也有。
    龚獠迟疑着点头,龚屌笑道:“那你有没有安慰公主?”
    龚獠也点头。
    龚屌道:“这不就可以了?你担心什么?”
    龚獠道:“公主……不似平常女子。”
    龚屌道:“她当然不是你以前见过的女人!你不要胆怯!告诉她,你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她自然就会感动的。”
    龚獠道:“……若公主所求,我办不到怎么办?”
    龚屌笑道:“办不到就不要办,只要更加温柔,多送礼物,公主不会怪罪你的。”
    龚獠总觉得陶夫人遇袭之事有内情,而从那天之后,大公子新收下的那个仆人也不再出来,据说一直在车内躺着,食水都由大公子亲手端到车内,让人侧目。
    龚獠道:“我总觉得大公子对陶夫人太过薄情了。”人死了,他问都没有问一句。
    “这有什么?”龚屌笑道,“我只问你,在你房内的女人,除了你妻子,你还记得几个?”
    这就不好意思了。龚獠只记得两个的名字,其他的留在他心中的印象不过是“那个腮上有痣的”“那个喜穿绿裙的”“那个有一头好头发的”,若有一日从人来报其中一女死了,只怕他只听名字也认不出是谁。
    “何况,有那帐中小儿在,大公子心神俱为其所牵,哪还会挂念旁人?”龚屌大笑道。
    龚獠皱眉:“那小儿只有一只眼……大公子怎会……”太不挑了吧?
    龚屌:“只要皮光肉滑,少一只眼睛算什么?再想想,毕竟是蒋淑之子。”
    龚獠这才接受了这个解释,也在心里道,若是蒋淑之子,少一只眼睛……确实不算什么。
    龚屌走后,龚獠就日日都来拜访姜姬,早上露水还没落,他就带着美食过来,一直到晚上姜姬要休息了才走。来得多了,他就发现姜姬其实对鲁国所知不详,他说什么,她都很有兴趣的听,津津有味。而姜元那里对姜姬既不像是捧若珍宝,也不像是置之不顾,十天里,总有两天,姜元会给姜姬送些东西。
    而姜姬当面收下,之后就随手放在一旁,再也不会拿出来。有的更是顺手就给了别人。他都收到过一盒奇石,个个鸡卵大小,上面天然的纹路仿佛虎豹牛马,颇有奇趣。
    若是只看姜元,他对姜姬如此,龚獠早就不必再来了。可越与姜姬相处,他对姜姬的兴趣越大。
    同在车队中,他也曾与姜元对坐,一起谈笑饮酒,凭心而论,姜元待人温和,言谈举止没有失礼之处,再想一想他的身份,不免令人心折。可龚獠发现冯瑄就从不去姜元面前,反倒是冯宾、冯丙两人天天去。其他几家也极少有与姜元同龄的人去见姜元。
    龚獠摸摸自己的肚腹和下巴,觉得如果他不是长成这样,如果是龚器在这里,估计也坐不到姜元面前了。
    除了姜元似乎见不得比他俊美的郎君这点小心眼外,龚獠还发现姜元对待食物器具过于珍视。他用的车是蒋淑的,车内器具不说至宝至贵,也是国内罕见的,而姜姬的车是冯营的,比蒋淑的车自然是要逊色一筹的,但让龚獠说,现在反倒是姜姬的车更显华美,也不知是不是她在车内辅满绫罗的缘故。
    这些日子估计是车内闷热,而荒野之上蚊虫太多,放下车壁过于闷热,取走车壁只留帘子又容易进蚊子。她让两个女奴将最薄的绫纱找出来,将绫纱用竹片绷紧,制成门壁,既透光,又透风,还不易进蚊虫。
    为了要做出能将四面车壁都替换的纱壁,她把冯家送来的绫纱全都用光了。
    少说也要五千金!
    龚家在合陵时也算豪奢,但用绫纱做车壁这种事还是没试过的。他都能想到冯营那老头子知道后是什么表情了,偏偏冯瑄还亲手帮忙劈竹片,还与公主商议用绿绫纱好还是红绫纱好,有花纹的是不是更美观?若是一层不够,要不要多蒙几层?
    “这般奢靡!非鲁国之福!”冯营拍了下身旁凭几,对冯瑄骂道:“你当时就该斥责于她!”
    冯瑄乖乖认错,“都是侄儿不好。”
    冯宾也是眉头紧皱,他现在越看姜姬越不安,他问:“你与龚獠现在日日在女公子身边,她对什么最感兴趣?”
    冯瑄道:“女公子最感兴趣的就是鲁国世家,她问的最多的也是这个。”
    冯营冷笑:“怎么?她现在就想替自己挑一个可供她尽情享受夫婿了?”只要想起永安公主在肃州的穷奢极欲,就让他痛恨!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公主,如果鲁国也出了这么一个公主,日后他羞于自称鲁人!
    冯甲道:“你先把嘴闭上!”
    冯营的脸登时就气红了,然后他就把嘴闭上,一副他已经不打算再开口的架势。
    童儿犹豫了看了冯营一眼,悄悄溜出去了。
    冯甲觉得这样正好,反正冯营最多明天早上装病不起床或不吃饭让人来劝,这是他发大脾气时的样子。
    “女公子多问哪几家?”冯甲问。
    冯瑄道:“女公子都很感兴趣。”
    “她就不想知道赵家的事?”冯甲压低声,“她有没有问朝午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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