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胭脂感慨一回,就想拉着卢娇走,“四姐,咱们走吧。”
    瞧着那高夫人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谁知道等会儿会不会因为什么闹起来?左右钱早已拿到了,还是走了的好。
    “怕什么?”卢娇却有些天不怕地不怕,非但不愿走,反而伸手将她扯了回来,“正愁冬日漫漫,无事可做,如今可不要看热闹?”
    江湖朝堂两不相干。
    江湖人忌惮朝廷威势,瞧不起里头恁多浑水摸鱼、鱼肉百姓的,可也知道一旦真正捅了马蜂窝,他们也难以逃脱;而朝廷也头疼江湖人野性难驯,偏一个赛一个难对付,又多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之辈,纵然知道他们以武犯禁也难以抓捕,一个闹不好了反而会激发血性,没得好结果不说还容易搭上自身……
    故而双方彼此试探,闹到如今隐隐成了一明一暗两个系统,有种微妙的平衡。若非深仇大恨,谁也不愿意主动招惹谁,所以卢娇还真的没在怕的。
    高夫人施施然坐下,先用熏过香的锦绣帕子慢慢擦了手,不紧不慢的吃了几口香片,这才问道:“数日不来了,可有什么好货么?”
    张掌柜笑道:“那些伙计粗手笨脚的,夫人稍等,小的亲自去为您取来。”
    高夫人低低嗯了声,张掌柜就退了出来,稍后亲自带人捧了满满两大托盘东西进去,路过胭脂她们身边的时候还丢了个颇有深意的眼色过来。胭脂顺着一瞧,见那托盘上赫然就有自己才刚送来的手脂!
    胭脂收回视线,冲张掌柜点点头,意思是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稍后就听高夫人道:“这样多?罢了,我也懒得一样样看过去,掌柜的你且说说,有什么特别好的么?”
    才刚发话的丫头似乎是高夫人的贴身丫鬟,颇得宠爱,这会儿又主动开腔了,“我们夫人你也是知道的,略差一点儿的东西都不爱用,掌柜的,你可得上点心。”
    “我哪里敢不尽心,”张掌柜正色道,又推了几个小瓶子小罐子的出来,“这几样胭脂是才刚从都城运来的,听说那里的贵人如今都用这个,便是公主与后宫妃嫔也时常夸赞,我们店铺费了老大劲儿,这才匀过来这十来瓶。那是香露,每日早起合着香丸吞服,不出半月便可呵气如兰,有梅花香和兰花香两种。还有这手脂,最是滋润肌肤,难得又香气袭人,今儿刚到的,断没人看过,夫人您是头一份儿!”
    高夫人最好面子,旁的倒罢了,只是最后一句“头一份儿”最得她的心,眼中先就带了三分喜色,不过还是有些拿腔捏调的问:“怎的,既然是这般好货,怎的不先派人送到知府大人后院去?”
    那晃悠悠的强调,似笑非笑的眼神,显然是不怀好意。
    张掌柜的既然能以女子之身挑起重任,照顾的铺子更是在沂源府城中,自然有过人之处。说白了,这么些年下来,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见过?区区言语挑衅,倒还难不倒她。
    “夫人说的是,只徐夫人素来不大讲究这个,也从不叫人送上门。且凡事讲究一个缘分,来得早也不如来得巧不是?这手脂刚到,您瞧,我们还没摆上呐,可巧您就来了,这不就是天大的缘分?自然是该您头一份儿的。”
    一番话将高夫人哄得心花怒放,脸上再也绷不住,捂着嘴咯咯笑了几声,“你倒会说话,便先将手脂拿来与我瞧瞧。”
    这可是开张头一笔买卖!
    胭脂和卢娇不由得多了几分期盼,就听里头窸窸窣窣一阵摩擦声,那丫头先赞了句,“好香啊。”
    便是高夫人,也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今她用的手脂也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上等佳品,一个巴掌小瓶就要二两多银子,滋润倒是滋润的,但满是药味,十分难闻,每每用过之后都要多多的在身上撒些香露,不然压根儿盖不过去。
    也不必旁人伺候,已然起了兴致的高夫人亲自挑了点,以指腹在手背上缓慢推开,眼见着那雪白油膏不多会儿便化了开来,一点点润入皮肤,她也有些惊讶。
    “这是什么方子?倒还不错。”
    如此滋润,却又半点儿不稀薄,瞧着丝毫不比她外头买的差呢,为何以前竟没听说过?
    张掌柜的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就笑道:“夫人真有眼光,只是店里也只是代卖,哪里知道什么方子呢?既然能得夫人您一句夸赞,想来也是好方子的。”
    高夫人哼了声,也不说话,又兴致勃勃的拿了几瓶蜡胭脂和香露。大约是手脂专美于前,那几瓶蜡胭脂和香露都无甚出奇之处,不过尔尔,竟隐隐有些失落。
    “这些竟还不如一开始拿出的手脂。”高夫人又不死心的看了一回,兴致缺缺的道:“罢了,将这手脂取两瓶来我带着。不,要四瓶吧,都好生包起来,我要送与徐夫人的。”
    一来有了好东西,主动送与顶头上司的夫人乃是常理;二来么,只要一想到自己竟能抢先一步拥有这样的好东西,高夫人心中就隐隐兴奋起来。
    张掌柜的笑着道谢,又叫人来打包,“夫人好眼力,只是夫人,这是个新方子,听说十分难得,又加了许多上等药材、香料,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又是外头没有的。”
    不等她说完,高夫人就不耐烦的打断了,“你说这么多,是打量我买不起么?区区一瓶手脂,便是再贵的珍宝我也不是没见识过,你只管说个价就是!休要啰嗦!”
    张掌柜的也不恼,一直等她说完了,这才张口报了个几乎将胭脂吓得跳起来的价格:“诚惠一两半一瓶。”
    “休要猖狂!你是狮子大开口么?”高夫人还没怎么着的,那丫头先就呵斥出声,“我家夫人现在用的乃是百年老店沈三冠的当家手脂,比这个大了将近一倍,也才二两三钱银子,你这没名没姓的,且还不知道效力如何,如何敢要这些钱!真当我们夫人是任人拿捏的泥菩萨么?”
    外头的胭脂深以为然,就觉得这张掌柜的是不是疯了?
    卢娇却皱眉,小声道:“且等等看,这张掌柜的既然敢这么说,必然有自己的打算,她是个老人了,想来不会乱来。只是这么一来,她先前只给你算两百五十文一瓶,可是亏大了,若回头不补给你,我头一个不放过她。”
    自家妹子才卖了两百五十文,她竟转手就要卖一两半!何止暴利!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张掌柜的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看着高夫人,那意思很明显:反正我们不会降价,您也知道是好货,若是觉得合适了就买,若是嫌贵,那就对不住了。
    “荷花!”高夫人呵止自家丫头,轻飘飘的说了句,“拿钱。”
    不就是拼银子么?她什么时候输过!
    荷花欲言又止,到底还是照做了。
    高夫人走后,卢娇就站起身来,不等开口,就见张掌柜的叫人屏退四周,拉着她们进了里头的房间。
    “江姑娘,事发突然,我匆忙抬价,还望你见谅。”
    想那高夫人何等品性?若是价钱订的低了,她不买不说,没准儿还以为是别人瞧她不起。可若是不拿出来,回头叫她发现旁人用,少不得又是一场官司好打。
    胭脂摆摆手,刚要说话,又见张掌柜已经拿了算盘在手里,噼里啪啦打了一阵,说:“如今这手脂已然定了价,往后只可高,不可低,这么着吧,江姑娘,往后但凡你拿来的东西你我就四六分,你六,我四,如何?”
    还有这样的好事?!
    这回就连卢娇都没话说了。
    且不说外头少有这样将一应价格都摊开来摆在明面上就地分了的,便是有,也没几个能卖出这样高!
    胭脂还在发懵,她甚至觉得自己素来灵光的头脑都有些转不动了。
    □□分,一两半银子一瓶,这么下来,自己能得多少钱来着?
    见她沉默不语,表情也似乎不大好的样子,张掌柜的略一迟疑,试探着道:“江姑娘,实在不是我小气,只您也瞧见了,本店往来多有贵客,一来难伺候,二来诸多方面的开销也实在大了些。换做外头随便哪家,便是能给您七成、八成,可卖不上价去呀,反倒不如我们这六成来的划算。再一个,只要姑娘你往后的东西都是这般品质,要不了多久便闯出名堂,以后只怕不够卖的!”
    胭脂这才回神,忙笑道:“掌柜的多虑了,您说的很是,我哪里是不满意,只有些惶恐呢。”
    见她并无异议,张掌柜也松了口气,拍着桌子笑了起来,“那就好了,我这就叫人拿钱!”
    既然重新定价,那么之前的就不做数了。
    一瓶手脂一两半银子,今儿胭脂一共拿来十四瓶,统共是二十一两。
    “二十一两?”胭脂和卢娇齐声道,声音都微微发颤了。
    “可不是?”张掌柜将算盘推过去给她们瞧,“一点儿错都没的,二位姑娘若是不放心,尽管再算就是。”
    “哪里是不放心,”胭脂就笑道:“不怕您笑话,我还是头一回见这样多的银子哩,欢喜的坏了。”
    足足二十一两!这样多!
    张掌柜的也笑,又喜欢她实诚,“江姑娘不必说这话,谁祖上还没穷过似的。不怕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圣人,往上数几代也是泥腿子哩!何况你我?且如今你年纪轻轻的就有这般本事,假以时日,少不得我们还得仰仗姑娘你讨生活哩,到那个时候可千万别嫌弃!”
    三人齐齐大笑起来。
    忽然有了这么多银两,胭脂就觉得一颗心都在打飘,竟想不出该怎么花了。
    张掌柜给她兑了十五两的银票子,五两小银锭一枚,还有一两,也就是一千两百文铜钱散花。因胭脂来时并未想到能有这许多,带的钱袋子竟装不下!张掌柜的还额外送了个绣着喜鹊登枝梅花图样的小巧夹层锦囊,十分好看。
    一直到出了香粉宅的门,胭脂和卢娇走在街上了,还有些心神恍惚。
    卢娇眨了眨眼,神情恍然道:“轻容,这可了不得了。”
    胭脂也有些乱,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就听卢娇喃喃道:“我竟用了一两半一瓶的手脂!何其奢靡!”
    第28章
    欢喜归欢喜,不过等胭脂冷静下来,细细盘算了需要买的东西之后,这热度也就退的差不多了。
    衣食住行,如今除了行之外,哪里不要钱呢?
    自己姐弟俩的衣裳、被褥,虽然镖局里会给准备些,不过到底不够使的,而且好些私密的贴身衣裳也不好假手他人。再者,两个人也都还在长身子,十分废布。
    笔墨纸砚灯火蜡烛,还有那各色零碎,单看着不多,算下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因厣片还有几日才到,胭脂也不愿闲着,先将各色香料都买够了,又去瓷器铺子订了一批瓷瓶。
    之前没想过手脂阴差阳错能卖出这样高昂的价格,她用的还是最不起眼的朴素白瓷瓶,如今倒显得配不大上了。
    好马配好鞍,既然卖得这样贵,倒不好在包装上吝啬。
    手脂、面脂、油胭脂、甲油,眼下她只做这四样,先是四个款式,再有前两者香气不同,后两者颜色不一,自然式样也得区别开来。每种只要几十个,加起来也就数百,因此瓷器店的掌柜的并不敢怠慢,细细询问款式。
    胭脂想了一回,如今市面上现有的香料多以茉莉香、栀子香、梅花香、梨花香和玫瑰香五样为主,脂粉颜色也以正红、粉红、橘红、紫色为多,心下便有了主意。
    “劳烦掌柜的记一下,我要扁圆罐子和长条粗颈两种款式的,其中罐子上绘茉莉、栀子、梅花、梨花和玫瑰图案的各五十个,长颈的瓶子要正红、粉红、橘红和紫色各五十个,统共四百五十个。”
    掌柜的用心记下,又亲自找师傅过来绘了草图与她看,连瓷器外头要的花样都带着的,两边商议修改了几回就定了。
    大庆朝瓷器制作工艺十分成熟,胭脂要的又没甚大技巧,只是简单造型而已,所以价格也不高。又因她要的多,且往后还可能继续订货,掌柜的主动让了几文。
    “江姑娘,这带花的须得上色,不带花的又通体带颜色,玲珑剔透,得烧出釉来才好看呢,多少要花点工夫。姑娘要的多,往后也常来,也不多要你的钱,便算作八文一个吧。若换作旁人来,断然没有这个实惠。”
    胭脂也觉得合适,道了谢,约好五天后叫人送到镖局后门,便痛快交了一两半的订金,回头收货检查无误后再将另外一半付完。
    掌柜的也是个有心人,问明白用途之后便笑道:“姑娘这般大才,未必不会一鸣惊人,何不取个名号一并烧在上头?来日也好有个出处。”
    卢娇听后眼前一亮,抚掌称妙,“是呀轻容,取个名字吧。”
    如今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眼见着这买卖一日比一日强,回头人家问起来,没名没姓也不好。
    胭脂也觉有理,又想起前几日大雪纷飞铺天盖地,天地间一片苍茫,忽然心头一动,“寒香沁,就叫寒香沁吧。”
    自古冬日梅花寒香,幽幽沁人心脾,虽不争不抢,却令人无法忽视,便是寒香沁了。
    回去的路上,胭脂又去书肆买了几刀“善书纸”,外加一块上等云烟墨,一支兔毫笔,又花了一两四钱零九个铜板。一来二去的,刚到手的十二两多银子就只剩五两了。
    那善书纸乃是前朝一位大书法家改良过的一种高档书写用纸,用这种纸写出来的墨迹凝而不散,且历经多年还色亮如初,不易虫蛀,非常适合保存资料。
    一分钱一分货,青竹纸一刀只要几十文,而这善书纸却要一百六十文,当真天差地别。
    卢娇平时虽不大写字,但似乎对文房四宝之流并不陌生,见胭脂一下要了这样多,不由得好奇道:“你要这么多纸做什么?练字也有些大材小用了。”
    胭脂的眼神略微黯淡了一瞬,不过马上就笑着答道:“不瞒姐姐,祖父也曾是爱书之人,家中多有市面上不常见的奇书,只是后来……如今正巧有时间,我就琢磨着将以前背会的书都一一默写下来,岂不比去外头到处搜罗来的强?”
    如今日子渐渐步入正轨,她也该将素日东西都一一捡拾起来了。
    卢娇点点头,“是这个理儿,难为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心气儿。”
    胭脂噗嗤一笑,斜眼看她,“你也怪没个羞臊的,这般老气横秋,也不比我大几岁么。”
    两人笑了一回,胭脂见天色不早,便道:“劳烦姐姐今儿陪我出来一趟,时候也不早了,这会儿家去也赶不上午饭,倒不如就在外头吃了。”
    卢娇笑道:“眼见着是能挣钱的人了,这般财大气粗起来。今儿潮湿的很,我要吃陈家羊肉锅子,里头加了不少药材呢,最能防风除湿补气。再叫两个刘家锅塌子,好不好?”
    “好好好,你是姐姐,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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