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第19章 失眠
    陆景洵离开之后,温浅将想要刨根问底的飞絮赶了出去,一个人坐在雕花大床上抱着膝盖发呆。
    温浅第一次听说陆景洵,是他少年领兵便出奇制胜击退了骚扰边境的蛮夷之人。或许所有正直芳华的姑娘都有英雄情结,温浅也不例外,那时候的她是对这位少年英雄心怀仰慕的。
    后来,可能是因为站得越高嫉恨的人也越多,越来越多的传言说陆景洵残忍、暴戾,说他仗着皇恩在临安城里横行霸道,没有人敢忤逆他。温浅虽然心里有过犹疑,但最终听得多了还是相信了这个传言,陆景洵在她心中伟岸的形象轰然倒塌。
    接着温浅便被沈氏和温晴逼着嫁给了他,住进了这南安王府。虽然相处的这些天陆景洵那张妖孽的脸上总是挂着漫不经心和嘲讽,脾气也不太好,但温浅发现那些所谓的传言似乎没有一句是真的,她也从未见过陆景洵对下人用过什么酷刑。
    而且,她认识的这个陆景洵会想着帮她出气,会在危急时刻救她,甚至他还是那个将她从悬崖边上救回去的清秀少年。
    直觉告诉温浅,陆景洵其实是个好人,他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坏,所以很多次温浅面对着他的时候并不觉得可怕,甚至在温浅的潜意识里早就已经把陆景洵归为自己人了。
    可是,今天那个亲吻,让温浅有些慌乱。自打两人奉旨成婚以来,温浅和陆景洵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把对方放在妻子或者丈夫的位置上,始终以这样一种两个人都不会觉得尴尬的方式相处着。
    温浅本以为两个人会一直维持着这种相处模式,结果今天陆景洵突如其来的举动似乎打破了这个两人默认的平衡点,她乱了阵脚。她不善于攻心,所以猜不透陆景洵这样一个人在想什么,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让她觉得毫无安全感。
    从坐着到躺着,再不停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温浅想了整整一夜,都没有想通,反而愈发纠结了。
    眼睁睁地看着房间从一片漆黑到渐渐有光透进来,温浅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炸了,心里早已将陆景洵这个导致她失眠的罪魁祸首骂了无数遍。她有些烦躁地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到一边,光着脚下床走到窗边,用力地推开窗格想透透气,试图将在她脑子里盘亘了一晚上的陆景洵赶出去。
    ——
    而承言阁里,陆景洵同样一夜未睡。
    昨夜他刚从别亦居回来,陆行就来禀报说皇帝有要事召他今日一早进宫。此时陆景洵微微拧着眉,盯着铜镜里一身玄色朝服的自己,除了眼底淡淡的青黑色,丝毫不见一夜未睡的迹象。他抬手利落地用紫金冠将头发束好,不再耽搁,大步出了王府骑马向皇宫里赶去。
    估计皇帝提前打过招呼,陆景洵刚到御书房门口,就有当值的小公公出来将他领了进去。
    今日正值休沐日,皇帝没有上早朝,正在御书房内翻阅诸位大臣呈上来的奏折。见陆景洵来了,他放下手里的奏折,赶紧走过去扶住正要行礼的人,说:“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而且你有伤在身,这些礼节就免了吧。”
    陆景洵也没强行负了皇帝的好意,直了身,但还是对皇帝说道:“您是君,我是臣,君臣之礼万不可乱。”
    皇帝不在意地笑笑,懒得跟陆景洵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换了话题:“你伤势如何了?有查出那些贼人是谁派来的吗?”
    “这点小伤并无大碍,有劳皇上挂心了。”陆景洵顿了顿,接着道:“目前只能确定的是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但幕后主使臣还没有头绪,臣正在派人查探。”
    得知这件事后皇帝其实也气得不清,天子脚下竟有人蓄谋对堂堂一个王爷行凶,当即说到:“这段时间你先好好养伤,如果人手不够尽管跟朕讲,朕的禁军任你差遣。”
    “谢皇上恩典。”虽然谢了恩,但陆景洵心里却清楚这禁军是调用不得的。明昭国有法令规定禁军是受皇帝直接调遣的,这朝中本就有不少人对自己心怀不满,陆景洵自然不可能再给人留了话柄。
    皇上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说:“朕今日召你进宫其实是有另外的事要与你相商。”
    “皇上请讲。”
    皇帝转身将放在案台上的一封密报递给陆景洵,示意他读完。
    陆景洵接过,拆开信纸快速阅览起来,不过越往下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这份密报是边关快马加鞭传来的,密报里说朝廷派出去的探子打听到最近胡狄朝廷内部似乎在密谋着要出兵攻打明昭国的边境上关城。
    上关城位于明昭国和胡狄之间,是胡狄想要进入明昭国的第一道关卡,一旦被攻占,就意味着北边大片城池都会失守,甚至被胡狄一路攻进临安城都是有可能的。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陆景洵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在地上,对着皇帝抱拳说到:“皇上,臣请求带兵镇守边关。”
    皇帝示意陆景洵起身说话,他沉吟了片刻,说:“你要是带兵出征,朕自然是最放心不过的。但是景洵你如今伤势尚未痊愈,要是出征朕定是放心不下的,你还是先在临安城中将伤养好。”
    见皇上并没有立刻答应自己,陆景洵略微提高了声音强调道:“皇上,臣这点小伤没有大碍的。”
    皇上抬手轻轻拍了拍陆景洵,让他稍安勿躁,这才开口:“有没有大碍你说了不算数,要太医说了才算。而且信中说了短时间内胡狄并不会出兵,所以朕打算先派陈将军过去探探情况,你就好生将养着,等伤好了在赶过去也不迟。”
    陆景洵考虑了片刻,觉得皇帝说得不无道理,也不再坚持,说道:“臣知道了。”
    见陆景洵应下,皇帝点点头,也不再留他:“好了,你回去吧。朕等下派人给你送点太医院的药去。”
    “谢皇上挂怀。”陆景洵拱手谢恩之后便退出了御书房。
    从刚刚起一直候在御书房外的陆行见自家主子出来了,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陆景洵脚下不停,边走边沉声吩咐陆行:“边关来报说胡狄那边打算出兵攻占上关城,过不了多久我便会带兵出征,到时你也要跟着同去,所以这段时间你抓紧查出行刺事件的幕后主使,否则等我们回来就没什么机会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陆行领了命,没有跟陆景洵一道回王府,而是悄声潜入了另一座府邸。
    陆景洵回到王府,本想像往常一样直接回他的承言阁,但脚下却鬼使神差地往别亦居走去。
    直到站在别亦居门口,陆景洵才反应过来。他从来都是一个思虑周全步步为营的人,一向三思而后行,但最近的自己对着温浅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行事全靠一头热。
    意识到这点,陆景洵自嘲地笑了一声,也不打算进去了,抬步要离开,谁知遇见了从院子里出来的飞絮。
    飞絮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陆景洵,吓了一大跳,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赶紧向他请安:“奴婢参见王爷。”
    陆景洵看了眼面前惊慌失措的人,止住了脚,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家王妃呢?”
    “启禀王爷,王妃昨夜没睡好,此时正在补眠,需要奴婢进去通传吗?”飞絮战战兢兢地回答着陆景洵的问题,头一直低着丝毫不敢抬起来。
    “没睡好?”陆景洵抓住飞絮话里的重点,沉声重复了一遍。
    许是陆景洵的声音太过有威慑力,飞絮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颤抖着连连说道:“王妃真的因为昨夜没睡好在补觉,奴婢不敢欺骗王爷。”
    陆景洵没想到温浅身边这个小丫鬟这么怕自己,自己不过是问了个问题反应就这样大,倒是让他忍不住开始想温浅那个丫头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很可怕。
    留下一句“不必去打扰她了,让她好好休息”,陆景洵转身离开了别亦居。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了,飞絮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松了一口气,也没了去厨房看今日菜色的心情,有些后怕地拍着胸口回了别亦居。
    飞絮刚推开房门走进去,就发现温浅已经醒了,正抱着被子坐在床榻边醒神。
    也不管温浅此时有没有起床气了,飞絮快步走过去拉着温浅的手,委屈地望着她说到:“王妃,刚才王爷来过了。”
    温浅下意识地就想到了昨天陆景洵亲她的那个画面,脸上隐隐有发红的趋势,怕飞絮察觉到异常,略微偏了头,有些不自在地问到:“他来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刚刚是在门口碰到王爷的,不过在得知您在睡觉后他就离开了。”飞絮将刚刚的经过给温浅讲了一遍,不过故意将自己吓到腿软这一段忽略掉没说。
    听到这儿,温浅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安慰地拍拍飞絮的头,漆黑的眼仁滴溜溜地转着开始考虑以后要是陆景洵再过来都让飞絮用这种借口来搪塞他的可能性。
    第20章 找茬
    然而温浅打的算盘最终没能如意,当天下午她正准备吩咐飞絮开饭的时候发现陆景洵又带了一桌子佳肴过来,而且菜色和前一日的完全没有重复。
    看着这一桌子美味,温浅第一个想法就是陆景洵设的鸿门宴,毕竟昨天的教训已经让她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晚餐,所以她此时只想在陆景洵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之前拿一把扫帚将他赶出这别亦居。
    当然这种事情温怂怂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付诸实践,所以最后的结局是温浅再次忍气吞声地和陆景洵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
    好在陆景洵只字未提昨天他对温浅做的事,淡定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倒是让两个人和谐地吃完了这顿饭。饭后,陆景洵也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规规矩矩地让温浅替他换了药,没多留就离开了。
    两个人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好多天,陆景洵每日傍晚雷打不动地带着一桌子美味来这别亦居,安安静静吃个饭换完药又离开。一段时间下来,两个人身上的伤都差不多快要痊愈了。反而是温浅,短短几天胃口就被养得挑剔得不得了,觉得这别亦居厨子做的早膳和午膳越来越难以下咽,每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惦记陆景洵晚上会带些什么佳肴过来。
    这日,温浅刚喝了一口飞絮端上来的生滚鱼片粥就嫌弃地放下勺子,说是腥味太大坚决不肯再吃第二口。
    飞絮怕温浅饿着刚想劝她再喝几口,就见回家探亲刚刚归来不久的青梧推门走进来,说:“王妃,小厮来报说是丞相府来人求见,正在前厅等着您呢!”
    “有说是谁吗?”温浅其实觉得十有八九都是温恒,毕竟那个家估计只有温恒会想着她了。
    “来报的小厮没有说。”青梧是在院子里接到小厮的通报的,没敢耽搁就赶紧来禀报给温浅,倒真还不知道这丞相府来的是谁。
    温浅正愁怎么才能不让飞絮这丫头在自己耳边念叨着喝粥的事情,正巧送来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不喝的借口,也不耽搁,起身对着一旁的铜镜照了照,觉得没什么不妥后便领着青梧去了正厅。
    刚走到正厅门口,脚还没来得及迈进去,温浅就闻见了从屋里飘出来的一股浓郁的脂粉味,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果然,下一秒她就看见了坐在太师椅上穿得花枝招展的温晴。
    温浅跟温晴之前因为在首饰铺那件事也算真正撕破了脸,所以她看到温晴出现在这南安王府里还是有些诧异的。
    不过温浅面上却依旧淡定从容,微扬着头一步一步气场十足地走到了首座坐下。早知道来的是温晴,她刚刚一定会好好打扮一番才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穿得太过素雅,倒让她的气势减少了不少。
    温浅坐了片刻,见温晴一直黑着脸也没有要开口的打算,从嘴角逸出一声极轻蔑的冷笑,说道:“不知什么风把姐姐这样的稀客吹到了南安王府了?”
    温晴见温浅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脸色更黑了,眼神带着怒意地盯着温浅,咬牙切齿地说:“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温浅以前倒真是我小看你了。”
    温浅被温晴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懵了,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她如此生气,看那眼神恨不得当场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温晴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温浅除了在陆景洵面前不知为何天生就怂一截,其他人还是很难骑到她头上撒野的。
    哪知温浅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温晴,在她看来温浅就是一副假惺惺的女表子样。她从小被沈氏娇生惯养,还是第一次受这种委屈,当即站起来边喊着“你做了还不承认”边上前几步就要去抓温浅的脸。
    幸好青梧眼疾手快拦住了温晴,又叫了门口的侍卫进来将她押住。
    温浅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小口,冷眼看着被侍卫压在地上不停挣扎的温晴,说:“我温浅向来敢作敢当,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何事我为何要承认?”
    仿佛温浅说了个天大的笑话,温晴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好半天才停下来,面目狰狞地指着温浅说:“你敢说不是你对着大哥吹了什么风,指使他软禁我,还说要是我不来向你认错道歉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谢和。”
    温浅将温晴前前后后的表现和说过的话联系起来,终于想明白估计是那日温恒来见过她之后,回去找了温晴的不痛快,还拿谢和来逼迫她向自己低头。
    温晴被押住后折腾了半天,此时早已没有了刚刚温浅进来第一眼看到她时的光鲜,反而像个神志不清的疯女人。
    不过温浅丝毫没觉得温晴这个样子值得自己同情。她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身上披着的宫纱,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温晴面前蹲下,伸出一只手用食指轻轻抬起温晴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红唇轻启,温浅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说道:“先别说我没有跟大哥说什么,就算我真的说了,难道不是你罪有应得吗?”
    没给温晴开口的机会,温浅继续说道:“你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下三滥的事情没人知道?要不是念及你是我的姐姐,估计你早就身首异处了,还有机会在这里跟我张牙舞爪?”
    温浅这一番连威胁带警告的话让温晴后颈发凉,她撑在地下的手下意识地微微颤抖着,眼神也没有了焦距。
    似是对温晴的这副反应很满意,温浅颇为不屑轻笑一声,手指松开温晴的下巴站了起来,接过青梧递过来的手帕仔仔细细地将手擦了一遍,仿佛刚刚不小心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良久之后,温晴才从恐惧里回过神来,伸手抹了一把脸,恶狠狠地瞪着一脸云淡风轻的温浅,说道:“温浅,你等着,我发誓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温浅不在意地睨了她一眼,对着温晴身后的两名侍卫说了句“送客”,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正厅,丝毫没将温晴放进眼里。
    回到别亦居,温浅有些无聊地捧着话本子打发时间,可整整一个上午一页都没看进去。今天虽说温晴没在她这里讨着什么便宜,但足以恶心她好一阵的了,这世上真的有如此无耻之人,明明是她和沈氏逼着自己替她嫁给了陆景洵,却一副自己亏欠了她的样子。
    正郁闷着,手上的话本子突然被人抽走了,正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的人抬眼就向跟前站着的人瞪过去,却在看到陆景洵的脸的一瞬间生生将这股子邪气咽进了肚子里。
    温浅没好气地说:“昨天就已经告诉过你你的伤已经好了不需要换药了,你又来我这里做什么?”
    温浅自己都没注意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和陆景洵之间早已经没有了那些虚伪客套的礼节,有时她甚至还会对着陆景洵使性子。
    陆景洵垂眸看着温浅,伸出手像刚刚她抬温晴下巴那样将她的下巴抬起来,说:“我听下人说今天温晴来过,惹你不高兴了?”
    温浅一点也不想跟陆景洵谈论这个话题,有一种当着他的面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坦露出来的感觉,她有些不自在地偏头躲开陆景洵的手,抿着唇去看窗外开始落叶的海棠树。
    陆景洵也不恼,收回手背到身后,换了个问题:“你觉得王府里很无聊?”
    温浅不知道陆景洵为何要问这个问题,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抬头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陆景洵本就没想温浅回答什么,于是继续说到:“下午带你出去透透气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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