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说起这个,杜衍还真有点汗颜,问道:“你还问出什么了吗?”
江月儿遗憾地摇摇头:“没有呢。我正要问,兰大人不是回来了吗?我就只好告辞了。”
杜衍便道:“这件事你不要再问了,我来打听。”
江月儿想起他上次还跟自己说过同样的话,结果什么都没问道,不禁道:“你打听什么啊?上次你说你打听顾家那事,打听出来了吗?”
杜衍的面色有些异样,江月儿看个正着,一下就明白了:“你打听出来了!但你又不准备告诉我!”
杜衍别了脸道:“我已给阿叔去信,说我想在下场前先出门游历一回,约须年余。”
“什么游历啊,你是想找你爹去对不对?”江月儿压低声音骂他:“好你个杜燕子,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休想一个人偷偷溜了。”
杜衍怒道:“我怎么忘恩负义了?我说了,我是想游历,又不是一去不归。”
“好,那你想去哪?”
杜衍不语,江月儿便道:“别以为我打听不出来。你不就是想去找你爹吗?你不说,我去问别人,总有人会告诉我。”
杜衍:“……”这丫头为什么做别的不灵,打听事就特别灵呢?还让不让人活了?!
“顾家的祖籍,梅州。”他吐出两个字。
“我也去。”江月儿马上道。
杜衍倒没阻止她,问她:“你路费如何筹集?我可没问阿叔要路费。”
江月儿一呆:“那你怎么筹集的路费?”
杜衍抱了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江月儿“哼”地一声:“不说就不说,你有办法,我也有办法。”
杜衍不说话,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才不信,不找阿叔要路费,她可以走得出松江城。
江月儿跟杜衍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越看这个人越生气,索性提了裙子往外走,快上马车时,忽然想起来:“你别忘了,傅家的事还没解决,你要是半道跑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杜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那种做事有头没尾的人吗?你放心吧,要不了多久,傅家就不会烦外公他们了。”
江月儿这才放了一半的心,只是,到下了马车都还在想:她到哪去筹集路费呢?
一时不妨神,差点跟人对着走个撞脸。
荷香吓一跳,忙护住她:“不看路的吗?”
仔细一瞅,这不是傅书静吗?几天不见,他怎么憔悴了那么多?
“对不住。”傅书静低声道了个歉,还往旁边让了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进了家门,江月儿还把这事当个新鲜给王婶说了,问王婶:“傅书静今天怎么这样?”
王婶是只要看见巷子尾的那家倒霉就要恨不得大宴宾客的,笑道:“还能为什么?这些天傅书静原来的爹娘见天去巷尾跟傅家老太太吵,傅书静就是那风箱里的老鼠,他能过什么好日子吗?”
江月儿好奇道:“他们为什么吵?”
王婶道:“听说傅家学堂里的先生这些天不知道跟傅书静说了什么,让傅老太太天天在家闹。他原来的爹娘心疼他过不安生,去给儿子帮手了吧。”
傅家在松江城也算大族了,也有一个小小族学,据说他们族学的先生便是本宗一位屡试不第的秀才。
见王婶也说不清,江月儿就歇了打听的心思。不过,傅家家宅不宁,他们就分不了神闹自己家,这倒也不错。
没想到,这个谜底在第二天早上就揭开了。
第二天一早,江月儿吃了早饭,正指挥着荷香和莲香两个把她的画都搬出来,听见前院王婶一声变了调的高呼:“傅少爷?您真是稀客啊,怎么今日想到要来我们这块腌臜地,您就不怕脏了您的脚吗?”
因为傅家人造谣杜家大姑奶奶跟人私奔,这条巷子里的傅家人没少骂过他们杜家腌臜的。
听见有热闹可看,江月儿也不急着搬画了,撒腿就跑到了前院。
傅少爷已经到了花厅,陪同他的还有傅家的几个中年人,江月儿看到,傅老爷就在里面。
杜家这边,之前从严家借来的人分别站在杜老爷身边。
江月儿看了会儿,见那一片都是男人,知道自己进不去,便找了个窗户缝扒上去,看见傅少爷背上似乎背了个荆条,走到堂前,冲杜老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杜爷爷,我这几日才知道,我们家老太太因年老糊涂,到处在外散播您的女儿跟人私奔的谣言。我作为傅家人,没能及时劝阻老太太的不当言行,亦是十分不该,因此,我特来向您请罪!”
江月儿惊得不轻:傅书静是吃错什么药,居然今天来跟杜家人道歉了?!
看来杜老爷也吓得不轻,尤其看到那一长溜的傅家人也跟着傅书静抱了抱拳,请傅书静原谅时,老半天没回过神来。
不过,他毕竟经历过一些场面,稳了稳神,道:“光你们道歉还不成,你们这些年见人就瞎说,不知道抹黑了我们家多少次,我家的恶名早就顶风传出了三千里地外。人人只知道我家恶名,不知道你们道歉的事,有什么用?”
杜老爷性情宽厚,言语间竟没有多少怨怪之意。也是,他以为与傅家的恩怨已经成了死扣,怕是想不到还有解开的一日吧。
傅家人看来早有准备,一个看上去有些憨厚的中年人道:“杜老爷不须担心这些,给您道歉是我们该作的。从您家离开后,我们会挨家挨户地跟附近人家说明,必不使您再受冤屈。”
杜老爷想了想,却道:“谣言总是越传越黑,你们若是刻意解释反而会传得更厉害。罢了,左右我家没受太多影响,你们族长只给我写一份认错书,有人再传时,我把这份认错书给他们看看,你们再同傅家坊住的街坊们把事情说清,这事便算两清了。”
几个傅家人交换了下眼色:没想到杜老爷的主意比他们先前想得更简单。傅家坊里住的大部分是傅家人,各家带个口信就差不多了。剩下几家一走,基本今天一天内就能把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只是,这个认错书……
傅书静道:“认错书我来写吧。事情原本就是我家老太太惹出来的,是我没做好,跟族长没关系。”
傅家的几个长辈相互交换了个眼色,暗暗点头:这孩子还是有些担当的。
杜老爷想了想,也道:“也行,不过你写的认错书要有你们族里的长辈们签名作证。”
一场延续几十年的恩怨竟然在一个上午就烟消云灭,江月儿又是好奇,又是感慨,道:“他们家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婶在里外穿梭着倒茶,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笑道:“听说啊,不知道是谁找到了傅家教书的那位秀才公,跟他说,如果他们全族再造谣两榜进士,就去学官那告状,非告得削去他们族人的功名不可!秀才公当然怕了,把傅书静当天骂了一顿,让他们快些解决此事。”
江月儿恍然:“原来如此,这么简单的话,外公怎么没想到呢?”
王婶就叹气:“老爷啊,不是我说,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肯定是不好意思去求人呗。”忽然想到,面前这位还是老爷的外孙女,忙道:“表小姐,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啊。”
江月儿笑:“我知道,王婶你跟外婆说一声,我出去一趟。”
王婶忙问:“表小姐你去哪?”
“书画铺子。”江月儿大声答了一句,招呼荷香和莲香出了门。
她是昨天路过书画铺子时,想到以前阿敬的同窗不是总写字寄卖吗?那她的画说不定也可以寄卖呢?
想到就做,江月儿抱着她那一堆宝贝画,去了家里最近的一个书画铺子。
这类铺子除了读书人外,一向没多少人爱逛,江月儿让荷香摇醒打磕睡的伙计,问道:“你们这卖不卖画?”
伙计上下打量她一眼:“是小姐的字画要卖吗?”
江月儿刚要答是,想起之前好像听兰夫人说过,闺阁家的字画最好不要流落在外,忙摇摇头:“不是,是我哥哥的。”
“哦,”伙计往里叫了声:“齐师父,有人卖字画,您来看看。”
里屋里走出个弓着腰的小老头,这老头眯缝着眼,眼睛几乎要贴到画上去。
江月儿心情有些忐忑,看他半天不说话,等得着急,便问道:“怎么?这画有问题吗?”其实她更想问,您到底看不看得清这画啊?
老头摇摇头,将画放到一边。又照着先前的姿势看另外一幅,没过一会儿,将画放到先前那一幅的上面。
江月儿询问地看站在旁边的伙计,伙计体贴地道:“这是没瞧中。”
荷香“啊”地一声:“这是我们小,我们少爷花了好些天才画得的,怎么没瞧中呢?看这画多好看哪!”
她只在到江家之后略学过几个字,实在夸不出多少有份量的话。
伙计看江月儿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听见他说话就像要哭出来了一样,难得生出了些不忍,道:“小姐,我们书画铺子做读书人的生意,要收画也要有个门槛吧。您这画虽说画得热闹,可富贵气太重,不合读书人用。或许您拿到集市去,那些喜欢花啊朵的夫人小姐觉得喜欢,会买两张回去呢?”
江月儿:“……”这伙计看得还挺准,她不就是喜欢花啊朵的小姐吗……
她今天拿来的画不多,伙计跟她说两句话,那头已经看完了,齐先生先瞪那伙计一眼:“规矩呢?”
伙计忙赔着笑:“对不住,我不是看这姑娘快哭了吗?就多说了两句,您别怪我多嘴就是。”
齐先生咳嗽一声,指着她那幅秋牡丹道:“这幅画你愿意卖的话,我出一百文。其他的,小姐还是另寻买家吧。”
“一百文?”江月儿惊叫一声,苦了脸:“我连买纸买颜料的钱都赚不回来,齐先生,您不能多给点吗?”
齐先生摇头道:“这画,要不是我觉着皴染的技法有些新意,或许会有读书人喜欢,一百文我都不想出,怎么样?小姐卖不卖?”
江月儿倒是想卖,可那也太亏了吧。她都没多想,招呼了荷香两个:“算了,我去别家看看。”
还没回头,听莲香先叫一声:“少爷,您怎么来了?”
一只手接过江月儿手里的画卷,低首时,那人悄声在她耳边笑道:“一百文哪,你知道去梅州船钱要多少吗?”
江月儿知道不该问,可还是没忍住:“多少?”
这人闲闲笑道:“少说也是五两银子吧。啊,你怎么咬我?”
江月儿松开嘴,看着上面的牙印,心气略平了些,哼道:“这是在教你,别得意忘形。荷香莲香,我们走!”
早就想咬他了,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哈哈!
第52章
052
江月儿保持着雄纠纠气昂昂的战斗姿势走了还不到一百米, 突然想起一件事, 拉了身边那人到角落里耳语:“傅家的事是你做的?”
杜衍笑而不语。
江月儿早猜到这是他的手笔, 此时得到当事人的证实,不喜反忧:“那傅家的事解决了,你这是要走了?什么时候走?”
杜衍原本还想逗逗她, 看这小丫头眼中的惶急和害怕, 心不由软了软:“三天后。”
江月儿倒抽一口气:“这么快?!”她上哪找路费去?
倒不是她被杜衍所激,决定自己赚路费跟去梅州, 而是她不用想就知道, 她阿爹她阿娘, 还有她外公外婆, 甚至是舅舅舅妈都绝不会同意她跟着去梅州的。
所以,如果她想去梅州, 只能自己想法子去。哎, 要是早知今日,她就把阿娘平日里给她的零花钱攒起来,不至于到要用的时候,一文钱都掏不出来嘛!
而且她很怀疑:“我阿爹其实是没同意你去吧?”
“我刚去信,回信还在路上。但是船期不等人, 我决定先不等回信, 上船再说。”
江月儿“呸”他一声:“少骗我了, 分明是你怕阿爹不同意,想来个先斩后奏。”
两个人从小一道长大,对方想干嘛, 一对个眼色都知道,听江月儿这样讲,杜衍摸摸鼻子,只好认了。
好在这丫头一向说话算话,杜衍料定她筹不到这么些钱,与她道:“那你别在家给我嚷嚷出去了。”
江月儿“哼”地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有自己的计较,跟杜衍道:“那你从今天起搬回家来住,我保准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