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隔日,惠太妃将鞋袜做好,令人将它和柴未樊的盒子一同送去紫宸殿,许公公接过,问清东西来源之后,便颠颠送往室内。
    “皇上,太妃娘娘着人送了些东西过来。”他上前,小心将两个盒子一同放在桌上。
    皇上正忙于政事,略瞟了眼,点头表示知晓,然后挥让他退下,不要打扰他。
    许公公却没走,仔细瞧着皇上的脸色,说:“皇上,另外一个盒子是樊姑娘送来的。”
    边的动作顿住,稍即,他放下,望向那两个盒子,缓慢抬,拿起其一个,打开,却是一对毛绒绒的鞋袜,眼里转瞬温暖,这是娘娘对他的一番爱切之心,他抚摸两下,随即,放下,拿起另外一个盒子,打开——
    看到里面的东西,他愣住了。
    再看看旁边的对袜,不知怎么,他想起了那年冬天,准确地说,那是他们的第次相遇。
    他回宫后第二天,突降鹅毛大雪,太皇太后担心他们,便没让他们回去,让他们在宫住下了,那个时候,皇兄还未封王,同他一起住在庆林园,也同他一起返回宫,自然也就一起留了下来。
    那次雪势极大,短短一夜,雪便有半尺深,早上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小五闹着要去打雪仗,皇上大概想要表现兄弟情深,竟亲自领着小五去打雪仗,皇上都去了,剩下的兄弟姐妹自没有闲着的道理,他,大皇兄,皇兄还有大皇姐,二皇妹便一同去了。
    其实是他们玩,他看着,他一向跟他们走得不近,自己就坐在一旁观看雪景,突然,他看到那边雪松旁露出一丝青衣,毛绒绒的领边在风扑楞楞炸毛,蓬成一团。
    他愣住。
    突兀,一枚拳头大的雪团朝他投掷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雪团就“嘭”一下砸到了他背上。
    他阴沉着脸拍了拍背,瞥向砸来的方向,大皇兄十分无辜地看着他,“抱歉啊,五皇弟,我不是故意的。”
    他嗓音低沉,“没事。”
    再转眼看去,那丝青色衣衫已经不见人影。
    第39章
    那件衣服他昨日去给娘娘请安时,在娘娘那里见过,正是那位被抱养在娘娘身边,柴府的四姑娘身上的衣服。
    心下疑惑,她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何躲着不出来?
    他停顿了会,移开目光,不管缘由究竟为何,都与他无关,她虽养在娘娘身边,但跟他可没什么关系,况且认真点说,他私心里其实是不大喜欢那位柴四姑娘的。
    他抿紧唇,面容冷清,听说自从这位柴四姑娘进宫,娘娘便整日为她操心劳作,一会替她置办衣物服饰,一会担心她吃不好睡不好,哼,娘娘自来心软,只期望这位柴四姑娘不要辜负娘娘的一片慈爱之心。
    他们玩了会打雪仗,又吵着要去玩滑板,此滑板便是一块方方正正的板子,上面铺就软垫皮毛等软物,他们坐在上头,由小太监拉着在雪滑行,小五很喜欢这个游戏,或者说每个人小时候都很喜欢这个游戏,为此父皇还专门在西宫那里开辟了一块滑雪场地。
    小五吵着闹着要去那边,皇上今日心情很好,也没反对,精神奕奕地吩咐身边的太监,着他们立刻将东西准备好,他们回去喝点参茶暖暖身子便过去。
    他站出来,说:“皇兄,皇弟便不去了。”
    皇上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哦?怎么?四皇弟身子不适吗?”
    他顿了下,摇头:“不是,是皇弟惫懒,想偷回懒,还望皇兄恕罪。”
    这个时候,若是他说身子不适,太皇太后势必会留他在宫里多住一段时间,到时候皇上心里又必然不得劲,自从父皇病逝后,太皇太后对仅剩的几个皇子皇孙便格外地体贴在意,生怕他们出个什么意外,偏偏皇上登基没两年,位子还不稳,心里不定,对剩下的几位兄弟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他理解皇兄这个心态,就是父皇,恐怕也早已预料到会发生这个情况,所以早早颁发旨意让他们挪出皇宫,搬去庆林园,一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二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安皇兄的心。
    不过,他身子真当有些不适,轻轻挪挪脚,来回变动,这些日子天气降温,他的脚指头又冻了,尤其这两天下大雪,刚刚又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脚指头冻得酸疼酸疼,仿佛密密麻麻针扎一般,他有些后悔没听娘娘的嘱咐换上厚鞋袜。
    皇上摇头,笑:“你这样的性子,真是从小到大都不变,你皇兄身子有疾都不曾偷懒,你又怎能偷懒,况且咱们兄弟姐妹好不容易才聚一块,想来,五皇弟也不愿你离去吧。”
    五皇子立即点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呀眨,“四皇兄,你陪皇弟一起去吧。”
    听得此话,他却率先看向皇兄,皇兄脸上仍旧挂满笑容,一副儒雅斯的模样,仿佛根本不把皇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但是,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人最敏感的地方偏偏是自身最薄弱之处,皇兄性子聪敏,模样端正,出身极好,甚至当得上几位皇子出身最好的,就是当今皇上,他的生母只是个小小的贵人,后才被抱养到现太后的宫里,而皇兄的母妃却是四妃之一,母族乃是一流世家,若不是因着天生一只耳朵听不见,如今这皇位,还不一定是谁坐呢。
    偏偏,皇上对于皇兄有疾的事向来不避口,每次见面都要提上一两次,呵,他心里冷笑,一个个虚伪的皇家人!
    他垂下目光,神色冷淡,“既如此,那皇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皇上龙心大悦,带着他们返回宫殿,喝上一杯参茶,闲说了会话,在小太监进来禀报东西都已经准备好时,站起身,长袖一挥,“走吧。”
    他们跟在他身后,坐上轿撵,浩浩荡荡地前往西宫,西宫较为偏僻,太监们一开始走了另一条路他还没认出来,直到经过金桂苑,他才意识到西宫离保春殿貌似不大远,不过西宫更荒凉一些,他小时候贪玩去过两次,但那边没什么好玩的,几十丈空荡荡的小道,既无花草伴身,又无山石装饰,无得很,后来他便很少去了。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娘娘宫里的柴四姑娘,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去过那里,她现在住在保春殿,周围能去的地方跟他小时候差不多,说不定她也将他小时候爱去的地方走了个百八十来回,思及这些,莫名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依稀对那位柴四姑娘也没那么反感了。
    想着,他们渐渐走到西宫,远远望着,那边立着两个人影,一人蓝色宫装,侍立在旁边,一个一身青衣,蓬松领边,正蹲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
    皇上停住脚步,眼睛半眯,“那是谁?”
    第40章
    长公主娥眉淡扫,面露疑惑,“不认得,看着不像是宫女。”
    她着一身行装,看着像是个不大受宠的主子,瘪嘴,斜斜看向皇上,笑:“皇兄,难不成是你后宫某个小答应?”
    皇上无奈:“别闹,那姑娘瞧着最多不过十岁。”他登基不到两年,还没正式大选,只在京里京官里选了一批秀女入宫,但那批秀女最低年龄也超过了十岁。
    摆了摆衣摆,他率先朝前走去,“走吧,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他抿抿唇,紧跟在身后,甚至几乎同时和皇上站到她们跟前,身前被黑影笼罩,她总算慢半拍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瞪得通圆,秀气的鼻尖上撮着一尖冻红,白嫩的脸庞,细致的肌肤,掐着水似的招人喜爱。
    她先是看到最前面的皇上,不过估摸着不认识这人是谁,小小的脸庞上浮现疑惑,随即看到了后面的四皇子,嘴巴微张,愣愣站起身,尤其看到他还站在这人身后,不敢逾越一步,她心里隐隐约约猜到这人是谁,面色顿时苍白。
    一个小太监上前,厉声喝道:“大胆,你是哪个宫的?没收到西宫禁令不许人来吗?”
    她吓得更加苍白,同她身边的小宫女“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他皱眉,不满地看了眼那个小太监。
    皇上抬,让那个小太监住嘴,自己眉目温和,和善问道:“你起来,地上凉,别着了凉。”
    她垂目乖巧,小心翼翼起身,拘谨站着,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乖巧老实。
    皇上好奇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她悄悄抬眸,看了眼皇上,然后,目光缓缓地转向他,顿住,不动了。
    皇上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他,惊讶:“四皇弟?”
    他木着脸,面无表情。
    那边,她悄悄挪脚,竟然挪到了他身边,甚是依赖地仰头望他。
    他:“……”脸庞瞬间漆黑。
    皇上嘴角带笑,“四皇弟认识这女孩?”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什么,仔细一想,正好那个女孩跟面前这个女孩年龄对得上。
    “难不成是保春殿娘娘宫里的四姑娘?”
    柴未樊点头,弯下身子请安,小声道:“臣女参见皇上。”
    长公主上前,围着她打量一圈,好奇:“这就是养在宫里的柴四姑娘?”
    “参见大皇子,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长公主,二公主。”柴未樊一一行礼。
    长公主抬起下巴,心高气傲,“你怎么会在这里?没收到禁行的命令吗?”说着,她看了眼柴未樊脚边的一个个精致的雪团糕点,撇嘴,“你这是干什么?在地上弄得坑坑洼洼,我们还怎么滑雪?”
    柴未樊于是又跪下了,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倒是她身边的小宫女,隐忍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启禀公主,奴婢和姑娘早早就来了这里,并未收到什么禁行的命令,也是宫里就这处还有没打扫干净的积雪,所以姑娘才来此处……”
    “啪!”一下,那些精致的小糕点顿时被碾成了渣渣,镶黑底的高鞋挷踩着学渣,冷冷的阳光投射过来,雪渣旁氤氲着团黑团。
    柴未樊愣愣地看了会,又愣愣地抬起头,眼角倏忽变红,有些惊讶,有些茫然,还有些委屈。
    他收回脚,冷淡地比过视线,冷冷道:“年少贪玩也要有个度,回去后自去娘娘那里领罚。”
    柴未樊跪着那里,半仰着头,眼底清冽,含着丝丝血丝,嘴巴微鼓,委屈巴巴的模样渐渐远去,又似乎还近在眼前,皇上上捏着一团软乎乎的软团,面色纠结,她不会还记得当初那件事,心里存有芥蒂吧?
    然后今日特意给他送来几团软软的糕点,捏着挺软,雪白雪白的,不过应该不是吃的。
    他拿起来,问许顺达,“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许顺达弯腰上前,细细瞧了几眼,踟蹰着说:“奴才瞧着,像是一种软泥制成的玩意,奴才小时候在乡间见过,这玩意遇热就发软,捏起来跟面团似的。”
    皇上顿住,上不住捏那团面团,好一会,他问:“姑娘现在在做什么?”
    许顺达笑眯眯:“姑娘回宫之后每日闲着,尤其这几日张大儒请了病假,姑娘不必上课,便跟在娘娘身边摘抄佛经。”
    皇上犹豫,“你待会去,将姑娘叫过来。”
    “是!”许顺达这声极为响亮干脆,转身便走,也不顾皇上刚刚说的是待会,而不是现在。
    柴未樊正打算睡午觉,见许顺达亲自过来请她去紫宸殿,她愣住,问:“皇上让我过去有什么事吗?”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姑娘回宫后还没见过皇上吧,皇上说不定是惦念姑娘了。”
    柴未樊脸皮一红,瞪了许顺达一眼,明面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嘴上却忍不住道:“公公常跟在皇上身边,对皇上的心思想必十分了解了。”
    许顺达垂下眼,“奴才不敢当,怕皇上等急了,姑娘咱们走吧。”
    “……好,你让我换身衣服。”
    柴未樊换了身衣服,跟着许顺达朝紫宸殿走去,路上还在想皇上找她究竟做什么。
    一个转弯,岔道款款走来几道人影,柴未樊顿住脚步,那边也惊诧地看过来,“樊妹妹?”
    她的目光移向她身旁的许顺达,目光陡然变沉。
    第41章
    柴未樊朝宝阳郡主颔首,“郡主。”
    宝阳郡主没看她,仍旧紧紧地盯着许顺达,那死死的目光仿佛要将许顺达给盯出花来,许顺达表情淡定,不紧不慢上前,规规矩矩行礼,“奴才参见宝阳郡主。”
    沉寂半晌,声音响起,泛着冷丝儿,“许公公怎么会跟樊妹妹在一起?”
    许公公:“皇上传召柴姑娘,奴才带柴姑娘过去。”
    “哦?”宝阳郡主紧绷眼角,透出冷光,瞥向柴未樊,扯了扯嘴角,“不知表哥传召樊妹妹过去做什么?”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许顺达要笑不笑。
    他垂下目光,恭恭敬敬,“郡主,皇上还在等着,奴才这就领着姑娘去了。”
    柴未樊朝郡主略施礼,转身就要跟着许公公一块离开,宝阳郡主却叫住他们,牵吸一口气,勉强笑道:“说来我也有学业上的问题要问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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