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第95章
    侯府马车依次出城, 城郊行人不多,道路渐宽, 马车跑起来, 转瞬便到了凌风阁。
    姜红菱下了马车,迎面就见顾思杳亦在车边下马。
    她微微一顿, 连瞧也不瞧他一眼,转而快步走到顾王氏的车边。
    恰逢顾王氏下车, 姜红菱上前双手搀扶她下车, 笑盈盈道:“今儿出城人多,车走的慢了些, 老太太可等急了?”
    顾王氏难得出门一趟, 心里开怀, 乐呵呵道:“走得慢了好, 车跑的稳当。这天儿又好,我倒是瞧了好些城里看不见的景儿。这些乡下的田地啊庄稼呀,还有那些鸟雀儿, 都鲜活的很。”
    姜红菱笑着应和了几句,便扶着顾王氏向凌风阁内行去。
    顾琳在顾王氏身后下车,没曾赶得及时,见母亲已同侄媳向店中走去, 便嘀咕了一句:“倒且是会见缝插针的。”说着, 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顾思杳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了小厮,看着姜红菱远去的背影, 面色淡淡,眸中却冷光微闪。
    吕云露与顾婳乘了同一辆马车,一路上只听顾婳叽叽喳喳,聒噪的她耳朵生疼,然而因着如今寄人篱下,却又不得不敷衍着。
    好容易到了地方,她下车透了口气,压了压太阳穴,抬眼就见顾思杳正在不远处。
    顾思杳映日而立,一袭剪裁合体的衣装,穿在高大精健的身躯之上,日头之下,有如临风玉树。
    吕云露脸上微微一热,理了理鬓发,莲步轻移,走上前去,向着顾思杳垂首微笑道:“二哥。”
    顾思杳闻言,扫了这女子两眼,淡淡道了一声:“表妹。”言罢,便迈步向店中走去。
    吕云露微有些失落,顾婳走上前来,挽着她的胳膊,笑道:“云露姐姐,我这二哥就是这样,从来话少。我们这些人,平日里也很少跟他往来。咱们找三哥玩去。”自从李姨娘出事身故,侯府中如今已是姜红菱当家,苏氏是从来不管她的,顾王氏又不待见她,下面的人难免怠惰。虽说上面还有个哥哥,但顾忘苦到底是个男子,凡事多有不到的地方,何况顾忘苦的为人,除却己身前程利弊,旁的是一概不在心上。前头李姨娘出事时,他在菡萏居中的作为,着实令顾婳胆怯心寒。然而顾婳现下唯一的倚仗,便是顾忘苦,她也只能依靠着他。
    如今她看姑妈顾琳回来,想着姑妈到底是家中亲戚,又是顾王氏的女儿,到底比姜红菱那个外人更亲昵些。若是能拉上她的关系,日后在府中,也能多个人照拂。
    吕云露按下满腹心思,向着顾婳一笑,她是不喜欢这个胖嘟嘟又娇气任性的表妹,但看在她是顾忘苦的亲妹妹的份上,也就忍了。
    那边苏氏与顾婉也一道下了车,众人便往凌风阁中去。
    侯府纵然豪阔,但今日来凌风阁包桌宴会的人家着实不少,且皆是这江州城中有头有脸的,故而凌风阁也只遣了几位掌事出来迎接。
    那几位掌事出来接着侯府众人,顾王氏立足打量了一番,又迈步向店中行去,点头笑道:“好啊,如今方老板架子这样大了,我来也不说亲自出来瞧一瞧了。想必是嫌我老了,厌烦我人老絮叨。”
    领头之人连忙笑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原本我们老板是要亲自下来的。只是老太太您也知道,今儿来的客人实在多,有那么几位,必须我们老板亲自陪着。实在得罪不起,只好打发小的来接老太太您。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顾王氏便笑道:“如此说来,今儿也是有贵客了。也罢,这也都是人之常情。我不过白和你们说笑,你们切莫往心里去。”
    那人连连点头应和,便将侯府一众人引进了凌风阁二楼,姜红菱一早定下的房间。
    众人进得屋中,顾王氏眼见这厅堂宽敞,家具考究,陈设雅致,又走到前头的露台上,倚着栏杆向外瞧去,只看视野极佳,这一代的山水秀色尽收眼底,底下抚仙湖上人潮如涌,是十艘五彩龙舟在湖畔蓄势待发,穿着各色衣裳的船手亦在岸上待命。
    她心中极是高兴,说道:“今年这房间定的好,往年只在角落上坐,都看不分明。”
    顾琳在旁听着,连忙接口奉承道:“这也是母亲的福气,到了颐天年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享受。”
    顾王氏倒拉过姜红菱,说道:“这也多亏了我这孙媳妇能干,往年就寻不到这样好的房间。也不止如此,她来府中这些日子,真真替我操持了不少事情,但有她在,万事皆不用愁的。”
    顾琳不料,这奉承老母倒推了她去赞姜红菱,笑了笑说道:“孙媳妇孝敬老太太,那是理所当然的。”
    姜红菱看着她,也淡笑道:“姑太太说的是,的确理所当然。”
    说笑了几句,众人便依次落座,女眷们坐了一桌,围着顾王氏如众星捧月一般。男丁另坐了一桌,两府的老爷带两府的少爷,还有那吕仁辉并族中各房数得着的兄弟,那个顾环今日也带着他的兄弟来了。
    苏氏在桌上坐着,瞧见一幕,低声问顾婉道:“那不是你容大嫂子家的两个哥儿么?这样子的家宴,几时轮到他们来了?”
    顾婉亦低声回道:“听闻他们如今在二哥的书院读书,环哥还替二哥做事呢。”
    苏氏听着,也就不语了。
    众人落座,姜红菱便问就开宴,还是再等等。
    顾王氏便说道:“这才来乍到的,倒也不觉得饿,先泡壶茶来,一家子说说话罢。”
    姜红菱闻说,便出去吩咐了一声。
    少顷,店中伙计便送了香茶果点上来。
    松子杏仁、糕点果品,摆了一桌子。
    众人围桌而坐,捧着顾王氏,虽底下心思各异,面上倒还说笑不绝。
    姜红菱只在席上坐了一会儿,心里略有几分腻烦,便走到那露台之上透气。
    看着外头的山水风景,山风自对面拂面而来,心头的郁气倒也一扫而空。
    她在台上站了一会儿,忽听间壁喧哗笑语不断,男女浪笑之音阵阵传来,其间还夹杂着许多不堪入耳的低俗笑话。她眉头微皱,旋即想到隔壁坐着的是谁,便轻轻叹了口气。正想回去,忽听间壁露台上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走到了露台之上。
    这凌风阁二楼露台虽相通,各屋之间却有雕花隔断,好令各屋的客人看景之时,互不相扰,倒也算是巧思妙想。
    姜红菱看不见那边情形,却听那人出来,在台上站立了小片刻,就有人脚步踉跄,追将出来,嘴里嚷嚷道:“毓王爷怎么走出来了?适才行酒令,我输给你,这却不能算,咱们再重头来过!”这话音清朗,自间壁传来,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姜红菱心中暗道:原来间壁那边的人,竟是毓王?
    只听毓王说道:“不是小王不肯奉陪,委实不胜酒力。这龙舟赛尚未开始,便已先酩酊,只怕扫兴。”
    那人似是已然酒醉,不依不饶,纠缠不休,满嘴大声嚷叫,还有许多无礼的言辞,又大声道:“毓王爷替咱们王爷除此大患,我们这些底下人要谢毓王爷,怎么毓王爷不赏脸么?”
    毓王仿佛不耐烦这人纠缠,到底不曾坚持,还是跟他进去了。
    姜红菱在隔壁,听了这一出闹剧,也不觉感慨道:这毓王虽说不受皇帝宠爱,到底也是堂堂的王爷之尊,这人想必只是齐王府中的清客,竟敢在他面前这等大呼小叫。他倒也能受得了这个气。想到此处,又转念道:他能有这份的气量与忍耐,可见心性坚韧,怪道将来能成就一番大业。似齐王那等狂妄自大的人,争不过他,也是理所当然。他把将来的前程全押在了这位毓王身上,也不知经营的如何了?
    想起顾思杳,她不觉微微叹了口气,便就迈步转回了屋中。
    才回屋里,却听屋中一片哗然,苏氏并以下的女眷皆不言语,倒是顾王氏在训斥顾武德:“今儿是什么日子,你竟把她招来,当真不成话!你那媳妇子还活着呢,这样的事传出去,岂不叫人耻笑?!”
    顾武德立在顾王氏跟前,垂首不言,任凭老母训斥。
    姜红菱不明所以,在位上坐了,低声问顾婉道:“什么事?老太太这样骂二老爷。”
    顾婉亦低声向她说道:“二老爷把二太太的侄女儿接来了,人如今就在楼下马车上呢。老太太听了,气的了不起,所以这样训斥二老爷。”
    姜红菱微有不解,说道:“虽说仓促了些,到底也是一家子的亲戚,就一道来吃个饭有什么要紧?老太太怎么这等生气?”
    顾婉摇了摇头,向她附耳低声道:“不是那么简单,听二老爷的意思,好似是要讨她做妾,所以带上来给老太太瞧呢。”
    姜红菱闻听此言,当真是惊讶莫名,心里暗道:二老爷纵然好色,总还知道个分晓,怎么如今竟弄上了他的内侄女?程氏病着,此事只怕不知情。不然依照她那个吃醋揽酸的脾气,还不打翻了天去?心中想着,不觉看向顾思杳。
    却见顾思杳坐在位上,面如寒霜,眸中寒光凛冽,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微有所感,转而看向这边,两人的目光碰在一处,姜红菱便垂下了眼眸。
    出了这样的事,众人皆不敢言语,一屋子里雅雀无音,只听顾王氏斥责顾武德的声响。
    顾琳从旁劝说道:“二哥也忒不成话了,就说收小,收谁不好,定要弄自己的内侄女?这往后,二哥怎么见二嫂?二嫂同那姑娘,又怎么称呼?说出去,都是笑话一桩。”她说的起兴,却忽见顾武德抬眼瞥了自己一眼,眼神甚是凌厉,她微一瑟缩,登时住口。
    顾王氏听了女儿的话,越发的火上浇油,将手向桌上一拍,把个茶盅子也震的茶水四溅,指着顾武德怒斥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整日家的偷鸡摸狗,你宅子里养的那些个还不够?个顶个的都是美人,你还不知足?定要去弄这个做什么?!”
    顾武德被顾王氏骂的抬不起头来,一时急了,竟口不择言道:“母亲这一世都没怎么疼过儿子,如今儿子不过是纳个妾,讨母亲口里一句话罢了。母亲怎么就这等刁难?”
    顾王氏见儿子竟敢当面顶撞自己,越发气不可遏,嘴唇哆哆嗦嗦,半日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当口上,女眷们无人敢劝。
    顾文成亦走过来,说道:“二弟,讨个妾罢了,你怎能忤逆母亲?何况,此事委实是你荒唐。”
    顾武德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说道:“大哥罢了,母亲这些年向来偏疼你,你自然不知道痛痒。”
    顾文成被他这话,气的打了个趔趄,索性撒手不管了。
    姜红菱眼见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端午家宴竟要为这事闹黄了去,当即起身,走到顾王氏身侧,先亲手倒了杯热茶喂给她吃,嘴里便劝说道:“老太太且吃口热汤压一压这怒气,好好的大节下,犯不着为这等事情生气。”说着,又扬声问道:“那程姑娘现在何处?可来了不曾?”
    就有人回道:“程姑娘的马车已在楼门前停了半刻的功夫了,老太太不放话,没人敢让她上来。”
    姜红菱便向顾王氏低声道:“老太太,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那女子既已来了,还是先让她上来,丢在她在外头,人来人往,指指点点,也是难看。无论怎么说,她也是咱们家的亲戚。她丢脸,咱们府上也没什么光彩。”
    顾王氏吃了她的茶,气却兀自不消,斥道:“难道就让这浪蹄子搅扰咱们的家宴不成?”
    姜红菱从旁说道:“只是若将她逼得急了,她在外头闹起来,可就越发难看了。再则,先叫她上来,过了这日再说。让不让她进门,还不是老太太口里的话?”
    顾王氏听了她这话,心中权衡利弊,这才点头道:“罢了,且叫她上来罢。免得在外头抛头露面的,惹人耻笑。她不顾廉耻,咱们府上可丢不起那个人!”
    顾武德见老母松口,欢喜不胜,掉头就向外走,就要亲自去接人。
    顾王氏却喊住他道:“如今你还是她姑父,哪有你亲自去接人的道理?叫个婆子下去就是了,你与我在这儿坐着!”
    顾武德只好不动弹了,只是伸长了脖子等着人进门。
    少顷功夫,就见一二八佳人盈盈自门外进来。她一身清淡装扮,妆容亦也淡淡,一头细软的长发挽成了一窝丝,插着一支水玉梅花簪,耳下亦挂着一对水玉明珰。摇摇曳曳的走进门来,当真是个清秀佳人。
    顾婉看了一回,咬指向姜红菱低声道:“二老爷当真是乱来,连二太太的首饰,也给了她了。”说着,见姜红菱不解,又指指戳戳道:“她头上那支簪子,我记得去年过年时,二太太戴过的。那副耳坠,依稀也是二太太的东西。”
    姜红菱微微愕然,顾武德纵然好色,到底也不曾荒唐至如此地步,今生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程水纯走进门内,众人心中各怀心思,有鄙视不屑的,有暗中发笑的,亦有深觉荒唐的,脸上却神色如常,并不曾带出来。
    程水纯走到顾王氏身前,双膝一弯,跪在地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口里说道:“见过老太太。”
    顾王氏却连瞧也不瞧她一眼,说道:“你是什么人?跪在这里做什么?”
    程水纯心中一咯噔,瞧瞧瞥了一眼顾武德,却见顾武德垂手立在一旁,望着她微微摇头。
    程水纯心中会意,咬了咬嘴,细声细气说道:“纯儿是二太太的侄女儿,今日本要跟着姑妈来的。只是姑妈病着不能前来,纯儿方才拖延至此刻,误了给老太太请安,请老太太降罪。”
    顾王氏眼眸轻眯,冷笑了一声,斥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太太的侄女儿。往常见你,也算是知书达理的人。你们程家门第虽不高,倒也是诗书礼仪的人家出身。怎么竟养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来?!”
    程水纯身上微微哆嗦了一下,眼眸登时泛红,颤声说道:“老太太这话重了,纯儿当不起。”
    顾王氏厉声道:“你当不起这样的话,我们家便当得起你这等祸害?!好端端的,怎么二老爷就说要讨你做小?!不是你这妖精迷惑,又怎会弄出这样败坏纲常的事情来?!你姑妈如今健在,你就背着她捅她的窝子,世间也有你这样给人当侄女儿的?!”
    程水纯性子本软,虽和顾武德不清不白,到底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脸皮甚薄,被顾王氏这样牵着头皮一顿痛骂,只觉得羞辱不堪,当即呜咽啼哭起来。
    顾王氏看不上她这个样子,斥道:“竟还有脸哭,谁冤枉你不成!”
    顾武德在旁,看着新欢哭得梨花带雨,花容无主的样子,心疼不已,连忙上前说道:“母亲若要骂,骂儿子一人便是。此事不与她相干,是儿子执意强求的。”说着,竟也跪在顾王氏面前,将程水纯搂在怀中。
    顾王氏见了这情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两人道:“你们、你们当真是做的好事!”
    姜红菱见状,赶忙说道:“二老爷,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定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事。还不快扶着程姑娘下去,别气坏了老太太。”
    顾武德听了这话,见母亲没有应声,当即扶着程水纯起来,往隔壁桌去了。
    姜红菱便说道:“这不妥,你们那边都是男人,怎好叫程姑娘坐在那里?”
    顾王氏听见,插口说道:“也休想叫那浪货坐在咱们这桌!”
    程水纯听闻此语,如背雷击,白着脸小声啜泣,小手紧揪着顾武德的衣衫。
    顾武德便说道:“这却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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