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不需要你上那刀山火海。”庆锡笑眯眯道,“只要你替我踩死一只小小的蚂蚁……”
    “哦?敢问王爷,那只蚂蚁的名字是?”
    第四十六章 夜会
    笔尖在雪白的纸张上留下墨痕,少女伏案执笔的身姿窈窕秀美。皇后在旁看了一阵,皱起眉道:“璎珞,你有心事?”
    魏璎珞微微一愣,脑海中浮现出庆锡的话语:“我查到璎宁的真正死因了,今夜三更,我在御花园等你,不见不散!”
    她摇摇头,回答:“禀娘娘,没有。”
    皇后走到魏璎珞面前,从她指尖取下毛笔,温柔地说:“心不在焉,是练不好字的,你身体不舒服吗?”
    魏璎珞心中一动,向后退了两步,行礼道:“娘娘,奴才的确有事,要向您告假!”
    三更天,月光如纱似雾,笼在花枝梢头。
    庆锡走过石子小径,瞧见一个熟悉身影,正是魏璎珞。见魏璎珞如约而至,庆锡心中一松,顿生鄙薄:到底是个小姑娘,感情凌驾于理智之上,太蠢了。他走上前,道:“魏璎珞!”
    少女转身看向他,目光冰冷如刀,庆锡心中莫名一凉,便听她惊慌地高声嚷道:“来人,有贼啊!”
    一群太监从四周冲出,一拥而上将庆锡按倒,庆锡怒道:“你们好大胆,我是乾清门侍卫!魏璎珞,你发疯了?”
    魏璎珞置若罔闻,向其它太监说:“不必怕他,此人擅离职守,深更半夜跑到御花园心怀不轨,只要不打死就没你们的错处!”
    那些小太监们被这句话壮了胆,当真把庆锡打了个满脸开花,庆锡虽有武艺,却双拳难敌四手,只能不停叫骂。
    不远处灯火荧荧,一队人马快步赶来,为首的一人衣着华丽、神情倨傲,是那不可一世的怡亲王弘晓,他上前踹翻一名太监,勃然大怒:“瞎了你们的狗眼,谁敢动手!”
    魏璎珞见了怡亲王,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众太监跪成一片,战战兢兢地齐声道:“奴才给怡亲王请安!” 魏璎珞也似模似样地行礼问安。
    弘晓狠狠瞪了魏璎珞一眼,一把扯过庆锡,问:“怎么回事!”
    庆锡浑身剧痛、口角溢血,伸手指向魏璎珞,恨声道:“是魏璎珞!她秘密约会我到御花园,想勾引我!”
    魏璎珞轻蔑地打量庆锡两眼,好笑地问:“你长这么大难道没照过镜子?”
    庆锡摸了摸高高肿起的脸颊,心中更恨,道:“魏璎珞,想不到你是如此歹毒的女子,我今夜来是想劝你不要错付情意,你却恼羞成怒、纠结人手、动手伤人!王爷,她约会我的事情早已上报给您,您可要严惩这个不知廉耻的宫女!”
    弘晓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挥手道:“还不把人拿下!”
    两名侍卫上前要拿人,魏璎珞早有准备,正要开口,却听一道清朗男声道:“深更半夜,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魏璎珞怔了一下,她看向声音来处,众人让开的道路间,傅恒踏着如水月光走了过来。
    傅恒在看她,魏璎珞本能地想皱起眉别过眼,但她不能让他起疑,她必须迎着那令人厌烦的关切目光,回一个亲近的示好微笑。
    她也的确这样笑了一下。
    弘晓也说不好魏璎珞和富察傅恒自己更厌恶哪一个,双眉拧起,语气不善地问:“富察傅恒,今日可不是你当值,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傅恒的目光从魏璎珞身上移开,对弘晓微微一笑,道:“皇上今夜颇有雅兴,正在御花园赏月,召我手谈一局,只是没想到,刚清净没多久,便听到此地喧哗令人烦扰,令我前来查看。”
    弘晓神色微微一变:“皇上也在?这儿有个宫女私约侍卫,被我当场拿住,正预备交去慎刑司, 就不打扰皇上雅兴了,带走!”
    傅恒有意无意地挡在魏璎珞身前,面上仍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道:“皇上就在前面的亭子,怡亲王,既然惊动圣驾,还是请皇上圣裁吧!”
    雅致的凉亭前乌压压跪了一片人,弘历坐在石凳铺着的锦垫上,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才转过脸来慢慢问:“说吧,闹什么呢?”他的目光掠过魏璎珞,皱了皱眉。
    有这么句俗话说得好:恶人先告状。
    魏璎珞气定神闲地看弘晓抢先开口:“皇上,这名宫女胆大包天,私下勾引宫中侍卫齐佳庆锡,齐佳庆锡再三拒绝,这宫女却约他今夜三更时分来御花园私会!奴才收到禀报,不能容忍此等淫乱宫闱的卑贱之人,刚刚的喧哗是在捉拿此女,不料打扰了皇上的雅兴,真是罪该万死。”
    弘历看向魏璎珞,问:“你可认罪?”
    傅恒听弘历向魏璎珞开口就是问罪,心中一跳,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魏璎珞心中亦是一冷,她暗暗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应道:“亲王殿下所言,奴才一无所知,不知如何认罪。”
    庆锡捂着肿大的脸颊,质问:“你若不是为与我幽会,为何三更半夜来御花园中!”
    魏璎珞捧起身边的花篮,一脸无辜:“天气渐渐热了,主子不喜欢驱蚊草的味道,我是来采夜来香的,哪想到就撞上你这个登徒子,还好皇后娘娘体恤,特派了几个小太监和我一同来御花园,若说是幽会,我怎么会带这么多人?”
    庆锡争辩道:“你带这么多人是想报复我拒绝你!你约我来御花园,让他们把我当贼痛打一顿,这是故意泄愤!”说到这里,庆锡快速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高高举起:“皇上,奴才有证据,这是魏璎珞派人送来的信件, 请您御览。”
    弘历看这一出闹剧,意兴阑珊地道:“呈上来。”李玉将纸展开,奉给弘历。
    那雪白宣纸上写着一行字:今夜三更,御花园琼苑东门,不见不散,璎珞字。弘历看完勃然大怒,猛然将宣纸丢在魏璎珞脸上:“你还有什么话说!”
    宣纸轻飘飘从魏璎珞脸上落在她膝头,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确是她的字迹。
    魏璎珞神情异常冷静,她拾起宣纸,道:“这字迹的确像出自奴才之手,但奴才也有证据,证明这不是奴才所书。”言罢,她从怀里取出一叠纸,继续说:“回禀皇上,承蒙皇后娘娘厚爱,亲自教导璎珞写字,璎珞资质愚钝,却不敢辜负娘娘心血。这一月来,璎珞尝试各种方法练字,为了比较优劣,特意将所有练习的纸都排上序号。今天下午,奴才发现第 二十八页不见了!所以,必定有人盗窃璎珞的书法……”
    她目光转过庆锡与弘晓,一字一顿地道:“栽赃陷害!”
    庆锡不自然地避过魏璎珞目光,弘晓则嗤笑一声:“你说丢了就丢了?我还说是你自己藏起来了!”
    魏璎珞施施然问:“敢问怡亲王,我写信用的纸是什么纸?”
    弘晓不耐烦地回答:“当然是练字的宣纸!”
    魏璎珞神情恭敬道:“皇上,璎珞俸禄有限,不敢浪费宣纸,所以用手纸来代替——哦,就是白棉纸。”
    傅恒眼中微带笑意,接过魏璎珞手里的密信与她自己拿出的纸,再奉给弘历查看:“皇上,庆锡提供的这封信,纸张洁白稠密,纹理细致,是出自安徽泾县品级最高的生宣,但魏姑娘的这些纸,只是宫内最普通的白棉纸。”
    弘晓脸色一沉,还要强辩:“你这女子心机深沉,说不得是你故意避嫌,专门找了张上等生宣!”
    魏璎珞轻轻叹了口气,竟似有些无奈:“不是璎珞厚颜,皇后娘娘说过,璎珞练的这一百五十张字,每天都有进步,你们怕我发现,不敢动最新的,便从中间抽取,第二十八恰是一月前的字,只要与这两日的字体比对,真假立知。”
    铁证如山,再难辩驳。
    庆锡额头沁出细密汗珠,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弘晓忽然一脚踹在庆锡身上,破口大骂:“混账东西,竟敢蒙骗于我!皇上,奴才没想到庆锡竟然撒谎,一定是他——”
    “一定是齐佳庆锡勾引我不成,特意栽赃陷害,怡亲王是这个意思吧?”魏璎珞笑盈盈地对庆锡道:“齐佳侍卫,你听清楚了吗,你勾引我不成又栽赃,你自己再不识趣,可没有人会救你啊。”最后一句十分意味深长。
    庆锡脸色青白,弘晓要弃车保帅,他怎么会不懂?他把心一狠连连磕头道:“皇上,是怡亲王威胁奴才去陷害璎珞姑娘!奴才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一切都是他指使的,奴才对天发誓!”
    弘晓踹上庆锡胸口,暴怒:“狗奴才!竟然敢往我身上泼脏水!”
    魏璎珞故作惊讶地道:“是怡亲王指使你?奴才深居内宫,与亲王素昧平生,不知亲王为何要诬陷奴才?奴才身份卑微,只有长春宫宫人的身份值得亲王多看一眼……难道,秦王殿下其实是想借诬陷奴婢往——”
    “够了。”弘历忽然开口,声音中隐有怒意。
    天子之怒,威如雷霆,众人齐齐噤声。
    弘历道:“庆锡攀诬长春宫宫女,不配乾清宫侍卫一职,杖责一百,革职查办!把他堵住嘴,给我拉下去!此事到此为止。”
    庆锡来不及再说一个字,便被侍卫堵住嘴拉走,弘晓暗暗松了口气。
    到此为止四个字砸在魏璎珞身上,字字似乎都有千斤重,她不甘心地还要开口,傅恒伸手用力拉了她一下,认真地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到此为止”,天子金口玉言,谁能违背?
    弘历瞧见了魏璎珞与傅恒的小动作,心中更为不快,冷冷道:“魏璎珞,你这种破烂文墨也好意思叫书法?还覥着脸说每天都有进步!朕都替皇后难受,你回去练上一百张,练不完,不准休息!”
    魏璎珞咬住牙,垂首应道:“……是。”
    第四十七章 吃肉分福
    怡亲王和魏璎珞的那一场闹剧,在宫中还是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长春宫拔出了一个内应,而储秀宫,嘉贵人伙同怡亲王诬陷皇后的贴身宫女败露,不配再教养四皇子,皇上下令将四阿哥交给娴妃抚养。
    而魏璎珞……还在练那一百张的大字,天子让练一百张,就不能只练九十九张。
    长春宫中,魏璎珞悬腕提笔一勾,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长长呼出一口气。皇后看着白纸上工整不少的字迹,笑道:“是个有慧性的丫头,写得越来越好,皇上罚你练字真是罚对了。”
    魏璎珞将湖笔放在笔架上,抿了抿唇,问:“有错当罚,娘娘,被罚是璎珞错了吗?”
    皇后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天子是永远也不会错的,他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无论如何,嘉贵人被处置,也算皇上给了你一个公道。”
    公道?魏璎珞看着桌案上厚厚一叠白纸觉得有些讽刺,她摇头道:“若有公道……这公道也不是给我的,是给您的,给长春宫的,还是那句话,有错当罚,嘉贵人错了被罚,可怡亲王呢?”
    皇后瞧向窗外,日光照在她裙裾金线所绣的凤凰上,熠熠生辉,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你何必钻牛角尖?怡亲王是皇上的亲堂弟。”
    那文彩辉煌的凤耀眼的近乎刺目,魏璎珞轻轻说:“对,怡亲王是皇上的亲堂弟,奴才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别说只是受了冤屈,就算当场没了性命,皇上也不会多瞧一眼!他所以大发雷霆,只是怪怡亲王参与内廷纷争,又闹得很难看,丢了皇家体面!所以,嘉贵人尚有处置,怡亲王却逍遥得意!”
    皇后看着面前的少女,缓和口气道:“璎珞,怡亲王毕竟是十三皇叔的亲儿子,大清堂堂正正的铁帽子王,皇上不好过分苛责。”
    魏璎珞回望皇后,长春宫是她唯一的立足之地,皇后娘娘也是她在重重宫闱里必须要抓牢扶稳的靠山。长春宫和怡亲王的梁字已经结下,与其一味防守,还不如以攻为守。她眸光转冷,暗想:铁帽子王……有什么大错,是有铁帽子王这样的尊崇也保不住的呢?
    皇后见面前的小姑娘忽然出神,奇怪地问:“你在想什么?”
    魏璎珞回神,对皇后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您的。”
    皇后微微一怔,心中柔软,语气爱怜地说:“傻姑娘。”
    时日易度,又消磨几日光阴。宫里的日子,今天与昨天没什么不同,见一样的人、看一样的景、做一样的事,而这样的日子,一旦稍有变化就会十分明显。
    这日去永和宫送完东西,魏璎珞回到长春宫,拉着尔晴说话:“尔晴,什么是吃肉分福?”
    尔晴稍稍一想,反问:“你是不是看见吴书来他们准备黑猪了?”
    魏璎珞点点头,道:“回宫的路上瞧见的,一群人扛着好大两头整猪,大得简直怕人。”
    尔晴扑哧一笑,说:“也难怪,咱们平时哪见得到那些东西,瞧着是不是新鲜?这是宫里的老规矩,坤宁宫朝夕二祭,每隔一月还有一次大祭,皇上要赏赐御前侍卫、朝臣们吃肉分福,后宫嫔妃也有份,算算时候,明天就是大祭日啦。”
    说到这儿,尔晴又犯起愁:“说是分福,但那胙肉不过是白水所煮,没滋没味,有时候都是半生的,咱娘娘素来最厌吃那东西,还吃坏过肚子,只望这次吃了凤体无恙。”
    魏璎珞想到皇后的身体,不免也忧心起来,问:“不能不吃吗?
    尔晴叹了口气:“这是分福,谁敢拒绝就是对先祖、对神灵不敬!以前有位大臣吃吐了,还被杖责八十呢!”
    对先祖、神灵不敬,杖责八十。
    魏璎珞心中一动,时机稍纵即逝,她发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就一定不会就此错过。魏璎珞双眼微微一眯,对尔晴甜甜一笑,道:“我忽然想起有事没办完,下次再找你说话。”说完,提起裙摆快步向外走去。
    尔晴愣愣地看着魏璎珞的背影,嘀咕道:“你不是才办完事回来吗……”
    侍卫处。
    “吱——吱——”海兰察拼命对傅恒使着眼色,口里还发出怪声。
    傅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今儿怎么了?失心疯了?”
    海兰察泄气,没意思地说:“唉,咱俩真是一点默契也没有啊,不玩了不玩了,你往那边瞧,看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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