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自打裴靖之后,裴琮和小壮壮,是所有皇孙之中,唯一能有幸,与皇帝一起用饭的。
    皇帝的膳案太高,俩孩子又矮,放到椅子上一坐,裴琮皇帝还免强能看到他的脑袋,但小壮壮就整个儿淹没在桌子下面了。
    “朕意欲请你二人吃顿饭,但你二人这般的矮,朕想看到看不到你们,这可如何是好?你们谁能想到更好的办法,朕今日重重有赏。”皇帝对于这些龙孙们,虽说见的不多,但只要见了面,还是很和蔼的。
    裴琮在这方面,比他风流又花心,心思全用在女人身上的哥哥裴瑄更聪明得多,立刻就伸手,指着站在黑漆牙雕云海腾龙的屏风前面的,一个细白净面的小内侍说:“你来,抱着上我,我就可以看到皇爷爷了。”
    这小内侍凑了过来,初时并不敢僭越,皇帝点头,准他坐之,他才提心吊胆的坐了。很好,有内侍的屁股垫着,裴琮果然可以看到皇帝了。
    皇帝于是笑眯眯的,又去看壮壮。
    便见小壮壮艰难的从椅子上溜了下来,奔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只杌子,然后,便想搬那把杌子。柳大总管瞧着这小短腿的家伙认真的可笑,遂上前,悄声问道:“小公子,要不,让奴才来帮你?”
    小壮壮虽小,那力量却大着呢,而且,他明显搬不动,于是一脚将只杌子给踩倒了,竟是用滚的办法,滚到了椅子旁。
    “朕明白了,你大约是想把这杌子放到凳子上去,那么,如今又没人帮你,你这两条小短手,究竟要怎么着,才能把它放上去呢?”皇帝煞有介事的问道。
    柳公公赶了过来,想要帮忙,但叫皇帝给回止了。
    小壮壮仰望着比自己还高的凳子,一排小米牙咬着唇,苦思冥想了半天,搬它不上去,却是转头去看皇帝:“皇爷爷,坐。”
    他这意思是,要让皇帝帮他。
    诸太监赶了过来,皇帝却示意诸人退后,而是亲手,将那杌子放到了凳子上。
    小壮壮爬上凳子再坐到杌子上,好了,这下他非但坐着,而且也能看到皇帝了。但小家伙也给累的不轻,这时候脸红脖子粗,气喘嘘嘘的。
    “切,真是麻烦,叫个内侍抱着不就得了嘛,吃那么大的苦头。”裴琮幸灾乐祸的看着小壮壮儿,还问皇帝:“皇爷爷,我说的对不对?”
    皇帝和颜悦色,笑眯眯的,但也不置可否。
    而这厢,裴嘉宪一骑快马,身后带着胡谦昊,胡东方等人,快马跃入西市,调转马头入了牛马市,侍卫们整个儿将牛马市后面一处臭气熏天的肮脏之所给包围了。
    依旧是鸦衣笔挺,胡谦昊跃身下马,示意全员退后,自己提着剑柄,亲自上前,静待片刻,一脚踢开了破门,牛马尿溺成堆的院子里,一派鸡飞狗跳。
    胡东方率先跑了进去,出来时,手中只捧着一张纸。
    裴嘉宪站在这整片场地最干净的地方,甩手接过纸,纸上两行字:本府向来,只比裴大将军更快一步。
    “罢了,收兵吧。”阳光下,肃王殿下鸦衣青青,星眉玉目,在这肮脏哑暗的天地之中,仿如一株松柏般清然卓立。
    他就不信了,抛开杜若宁,他能于这长安城中,找不到个萧蛮。
    再说宫里头,太极殿。
    太监们开始摆膳了。为了照顾孩子们的口味,今天上的菜式,全是孩子们喜欢吃的。
    柳公公在替皇上布菜,而另有两个大太监,是在替裴琮和壮壮俩人布菜。裴琮明知自己为何而来,谨尊父亲的教诲,分明很喜欢吃那道龙井虾仁,但也不过吃了三口就止。
    但毕竟小孩子的馋意是掩不住的,虽说不吃了,但裴琮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那道菜。
    反观壮壮,坐在只小杌子上,太监盛来什么,他就吃什么,胃口极好,吃的也极香,直到吃了个肚子滚圆,皇帝都未发现,他究竟喜欢吃那道菜。
    用罢了午膳,柳公公便问俩孩子:“二位,你们向来中午吃罢了饭之后,是要先午歇,还是要出去走动走动?”
    烨王府养孩子,向来以静养为主,所以饭后,必定是先休息。
    而小壮壮则是土匪的养法,不到他自己困倦,罗九宁是不会强求他上床的,所以,小家伙吃了饱饱儿的肚子,攥着小拳头就说:“耍拳,我要耍拳。”
    皇帝因为壮壮一餐饭吃的香,也是胃口大开,吃的有些撑了,就随着小壮壮的脚步,信步出了大殿。
    而裴琮呢,见壮壮出去了,自己不好独睡,也就跟着出来了。
    小壮壮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最前面,也不说话,率着一群人,出了太极殿,七弯八拐的往前走着,沿路也不拐弯子,走到太极殿后面的校场上时,伸了伸自己的小胳膊,有模有样的,就开始打拳了。
    他毕竟还小,小胳膊小短腿儿,但是招式打的有模有样,通身上下一股子的稚气。
    “你这拳,是谁教你的?”皇帝叫这孩子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乐了,于是问道。
    小壮壮停了拳头,先是合掌一拜,才说:“爹爹,爹爹还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徜若再加一套拳,洪富乐齐天。”
    且不说皇帝,就是诸太监们,也叫这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模样给了个哈哈大笑。
    裴琮本是个聪明的,一看皇爷爷爱的是打拳的孩子,而他自己本是个一学就会的,立刻就站到了壮壮的对面,一套偷学来的拳,打的有模有样,到底大些个儿,比壮壮打的还要好。
    这时,柳公公过来请示,问是否要把俩孩子给送回去。
    皇帝想了想,道:“不必,就让他们在此,陪着朕呆两天。”
    这不,赶晚儿,裴嘉宪入宫,到北宫来看太后时,便听罗九宁说,壮壮此时还在太极殿中呆着呢。
    “似乎他还挺讨他皇爷爷欢喜的,这个你就莫管了,徜若无事,早点儿回府去。还有,记得到烨王府再确认一番,我总觉得,那萧辞和萧蛮脱不了干系。”罗九宁抽空出来,说道。
    她也是瞧着太后叫褥疮折磨的不行,此时正在替太后配药了。
    裴嘉宪却是一派忧心耿耿:“不行,得把壮壮唤回来,且不说裴琮,皇上那太极殿,一直以来是孤管不到的地方,孤怕萧蛮的探子会渗到太极殿去,届时,予壮壮不利。”
    “王爷也是风声鹤唳,哪那么容易,萧蛮的探子就能渗透到太极殿中。而且,我儿子虽小,大智若愚,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对了,您不是一直在追捕萧蛮,可有什么消息不曾?”罗九宁笑问道。
    裴嘉宪顿时神色便有点儿不那么自然。
    自然了,他最先想起来的就是杜若宁,那丫头跟着萧蛮又跑回了长安,倒也没什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雄心勃勃的小丫头而已,但要叫罗九宁知道,肯定得气的跳起来。
    她这人面软嘴善,不说嫉妒,但真嫉妒起来,裴嘉宪要受的是体肤之伤。
    而他在见了杜若宁,并且离的很近的时候,确实觉得,那女子虽说面貌与罗九宁不同,但是,嗅之,身上却有一股与罗九宁相同的体味。
    也就是说,罗九宁所言的那个诅咒是真的,也许他在这世间,任一个女子身上都不行,唯独行的,只有罗九宁和杜若宁。
    做贼心虚,裴嘉宪又不好在杜若宁居于长公主府时,真的将她再提溜出去,给扔的远远儿的,想了想,便准备要瞒下此事。
    “今夜,你暂且在此等着,孤去一趟烨王府,待确认过那萧辞,入宫来替你。”裴嘉宪声音低了几分,悄声说。
    “不好,你不要再入宫了,回府去。”罗九宁想起今儿一早的事儿,还气的牙痒痒的。
    此时恰王姑姑抱着坛子药酒走了进来,就放取了桌子上:“娘娘,这是丽妃娘娘送进来的药酒,说是用竹叶青蛇泡的,治风湿最好,您不是想给咱们太后娘娘配药吗,您瞧这个如何?”
    这是太后娘娘的书房,而太监们找来的格样药材林林总总,就全摆在桌子上。
    裴嘉宪站在罗九宁身后,忽而觉得腿间一紧,她一只手不知何时伸了过来,恰就掐在他的大腿内侧,位置也找得准,恰是阴廉穴。
    这阴廉穴,在气冲穴直下二寸,管的是人身体的湿气与浊,只要掐的适量,那种疼痛,恰似犯了风湿一般,双膝酸软,一般人要着了,首先就得跪。
    裴嘉宪胜在忍功好,但也在罗九宁一掐一拧的瞬间,双膝一软,就伏到了堆满药材的桌案上。
    王姑姑倒叫他吓了一跳:“王爷,您可是有甚不舒服的地方?”
    裴嘉宪面色有褐转白,又白转青,忽而喉头涌动,哈了一股气出来,但也咬牙紧忍着。
    等王姑姑转出去了,罗九宁才吃吃笑起来:“姓裴的,别以为我怕你,今儿早上,若我能腾得出手来,掐你这样一手,你当时就得跪到我身后求饶。”
    等她松了手,裴嘉宪才缓过气来,喘了口气道:“那等孤今夜回来,咱们再试试,看到底是谁要给谁求饶?”
    “你!”
    “王妃这一手,甚得孤心,不信你再往上三寸,摸一把试试。”裴嘉宪趁着此时无人,就开起玩笑来。
    此时下午的斜阳正好,晒进书房,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全蒙着一层淡淡的金色,裴嘉宪的脸上,亦镀着一抹金色,眉目弯弯,笑意暖暖。
    罗九宁不知道的是,这世间,就连裴嘉宪的亲娘丽妃,也从不曾见过他这样温和的笑意。他小时候活的清醒而又孤独,十六岁之后便提着股子气儿,誓要得到皇帝的认可,一生,都未曾像此刻一般放松适意过。
    她初时没明白他的意思,顺手往上摸了三寸,给火烫了似的,顿时就腾红了脸:“你竟这般流氓。”
    裴嘉宪于嘴仗上获了胜,抚拳擦掌,哈哈大笑而出,倒是惊的北宫里的小宫婢与老嬷嬷们面面相觑。
    尤其几个一直以来在北宫伺候的老嬷嬷,对视一眼,皆是撞了鬼一般的摇头:“真是怪事儿,奴婢们打小儿见惯肃王到大,还从不曾见他笑过呢。”
    第102章 截然不同
    褥疮算不上太大的症侯,但要真折磨起人来,却也能把人的命给要掉半条。
    太后当是没有什么大症侯的,但是,就只凭褥疮这一项,就已经能折磨的她寝食难安了。
    此时徜或对症下猛药,几味薄药当能把太后的病症给去了。但是,太医们怕太后要痛,而且总贵她的金玉之体,不敢给下猛药,病症就越拖越沉了。
    罗九宁今日自告奋勇,要替太后治出一味能解她褥疮之疾的薄药来。
    太后闻言自然大喜,命罗九宁开出单子来,早晨便遍传御医署并六宫,无论罗九宁想要什么药,全都叫给她找来。
    她开了一味十年的药酒泡蛇,因这蛇酒是味僻药,御医署一般是不备它的,风声放出去,丽妃那个不走寻常路的就命人捧了一坛子来。
    罗九宁这边磨好了滑石,需要以药酒中的竹叶青作引,遂将丽妃命人送来的药酒坛子揭开。
    揭开之后,她对着那褐色的酒液凝视了片刻,见药液之中隐隐飘着一条深绿色的竹叶青蛇。是条大蛇,也许是泡的年程久了,瞧起来至少有一个孩子的手腕粗细,盘在酒坛之中,莫名的滇人。
    她正准备要下手去抓,却又顿了顿,转而取了一幅一尺多长的竹筷来,一手拿着坛盖,伸手下去,便对着那竹叶青蛇的头部戳了一戳。
    要说真在药酒中泡上十年,这蛇当然是条死蛇。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药酒中的蛇顺着筷子就缠了上来。
    罗九宁毕竟八岁开始治药酒,什么毒物不曾见过,一把将坛口压上,使劲的压着,只觉得手心突突,坛子里的蛇竟是在顶坛口。
    她当时也不说什么,先是抓了把火药,眼不丁儿,趁着蛇不动弹时就给洒进了药酒之中,再指个事儿,抱着坛子出来,却是直奔西华宫。
    丽妃娘娘今日,是雷打不动的冷水浴时间,正坐在自己那整块整块的大理石砌成,缘边却以羊脂玉镶成,台阶以油木铺成的浴缸之中,正在哼哼叽叽唱着小调儿,泡着冷水浴。
    边泡,她还用双手拍打着腹部,傲人的双胸,直打到遍向赤红时,仍不停手。
    这种法子,对于皮肤确实是极好的,因为冷水刺激皮肤收缩,而拍打,则能更快的让皮肤代谢,不过,一般人是吃不了丽妃的苦,当然,也不可能有她的美。
    “母妃,这药酒,您是从哪儿弄来的?”罗九宁跪在台阶上,将只坛子推了过去。
    丽妃一脸的不明究里:“长公主送的,怎么啦,可是药效不好?”
    “长公主虽说非是太后娘娘亲生,但由太后一手抚育长大,既有好的药酒,为何不亲自呈奉,却要转您这一道手?”罗九宁再问道。
    丽妃想了想,道:“还不是我如今得圣宠,长公主为了齐国公,得巴着我些儿?”她倒是脸大,凡事总往好处想。
    罗九宁估摸着此时蛇应该死了,轻轻揭开坛子,便见蛇虽然依旧在里面,但已经翻了肚皮,显然是死了。
    她道:“那这药酒,可是长公主命人亲自给您送来的?”
    “当不是吧,是一个眉中生着枚红痣的婢子送进来的,那婢子生的倒还有几分意思,红痣生在右眉间,倒有几分佻皮。”丽妃道。
    罗九宁一听这话,顿时眉头一跳,那不好的预感,也于一瞬间就成了真。
    在那本书里说过,杜若宁自己的手上并不沾血腥,但是,她在登上后位之后,害死郑姝和宋绮还不够,因偶然得知为帝的裴嘉宪经临洛阳时,曾到一座尼庵中去看望过一回在那里出家为尼的王伴月,便命一个眉间生着红痣的丫头,去了一趟洛阳,然后,王伴月便暴毙了。
    这么说来,杜若宁又回长安了。
    而且,这药酒,应该就是她故意送进来,要毒死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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