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转眼已是半月有余,裴靖还在府外守株待兔,陈千里却是快马疾鞭,就赶到长安去了。
    长安,东宫之中,如今也正不太平着呢。
    太子叫太孙刺伤了大腿,本来是瞒的滴水不漏的事情,结果不知怎的,就叫人给捅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听闻自己最疼爱的大孙子居然刺伤了父亲,虽不知什么缘由,但也是立即就要传召太孙。
    太子交不出太孙来,与太子妃一商量,遂只言太孙也病了,而且染的还是天花,将太孙的院子紧紧关上,又找了名染了天花的孩童置于其中假充太孙。
    待到皇上派来的太监们前来照看时,尽力的说好话,又打点,才将此事从皇上面前糊弄了过去。
    这日一早,太子妃佟氏前来侍疾,迎门便见太子持着封书信,正坐在那里发怒火。
    遣散了宫人们,她问道:“怎么,可是佟谦依旧劝不回靖儿来,难道说,他这竟是真的一条路要走到黑不成?”
    太子恨恨甩着手中信纸,道:“靖儿只问,那孩子究竟是谁的,要我们能将实情告诉他,他也愿意回来。我只问你,你当初到底把那姓罗的姑娘扔到了何处,辱她的人又到底是谁?”
    太子妃眼神躲闪了片刻,道:“那不是清歌和幼若一手办的,至于当时清歌把那罗九宁究竟送到了何处,我也不知道。但总归,这又算不得什么大事,你又何必问它?”
    要说,事情既能发展到这一步,那平静的表面之下,涌动过的暗流,早不知道有多少了。
    比如说,太子妃知道太孙压着个女子在梧桐树上亲吻之后,便前去责问太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孙倒是很干脆,言自己此生非罗九宁不娶,而且,他娶了罗九宁之后,也不要佟幼若作嫔或者作妾,他只要和罗九宁二人一生一世,那怕作了皇帝,也要作一个后宫独有皇后一人的皇帝。
    可以想象当时的太子妃有多愤怒。她哭过,求过,闹过,甚至不惜自杀过,但自幼儿乖巧到大的儿子就是不肯改口。
    是为着这个,太子妃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才行的那一招。
    当夜罗九宁给她用药迷晕过去之后,太子妃拿裴靖的姑姑清歌作诱,把她给骗了出来,骗出来之后,太子妃吩咐清歌,说这个最下贱的地方,把罗九宁给扔了去。
    她就是想让最最下贱的男人们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肖想着,勾着她儿子的女子给侮辱了去。
    不过,到底清歌把罗九宁扔到了何处,太子妃从来不曾问过。
    她也是女子,虽说怒火之中作了那样的事情,但绝不敢去回想,也不敢再问。毕竟如今冷静下来,仔细想来,给个女子服媚药,又扔到下贱肮脏的地方去,比当时就生生儿的杀了她,叫她烧死在翠华宫的那场大火之中还过分。
    俩夫妻吵了一场,最终没吵出个结果来,太子妃也就悻悻儿的,回自已宫中了。
    到了自己的寝殿之中,她抬眉便见娘家侄女儿佟幼若,正在殿中等着。
    俗话说的话,外甥像舅,侄女肖姑。
    佟幼若这小姑娘,相貌生的,就有七分肖似于太子妃。而且最喜的是,她和太子妃非但相貌相似,而且脾性极为相投。
    再兼她自幼聪颖,性子警敏,整个佟家,都视其为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更何况,她和裴靖打小儿,还是一对青梅竹马呢。
    “小姑,靖哥哥到如今还未回来?”佟幼若左右四顾着,问太子妃。
    太子妃默坐了半晌,忽而侧身,难得凝重的问道:“幼若,我且问你,去年中秋夜,那姓罗的姑娘被带出去之后,究竟是谁辱了她?”
    都过去一年多的事情了,而且,佟幼若也非是自己出手办,而是指使着清歌办的。但到底作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佟幼若下意识抽了抽唇,道:“是清歌干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小姑如今还提这个作甚?”
    太子妃道:“可不是靖儿闹的厉害了,呆在洛阳不肯回来,非逼着我问出个所以然,看那夜强了那罗氏贱婢的人,到底是谁。”
    听到这儿,佟幼若的脸瞬时就惨白了白,却也是讪笑了笑:“这个,我也不知道呢,那事儿,咱就别提了吧。”
    事实上,当天夜里,罗九宁跟着清歌出来翠华宫之后,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然后她便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悄悄儿的溜了。
    在她溜了之后,清歌前来找她,也是怕罗九宁要四处乱突乱闯,叫人撞见了,或者是乱说乱扯,扯出她俩的勾当来。
    和清歌一商量,俩人便一起提着灯,便沿路去找罗九宁。
    而找到罗九宁时的画面,佟幼若差点就吓晕了,倒是清歌将一根指头涎入口中,居然口水垂垂的就说了句:“宫中人人传言,都说咱们四爷不良于房,表小姐瞧瞧,他那哪像是个不良于房的样子,我觉得那罗九宁要叫他给折腾死了?”
    第38章 天赋异禀
    佟幼若顺着清歌的目光望过去,就见食了媚药的罗九宁叫个男人压在块山石上。
    她的身子向后仰倒着,整个人颠来荡去,叫的却极为欢愉。
    而那男人,原本正在憨畅之中,却在听到清歌一声尖叫之后,忽而两手掐上罗九宁的脖子,郑姝和佟幼若两个是眼睁睁的看着裴嘉宪把罗九宁给掐晕,而后,他赤红着眼睛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而去。
    佟幼若和清歌两个对视了半晌,终是清歌去试了一把罗九宁的鼻子,然后道:“表小姐,她死了。”
    佟幼若原本也不过小姑娘的顽闹,想要欺负罗九宁一回,可没想过她死的。
    她最先想到的,是怕裴靖知道后要责骂自己,于是说:“快,将她抬起来,扔到北苑里去。那里人多,又还皆是异族人,言语不通的,到时候皇太孙便要审,也审不出个什么来。”
    后来,佟幼若是真没想过罗九宁还会再活过来,当然,也没有想过皇帝会把罗九宁指婚给裴嘉宪。
    当夜裴嘉宪强了罗九宁,并差点给掐死的秘密,是只属于她和清歌二人的小秘密,无论什么情况下,她们也绝不会说出来。
    不过,迄今为止,佟幼若犹还记得醉熏熏的裴嘉宪转过身来的样子。
    当时清歌啧啧叹着,就轻声儿的叫了一声:肃王可真真儿是,天赋异禀啦!
    “那清歌,我觉得咱们是不能再留着了,须知,事情万一抖露出来,她的嘴巴可极重要。”太子妃想了想,道:“这不行,我得找个人,把那清歌给去了才成。”
    叹了口气,她又道:“阿弥陀佛,这可全是靖儿逼我的,又一条人命,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我。”
    与佟幼若两个闲聊着,太子妃让嬷嬷去传唤清歌,岂知等了半个时辰,嬷嬷竟是空人一个回来了。
    “怎的,那清歌了,为甚没带来?”太子妃吃惊的问。
    嬷嬷回道:“娘娘或者不信,但原本清歌该是在太孙殿里好好儿呆着的,可奴婢们找了这半日,也没见她的踪影。可是,咱们东宫之中,几道门上也没人说清歌姑娘出去过啊。”
    太子妃顿时就着急了:“再着,赶紧找去,把她给我找出来。”
    而这时候,陈千里掳着清歌,已经到回洛阳的路上了。
    这来来往往的一闹腾,也有一月余,就该到吃腊八粥的时候了。
    罗九宁所筹划的离开王府之计,转眼也到了跟前。当然,她要离开时所要踩的跷板,顾泽海,也一直在内院呆着呢。
    只要宋金菊的病一日不好,顾泽海就会在内院之中守着老太太。
    而罗九宁从一开始诊脉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件事儿。原本,老太太的死与她无关,她也不想牵扯其中,自然就没怎么管过。
    但是,为了能继续在内院能够见到顾泽海,她最近一直给老太太开的,全是清淤去毒的方子,虽不能根治了老太太的病症,至少能缓解她如今这中毒的症状。
    为防老太太不肯吃,罗九宁一再叮嘱明辉堂的婆子们,要真不想老太太死,撬开牙关狠灌,也得把药给灌下去。
    果然,到底命更重要。一贴贴的汤药灌下去,老太太连吐带拉的,虽说身子更虚了,但到底从昏澹之中醒过来了。
    要说为人在世,千般乖觉,但凡有了病,到了郎中面前,皆是乖的不能再乖的小孩子的。
    老太太到底昏迷良久,听说是罗九宁将自己救回来的,再见九宁时,那双渴望生的眸子里,就再也没了当初一心想赶着她走时的阴鸷,反而满盛着,想要生的渴望。
    一手攥过罗九宁的手,老太太比比划划了半晌。
    到底见的病人多了,罗九宁便听不懂老太太在说什么,也知道该要如何劝慰:“良药苦口利于病,老祖宗往后,只要乖乖儿听话吃药,就肯定会好起来,您瞧,今儿的气色,不就比昨儿好多呢?”
    老太太手能动了,但嘴尚且说不了,嘴角口水涎涎的说着。
    如今安济堂的东家陶安总说,罗九宁于外科,不及陶九娘的十分之一,于妇科上,更不及陶八娘的百分之一,但她最好的,便是耐心。
    她替人瞧病,无论三六九等,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她似乎从来都不会厌烦一般。
    罗九宁笑眯眯的坐于一旁,听的极有耐心,陪着老太太坐了半晌,这才借着个书药方的空儿,踱到了隔壁,老太太向来不曾踱步进来,却装来作摆饰的书房之中。
    “娘娘到底怎么打算的?”顾泽海早就在书房里等着,见她走了进来,提笔蘸墨,就递到了她手中。
    门口还有两个小丫头伺候着,老太太房里的老嬷嬷秦妈也在一旁瞧着。
    罗九宁于纸上书着药方,悄声的说:“顾长吏,我这儿有银子,您替我雇上一架马车,再抽功夫找上几个壮仆,过些日子,我想出门一趟,但不知可否?”
    执着笔书药方的这小王妃,天生一股贞静安宁的气度,侧眸淡淡扫了他一眼,旋即又垂下了眸子,窗外的光洒进来,渡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仿如蝴蝶的翅翼一般。
    顾泽海喉头一阵紧结,哑声道:“好。”
    她顿了半晌,又道:“我还得拜托你一件事儿,今夜你出去之后,跟我爷奶,还有我娘她们全都说一声,叫这几日多储些粮食,无论任谁敲门,等闲不要开院门,怕是有乱子。”
    那本书里说过,腊八之际洛阳城会有流匪与无赖在城中作乱,但究竟是那一天却不曾详记过,所以,罗九宁自己也不知道,只能是提醒陶七娘和罗家俩老们,将自己保护起来。
    顾泽海倒是个极为爽快的,立刻便答:“我连我娘也一并,带到你家去。”他这是想带着老娘,和她一起逃了。
    罗九宁入下笔,转身时依旧意味深长的扫了顾泽海一眼,悄声道:“我和壮壮两个的性命,可就全托付给长吏您了。”
    顾泽海刚想说句什么来着,便听见珠帘哗啦啦一阵响,紧接着,裴嘉宪走了进来,肩披寒霜,他笑吟吟的说道:“王妃亦在?”
    罗九宁连忙就站了起来,笑盈盈的说道:“王爷来了?”
    裴嘉宪缓缓踱步走了进来,走至罗九宁身后,冷冷望着顾泽海看了片刻,回过头来,柔声道:“老祖宗的病,今儿如何了?”
    罗九宁连忙笑道:“对症吃了几贴药,似乎好多了,要不您过去瞧瞧,她如今都能坐起来了呢。”
    裴嘉宪依旧冷冷盯着顾泽海,轻轻儿晤了一声,却是赞道:“王妃辛苦。”
    罗九宁连忙笑道:“妾身并不辛苦,倒是王爷这段时日总不回内院,怕是辛苦的紧。”
    他要不回来,她就出不去,这才是罗九宁最头痛的。她如今只想逃开裴嘉宪,顾泽海若说是翘板的话,裴嘉宪就是起点,她非得踩着他借力用力,才能从这王府中逃出去。
    迎上裴嘉宪,她又道:“今儿恰好腊八,正是吃腊八粥的时候,但不知王爷有没有功夫入趟内院,妾身别的不会,粥倒是煮的格外好吃。”
    她今儿穿着件出风毛的蓝色比夹,不比别的郎中一手字写的像鬼画符,一笔药方皆用魏碑工工整整的书成,字迹流畅而又大气。
    裴嘉宪顿了顿,又道:“好。”
    连着一个月没有进过内院,他也是想故意的冷一冷罗九宁,今儿甫一进来,便碰上顾泽海,不用说,俩人估摸着,要是又商量他们的私奔大计。
    裴嘉宪一个月前,甫一听说罗九宁想要私下逃跑时,格外的生气。
    于是,他便端着性子,准备要狠狠儿的冷上一回,看罗九宁会不会想方作法,故意来讨好自己。岂知等了整整一个月,内院之中一片安宁,罗九宁每日尽心尽力给老太太诊着病,安安稳稳呆在自己的正院之中。
    便给阿鸣点药膏子,讨他两句好话,央他把自己唤进来的事呢都不曾作过。
    憋了整整一个月,终于还是他自己憋不住了。
    不过,甫一进屋的时候,裴嘉宪仍是满心的怒火,但也不知为甚,见罗九宁站在案头书着药方,那股子气顿时不知为何,就全然消泯了。
    这回子跟在罗九宁身后,他颇有些恨自己不争气,又觉得壮壮的嫡长子身份,也给的太容易了些。
    “王爷慢些。”就在这时,罗九宁忽而一停,提起裙帘,将横在树中间一根树叉轻轻踢到一旁,回过头来,笑着说:“冬日渐冷,路上总有横枝树叉的,小心别绊倒了王爷。”
    裴嘉宪顿时便由心的笑了:“孤是男子,又岂会叫根树枝子绊倒?”
    罗九宁笑了笑,心说,我也不过变着法子讨好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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