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明天一到清平县,你就会安排这个事?”
    “越早宣传,效果越好。”禹明拉着她往前走,提到课题,他整个人都冷静下来,再舍不得也得走,清平县病房刚收了患者,刘主任还等着他回去指导业务。
    他必须把低廉的诊疗价格和确切的临床效果结合起来,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一份满意的成绩单。
    舒秦望着禹明的侧脸,心中有数了。
    他显然已经下定决定连夜出发。
    她只得把她那些眷恋和不舍也都压了回去。
    回到家,两人忙着整理行李箱。
    禹明把舒秦爸妈给的五谷杂粮粉、核桃、蔬果粉,都收进了箱子。
    舒秦给他买的衣服、鞋袜,他也一一收妥。
    舒秦看到箱子一角躺着一个木制相框,应该是禹明曾经发给她看过的那张母子合照,他应该经常想起母亲,就连去清平县,都不忘把这张照片带在身边,她从书包里取出星期天爸爸做的一袋点心,给禹明放到箱子里:“收在柜子里一天了,今天也没来得及给你,你最好明天就把它们都吃完,再放就不新鲜了。”
    接着又拿出家里带来的几盒花茶:“这个是我爸爸让我带来的,他说让你给清平县医生带过去,就当随手礼了,贵是不贵,但也算一份心意,一来二去的,科里医生也会更支持你的工作。”
    禹明接到手中,其实他早就买了几盒茶叶准备带到清平县,但是当着舒秦的面,他不动声色地摩挲那几罐花茶:“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好,都听叔叔的安排。”
    舒秦观察着他的表情:“讨厌。”
    他抬眼看她:“啊,我怎么讨厌了?”
    舒秦凑过来捧着他的脸,轻轻一碰就想躲开。
    对现在的她而言,他就像燃料,一个火星就会引燃一场火。
    他目光平静又放肆,不等她往后躲,伸手就将她揽过来,吻得很克制,也很绵长。
    这个漫长的吻结束,舒秦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叹息,满足又惆怅,八点多了,越晚出发,路上越不安全。
    能想到的,她似乎都想到了,能给他带走的,也都塞进去了。起身环顾屋子,悠悠叹口气,实在没理由拖延下去。
    禹明的车停在医院,舒秦陪他到了停车场。
    行李箱放到车里,后备箱的门往下一关,两人相对而立。
    夜风渐起,他将她搂到怀里,吻住她的额头,眼睛却望着前方说:“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
    舒秦嗯了一声,把头埋到他脖颈里,从科里出来这一路,她仿佛吃了一颗世上最甜的巧克力,这男人永远做的多,说的少,但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是世上最真挚的告白。
    她心中别样满足,踮脚吻了吻他,齿龈之间,逸出一句话:“忘告诉你了,你也是我的爱豆。”
    禹明心里一荡,脊背仿佛有蚂蚁爬过,升腾起一股酥麻感。
    再待下去,今晚就别想走了。
    “你爱豆要出发了。”
    “走吧。”
    他无声一笑,松开她朝车门走去,短短一截路,下狠心没回头。
    舒秦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他的车消失在霓虹灯下的街沿尽头,她才万分不舍地转身,一个人回到了院里。
    家里的灯还亮着,每一个角落仿佛都透着禹明的气息,舒秦洗了澡出来,随便找出一套睡衣换上。
    接着她抱着笔记和书到书房,拧开灯。
    台灯荡开一圈橙黄色的光线,书桌上摆着一叠她和禹明从女生宿舍里拿回来的笔记。
    舒秦对照着其中一本,摊开另一个全新的笔记本,然后提起笔来,在上面写下她自己今天做的病例。
    禹明这本笔记几年前记的了,扉页上写着出自《医学日内瓦宣言》的一段话。
    【我不允许宗教、国籍、派别或社会地位来干扰我的职责和我与病人间的关系,当然,也包括偏见和敌意。】后一句是禹明自己加的。
    不知禹明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写下这句话的,他活得如此光明坦荡,哪来的偏见和敌意。
    发了会呆,舒秦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笔记上她详细记录了今天几位病人麻醉诱导时生命体征的变化,术中的波动,和术后苏醒的过程。
    认真做好分析和记录,她在底下写道:2018年x月x日,舒秦。
    写完她望着笔记,这个习惯由罗主任传给禹明,又由禹明传给了她。
    这个男人,注定会是这个时代和这个行业的佼佼者,而她正循着他走过的痕迹往前追赶。
    舒秦写完笔记,突然意识到,晚上电梯里说话的那个女生是戚曼,老长时间没见戚曼了,她应该也报名参加了研究生论文大赛。
    她淡淡合拢笔记本,接着看教材。
    扎扎实实地温习到十一点半,这才把书收妥。
    回到卧室,她掀开被子上床。
    拍拍枕头,舒秦贪恋地贴上去嗅嗅,只恨刘阿姨今天换了新床单,被褥间没留下半点禹明的气息。
    因为牵挂禹明,她闭着眼睛躺了一会,没睡着,干脆爬起,靠着床头又看起书来,等有了困意,这才把手机音量调大最大,搁到了枕头边上。
    早上醒来,舒秦第一件事就是给禹明拨视频。
    禹明很快就接通了。
    他看上去像刚洗过澡,额边还挂着水珠,身上的衬衣倒是换了一件,但依旧满脸疲色,而且,像是准备离开宿舍了。
    舒秦惊讶得忘了刷牙:“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多睡一会?”
    “早上六点到的,睡了一个小时,够了。”
    舒秦心疼坏了:“下午呢?”
    “下午看门诊。今早要跟肿瘤科主任一起查房,上午商讨治疗方案,一整天没机会睡觉,晚上再补眠吧。”禹明目光往下落,“你身上穿的哪件睡衣?”
    舒秦低头看了看:“就我自己的旧睡衣。”
    “我怎么没见过啊,看不清楚,镜头往下调一下。”
    “不给你看。”
    他逗她:“看一眼我就精神了,咖啡都不用喝了。”
    “真的么。”
    “真的。”
    舒秦只得将手机往下对了对,很保守的一套睡衣,遮得严严实实的。
    禹明目光幽深,松松领口像是散热气,精神抖擞地说:“行了,你爱豆要出门了。”
    舒秦甜蜜地关掉视频,出门的时候,深秋的早晨,阳光透过薄薄的银雾撒到身上。
    今天是个大晴天,舒秦迎着朝阳往医院走,他有他的征途,她也有她前进的方向。
    早上光顾着跟禹明通视频,舒秦错过了一条本地新闻推送,《某华裔成功人士在旅美多年后,于本周,低调携眷抵达本市,据闻其罹患癌症,此事尚未得到本人及亲友确认,或为谬传。》
    第93章
    三个月后。
    礼拜四, 舒秦被派到了第五手术间。
    第一台手术是先天性心脏病修补术, 患儿两岁。
    舒秦不到八点就做好了麻醉前准备, 照例向顾教授做病例汇报,这时,巡回老师进来说:“顾教授、舒秦, 患者送过来了。”
    舒秦紧了紧口罩,随顾教授和巡回老师去接患儿。
    等候室里, 一位二十多岁的母亲抱着小朋友坐在长凳上,母女俩都套着无菌衣,小朋友怀中抱着一个玩具球, 本来玩得好好的, 不小心瞅见一群穿绿衣服的人,扭头就往母亲怀里钻。
    母亲眼里的忧惧不亚于孩子,一边拍抚孩子,一边说:“佳佳勇敢, 佳佳不哭,咱们这次把病治好了, 以后就能长得壮壮的了, 你看看那个阿姨,昨天你还跟妈妈说你喜欢她来着。”
    小朋友眼中含着两包泪,窝在母亲脖颈里偷瞄舒秦。
    舒秦走到近前,笑眯眯地拍了拍手:“佳佳,让阿姨抱抱你好不好。”
    她昨天去病房做过术前访视,孩子小名叫佳佳, 乡妇幼保健院出生,生下来就发现了心脏杂音,由于种种原因当时未到综合医院进行诊治。
    如今孩子长到2岁,体质远比同龄孩子差,家长听说济仁有专门针对“先心病患儿”的慈善基金,特地带孩子来一院诊治,入院诊断为asd(混合型),做好术前准备后,拟行小切口心脏直视修补手术。
    佳佳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经过一番泪水的冲刷,晶莹光亮如黑色葡萄。
    顾教授歪头端详孩子一阵,笑呵呵地说:“伯伯最喜欢小宝宝了,伯伯抱抱我们佳佳好不好。”
    佳佳微微移动眼珠,先看顾教授脑袋上的无菌花帽子,再看顾教授的口罩,看着看着,毫无预兆地,又咧嘴大哭起来:“大胡子。”
    顾教授天生一把络腮胡,虽然戴着口罩,下颌边缘还是露出了黑黑的胡渣。
    大家无奈笑了,孩子表现得如此抗拒,再哭下去呼吸道分泌物只会剧增,顾教授不喜欢术前用氯胺酮,只得对舒秦说:“玩具呢?拿出来分散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舒秦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灭菌红色洗耳球,握着球柄在佳佳眼前晃了晃:“还记得昨天阿姨说会给你玩具吗,佳佳喜不喜欢这个?”
    她笑着捏捏球囊。
    这招百试百灵,孩子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红色的“玩具”吸引了,她瞄瞄舒秦,慢慢松开母亲的脖颈,从舒秦手里接过洗耳球,用力揪住。
    舒秦趁势伸出胳膊,在母亲的协助下,顺利将孩子抱了过来。
    佳佳小嘴一瘪,但她显然对舒秦有好感,抽搭了一下,总算没再哇哇大哭。
    舒秦心都要化了,她真心喜欢小朋友,孩子小小的身躯那么柔软,睫毛还沾着晶莹的泪珠,她学着孩子母亲的动作轻轻拍抚着佳佳的背:“我们佳佳真棒。”
    顾教授再次向孩子母亲确认了佳佳的禁食禁饮时间,一行人哄着孩子往里走,孩子母亲用手笼住鼻子深深吸口气,在后面说:“大夫,就拜托你们了。”
    这句话舒秦每天都听,下意识将孩子抱得更紧。顾教授和胸外科医生点点头,回到手术间,即刻进入忙碌状态。
    诱导顺利,孩子安然入睡。
    罗主任进来巡视时,舒秦正在顾教授的指导下做血流动力学监测。
    舒秦余光看见导师进来,难免有些紧张。
    紧张归紧张,她埋头继续做操作,桡动脉穿刺、颈内置管、接端口、调节参数,一系列措施行云流水。
    罗主任微笑,学生操作日益熟练规范,一步步成长起来了。
    他看着舒秦插完管,从她手里接过听诊器,亲自听了听患儿两肺的呼吸音和心脏杂音。
    随后将听诊器递还给舒秦:“婴幼儿麻醉状态下的静脉血管张力与生理状态下的区别跟成人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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