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难不成,他们早便知道了?
    回忆起那日自己入了宁氏的套,和英国公所言及其决定,她越发地肯定了。原来他早就知道容嫣怀孕,这世子之位他从来就没想过给二房!袁氏心中无奈,原来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
    小袁氏心里也不太痛快。容嫣没怀之前,重孙只有大房长孙虞樾和她儿子虞楠。英国公向来不喜欢虞樾,如今又将他送到卫所,故而虞楠是整个府里最受宠的孩子。可如今容嫣怀了孩子,想来那孩子的待遇也不一般啊……
    心里虽酸,可她也无能为力,连婆婆都被人擒住了,更何况是她?如今她也只能盼着容嫣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如是,起码楠哥儿还能享几年福。
    虽各怀着心思,可到底还是喜宴,一家人好不欢愉。唯独一人含笑望着明月,内心凄凄然。是大房二少夫人孙氏——
    同一轮明月,远在辽东的夫君也在看吧!军中不能饮酒,也不知吃到了月饼没有。入秋天渐凉了,辽东更寒吧。铠甲常年在身,凉冰冰地,冰得人心都凉了,她多想给他暖暖。
    她望着明月,突然觉得广寒宫里的不是嫦娥,而是她夫君虞抑扬……
    他也在看着她,可星途漫漫,他们谁也够不到谁……
    她应该也给他留个孩子的,这般他的牵挂是不是又多了一分?
    可想想她又无奈笑了,凉苦至极。
    不该留,既然放他选择了这条路便不能让他带着顾虑,多一分顾虑,多一分危险……
    容嫣瞧着脸色醺红的二嫂,又晃了晃她手边的酒壶,都快被她喝空了。她拉着孙氏的手悄声问道:“二嫂,你可是不舒服?”
    “没事,许是酒劲上来了,头有点晕。”孙氏温婉而笑,“三弟妹,恭喜你。”说着,她又端起酒盅饮了一杯,随即又抱歉一笑,和长辈打了招呼下去了。
    容嫣看着她寂寞的背影,心里好不酸,举家团圆,只有她一人形单影只……
    看着看着,容嫣突然握紧了身边正斟酒的虞墨戈。虞墨戈一怔,大掌抱住了她的手,暖暖的,好似抱住的事她的心。
    “怎么了?”他温柔道。
    容嫣看着他,想到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和往昔的种种,她双目朦胧。唇边的小梨涡再现,她娇巧微笑,贴在他耳边柔声道了句:
    “有你在真好……”
    第85章 母子
    坤宁宫,皇后齐娀瑶倚坐在罗汉床上, 她看了眼正在调香的小宫女, 给了锦瑟姑姑一个眼神。姑姑会意, 把一众人都遣出去了。见门外御膳房做的银耳羹送来, 她亲手接过来,给对面的少年送去。
    “敬王殿下,这是娘娘特地为您准备的。听闻您最近功课做得紧,可别累坏了身子。”姑姑温和而笑, 对着陈湛道。
    陈湛谢过母后, 当即喝了起来, 一副知足感激的模样。
    齐娀瑶莞尔, 她就是喜欢陈湛这孩子的聪明劲儿,知道如何讨人欢心。她也幸而身边还有个他——
    陈湛今年十三,可她这个母后也不过大他一旬而已。齐娀瑶是金吾指挥使齐泉的女儿,陈祐祯还是端王时,父皇便为他二人指了婚,作为端王正妃。
    陈祐祯宠爱妾室邵氏, 不过碍着在先帝眼皮底下, 未敢张扬, 虽对王妃不冷不淡, 却也说得过去, 二人育有一子,被册世子。
    后来父皇病逝,兄长陈祐祁继位。陈祐祁是个忧国忧民的明君, 只是太冲动,御驾亲征驱除鞑靼时被虏,被当时的大同总兵虞墨戈救下来。可落下了病根,不久便离世了。因皇帝只有一女,这皇位顺理成章地为其弟陈祐祯继承。
    齐娀瑶也因此成了皇后,小世子被封太子。她心善,把先帝的遗孤,熙和公主接到身边当女儿养。此刻的陈祐祯,做了皇帝再无顾忌,肆无忌惮地宠爱贵妃邵氏,和皇后越来越疏远了。
    二人原本的亲密也不过是敷衍,所以齐娀瑶不在乎,毕竟皇后的位置她坐着,儿子也成为了太子,每日管理儿女过得也算顺遂。
    可好日子没过几天,年仅四岁的太子突然患病,高烧六天七夜不退,整个太医院全副上阵,结果也没能挽留住他,还是去了……
    齐娀瑶向来淡泊,比起皇后她更是全身投入到母亲这个角色里。太子便是她的一切,他去了,生活没有任何意义,若不是为了熙和公主,她绝不会苟存于世,每日备受煎熬。
    皇后消沉,大臣上书请求皇帝安慰体恤。毕竟皇后还年轻,来日方长,孩子还会有的。
    迫于压力陈祐祯也去见皇后了。可一边是温软馥郁艳辣撩拨的贵妃,一面是愁眉不展抑郁颓靡的皇后,每每见了她,不是抹泪诉苦,便是失神落魄地追悼亡子,陈祐祯越发地不愿接近她了,整日沉溺在贵妃身边。
    齐娀瑶想,便这么算了吧,她不再奢求恩宠,让她这样守着熙和过完一生便罢了。
    直到一日,父亲齐泉入宫见她,告诉了宫外关于皇后无子废后改立的传言,她心惊。不是她多贪恋这个位置,而是如果离开这个位置不要说她在宫中无立足之地,便是齐家也要经受劫难。要知道邵贵妃在端王府便觊觎她的正室位置,到了宫中欲望更甚。
    这可是天下之母,皇后啊。
    而且邵贵妃的跋扈齐娀瑶也是领教过的,她若当了皇后,绝容不下自己——
    痛彻心扉后,齐娀瑶振作起来,与父亲筹谋一番最后把目光落向了庶出无母且不受待见的皇子陈湛。于是赶在太子忌日,借着陈祐祯对小儿子仅有的那份愧意,博取了他的同情,把陈湛收到自己的名义下,如是,她便不是无子了。
    邵贵妃闻之大怒,猖獗到几次加害陈湛,都被皇后护住了。于是齐娀瑶意识到,她不能再纵容下去了,故而当严恪忱找到她谈及国本之争时,她当即同意,她一定要扶持陈湛继位。
    这会儿,陈湛已经用完了银耳羹,满足笑道:“谢母后惦记,儿子让您操心了。”
    “哪个母亲不为儿子忧心。”齐娀瑶叹道:“你无母,我丧子,这老天可怜咱娘俩,给了咱娘俩这缘分,我不惦记你惦记谁。”
    虽然彼此联合都带着目的,可这话也确实发自肺腑。这种孤单使二人没有任何芥蒂地黏合在一切,心往一处使。
    “你今儿入宫,可是有何事?”齐娀瑶问道。
    陈湛笑笑。“许久未来给母后请安,中秋那日入宫本想陪您聊几句,也与熙和妹妹亲昵,只是瞧着您操劳便不忍扰您了。这才拖了两日,趁随昌平侯点兵向父皇呈报的机会,来给您问安。”
    齐娀瑶点头。“你有这份心便好,只是如今这档口,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和二皇子,大意不得。尤其你父皇疑心重,咱母子俩身份在这免不了让他猜忌,何况他本就支持你二弟。还有你和严阁老往来,也不要太显目了。万不能给邵氏和首辅留下把柄。”
    “母后教训得是。”陈湛恭谨施礼道。
    “哎,眼下这房里没外人,不必如此拘礼。”齐娀瑶平和道,又摆了摆手示意儿子也坐在罗汉床上,两人隔着小几,说话声越发地小了。“你今儿还有别的目的吧。”
    陈湛讪笑。外人都道皇后柔弱单纯,可他清楚,他这位母后心思缜密得很。
    “是。今儿来是想和母后道,我寻到首辅通敌的证据了。”
    “果真?”齐娀瑶捏紧了帕子问,紧张得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
    陈湛认真点头。“是真的,严阁老昨个来与我说的。我也确实看到了首辅与外敌往来的书信,不过是拓版的。”
    “如何得来的?”皇后谨慎问。
    “是秦晏之偷偷潜入首辅书房拓下的。”
    “秦晏之,新任的户部侍郎?他不是荀正卿的侄女婿吗?”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可靠吗?”
    “嗯。可靠。”陈湛镇定道,“其实他早便暗中支持严阁老了,与荀氏联姻也是谋划之中的。还有他父亲浙江巡抚秦敬修,也是个忠正之士。”
    “这我知道,我前阵子听司礼监秉笔太监提到过,他不但功绩显赫,还全力抗倭,皇帝对他评价极高。不过因秦晏之与荀氏联姻,秦抚台也被划入了荀党中,到成了首辅的一张护身符,可惜了。”
    “其实儿子倒认为如是也好,他并非主动加入荀党,自然也不会为荀党做事。但挂着荀党的名声起码能保他周全,如今沿海倭寇猖獗,太需要他这样的人了。”
    “你能这样想,为母颇是欣慰。”齐娀瑶会心笑道。
    “母后,通敌书信已有,再加之贪墨证据,严阁老想要趁机上书……”
    “不可!”齐娀瑶打断了陈湛。
    陈湛不解。“为何?通敌啊!即便沾了边都逃不过去,更何况还有书信。父皇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只怕这事没那么简单——
    齐娀瑶隐隐觉得不安。陪伴陈祐祯这么些年,她对他是一点信心都没有,甚至有种更恐怖的念头,但如今没有证据她不能妄言,只得对陈湛道:“你要劝住严阁老,定要沉住气,这事没那么简单,时机还未成熟。”
    陈湛似也觉仓促,犹豫地点了点头。齐娀瑶又问:“虞大人那如何了?”
    “虞墨戈吗?”陈湛无奈道。“真是摸不透这个人,他言道支持我,可自打他从江南回来便再没来找过我。而且他和荀党走得很近,田嵩的案子便是他处理的,还为田嵩上书追封。因这,首辅提他做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许他也和秦晏之一般吧。”皇后轻声道。
    陈湛摇头。“起初儿子也是这么想的,可这人做事简直无迹可寻。年初因贪墨案牵连了严阁老,左副都御史陈珩为人耿介,厉言指出这是首辅司机报复,首辅怀怨已久却未曾有所举动。
    可就在月初,虞墨戈竟寻了个无足轻重的由头把他给弹劾了。奏本到了内阁,身为吏部尚书的严阁老连看都没看到,荀正卿直接送到司礼监批红。等严阁老知道时,吏部已经将陈珩除名,他被革职且发送西北。
    陈珩心性高,还未离京便气得病倒了,虞墨戈居然狠心到连养病的机会都不给他留,遣人把他背上马车当即遣出京城了。这还不是重要的,中秋前一日荀正卿已上书,要虞墨戈接任陈珩空职。想想不到半年的功夫,他竟然要做到正三品的位置了,这人可是了得……”
    齐娀瑶一面听陈湛讲,一面摩挲着腕间的那只金玉凤雕镯子,若有所思。
    “……母后教诲过,人都是有弱点可以把持,或者有需求可以利用的。起初听闻他想要为曾经的因大同失守案牵连的众将士翻案,我许诺他,只要他帮我,我便成全他,可居然被他拒绝了。这人儿子实在摸不透,也掌控不了……”
    “这世上便没有掌控不了的人,如果你不行,那便说明你着手点错了。”齐娀瑶肃然道,“湛儿,我们这般努力为的是什么?无非是让你顺利继位,成为下一任皇帝。皇帝是做什么的?是励精图治安邦治国,但绝不是亲力亲为。且不说你做不做得过来,这天下有的是聪明人会替你做这些,而你的任务则是学会了解和掌控这些人,只有做到知人善任,天下人为你所用,这才是个合格的皇帝。”
    皇后一番话让陈湛如饮醍醐,感慨之余不由得对母后又生了几分敬畏。不过齐娀瑶可不在意这些,她得帮帮自己这个未来的倚靠。
    齐娀瑶望着袅袅熏香,沉思须臾,忽而眸光一亮,对陈湛道:
    “听闻虞大人上月初成亲了?这可是喜事,既然有了夫人也该让吏部封赠诰命了。你回去和严阁老言语一声,行个便利……”
    ……
    自打容嫣有孕,举家欢喜不说,连坊间都提高了几个兴奋度。那日在宝灵寺发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关注点无非有二:五年不孕的容家大小姐怀了,狠狠打了秦家的脸;还有便是虞墨戈宠妻如此,真是让人始料不及啊。这京城能与他匹及的,怕只有容画的夫君昌平侯了吧。
    啧啧,这容家姑侄俩,是何等的造化啊!
    于是,那些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再不张嘴了;而那些笑话容嫣生不出孩子的,居然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她的立场嚼起秦晏之来——还一脸正气凛然,不知晓的还道她们一开始便如何为容嫣抱不平呢!
    这便是流言,随着东南西北风变着向地刮。所以流言是可怕,但谁若认真谁便输了……
    容嫣如今可是被英国公府放在手心里捧着,真真是一个让人羡慕啊。可谁又知道她心里的不安呢?三个月的胎,她非得对外称月余,能不心虚吗?为了隐瞒,虞墨戈甚至把梁大夫聘入英国公府,成了府医,专对妻子养胎。
    是日一早,虞墨戈陪着妻子用早饭,却发现她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了。
    看着她挑剔地拨着碗中的山笋鸡丝,迟迟不肯下口,虞墨戈伸手夹住了她的筷子。她茫然地看着他,一脸的不解。
    “你是不喜欢吃,还是胃里不舒服。”
    容嫣干巴巴笑了笑。“喜欢,也没不舒服。”
    “那为何不吃?”
    还吃?再吃她日后如何对外人解释,她才两个月的身子便开始显怀了!容嫣犹豫着,却掩饰地道了句:“怕……胖!”
    虞墨戈闻言愣了,不过片刻便领会了她的意思,无奈抿笑。默默拿过她手里的筷子,挑来拣去,夹了一块笋片送到她嘴边,并下意识“啊”了声,示意她开口。
    他是把自己当几岁的孩子吗?
    瞧着他冷清清的模样,做出这般不相称的动作,容嫣“噗”地笑了。
    虞墨戈动作一僵,不禁皱眉。
    见他脸色冷了下来,容嫣赶紧敛笑,一口咬下了那笋片。随着她慢慢咀嚼,他容色渐缓,俊朗的一张脸浮出满意的笑。随即磁性的嗓音温柔地道了句:“乖!”
    好酥的一声“乖”啊,容嫣甜得心里直冒泡泡!脸一红,痴痴地盯着他脑袋都空了,被他喂了好几口,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半碗饭已经下去了。
    她哭笑不得,这算什么?自己居然中了“美人计”。可想想,心暖又得不得了。她握住他的手,含笑道:“真想看看你喂孩子的模样……”一定温馨极了。
    虞墨戈对视妻子,眼中的宠溺快压不住了,可从鼻间出来的却是一声“哼!”
    “我才懒得喂他!”
    “嗯?”容嫣呆愣。
    这画风转得有点突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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