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珍娘笑笑,看看再说吧。
    这下下午,果然福平带来一家五口,男人小头,粗脖,宽肩窄腚,脸皮子晒得老豆腐皮似的,嘴角处却有些刻进去似的笑纹。
    看起来倒确实是个老实人。
    “他们家在张家庄上算大户,一个老爷爷生下七八个儿,又都成家添了人口,家里哪有这许多田地房子?他又是中间的老三。大的留下要养老,小的又舍不得,没得说,只有分他家出来了。”
    福平婶在珍娘背后,细细地解说:“哪这是他家当家的,那个头发黄黄紧贴在头上的,是他婆娘。”
    珍娘看着,婆娘有些胖,脸上也总笑,眼角有些吊,嘴呢,又向前有些微拱,看起来不太好说话似的。
    不过个头不小,因此胖的不太累赘,最重要的是,这个婆娘态度难得的大方,沉稳,虽是被分出家来,拖儿带口的要另寻生活,眼里却没有自卑自贱的神气。
    只这一点,倒叫珍娘挺喜欢的。
    一男一女身后带着的,是两个半大小子,都跟钧哥差不多年纪,身形跟男人一个模子里脱出来似的,两人一手一边夹在中间的,则是个黄毛小丫头,真是黄毛,贴在耳后打了两根细细的辫子,又盘回头上,依旧只是一小把,绕成个尖尖的发髻,用根草棍子插得紧紧的。
    被珍娘的目光看得有些讪讪的,那小丫头便不肯站在中间了,小身子一侧,躲进了个头高些的小子身后,嘴里嘟囔着:“看什么看?“
    婆娘就拉了她一把:“坠儿你别说话!”说罢又拉自己男人。
    男人便冲珍娘一笑,嘴边的笑纹愈发深了:“姑娘,丫头子不懂规矩,让姑娘见笑了!”
    珍娘笑着挥手:“我也是丫头子过来的,见什么笑?来,”向黄毛坠儿招手:“你过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坠儿伸个头出来,不动。
    珍娘袖子里一掏,摸出一把拷的焦香绷脆的红薯干:“来!”
    坠儿咽了下口水,眼神犹豫着。
    钧哥大叫起来:“这不是我才在灶边烤的?姐你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快给我!“
    坠儿听他说要,立刻箭一般窜了出来,夺过红薯干,飞快塞了一块进嘴里,然后又缩回刚才的藏身之处。
    “怎么样?”珍娘不理钧哥,笑眯眯地看着坠儿:“好吃吧?”
    先没听见回应的声音,只听见嚼得嘎绷儿脆的噼里啪啦声,过后一个小脑袋再次探了出来,脸上有了笑意:“才烤得的,真香!”
    钧哥悻悻地:“可不是那烤出来的,你来前我才放上去的!”
    福平对珍娘道:“我本说叫全贵一个人来,”指着男人:“就得,可他愣说住进去的是一家人,得叫你看看全家才行,万一你有个不中意的,岂不落下个骗名?”
    珍娘心里又多三分好感。
    “既然你们这样诚心,”珍娘笑着向福平婶拱了拱手:“麻烦婶子替我看着这里,我也领他们看看屋子去,万一人家取不中我呢?”
    双向选择,这才公平。
    福平婶忙推珍娘:“你只管去,这会子过了吃饭的时候,人也来得少,有个三五个,我也抵挡得了!”
    于是珍娘打头,一行人离了茶楼,向齐家庄走去。
    走到村头,胖二婶正坐在老槐树下磕瓜子,看见珍娘就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哟!这又是一笔什么好生意哪?明儿我也得生一场病,病他个三年,醒过来也许也能发大财呢?”
    正文 第九十四介绍情况
    钧哥冲她扬了扬拳头,却反被她啐了一身的瓜子皮,全贵家娘子立刻替他拍打了去,坠儿也来帮手,显得一家人似的。
    “这是我们庄有名的胖二婶,嘴快心硬,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珍娘只对全贵家人说话:“将来你们住过来,认准了,见她绕道是正经!”
    胖二婶恼了:“珍丫头你说谁?我还在这里坐着呢你就这样编排我!”
    珍娘还是只对全贵家人开口:“不过也不必怕她,她家有四个儿子,最喜欢说跟人家动手,却都是纸扎的幌子,我家只有一个钧哥,却也不曾输给过她!”
    全贵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这胖妇大约是个欺行霸市的货色,不过因此不得人心,想必也狠不到哪里。
    全贵家两个半大小子,连同钧哥一起,一句话不说就先站到了胖二婶跟前。胖二婶本是盘腿坐在树下的,眼前突然一黑,这才看清,原来人家也有两个儿子,心里由不得唬了一跳。
    “你要打我不成!”胖二婶有些心虚,声音不受控制地高了八度。
    两个小子鄙夷地看着她,都没说话,可高高的身量投下不小的阴影,震得胖二婶一时说不出话。
    珍娘嫣然一笑:“走吧,认得她就行了,也不必浪费时间。”
    一行人走远,留下个张大了嘴的胖二婶,突然觉得自己一向的强横运势是不是到头了?
    一路在农人们好奇的眼光里,珍娘带着全贵一家走上了通向自家小院的岔道,她暗中观察着全贵家人的反应,见虽身处左右织网似的好奇眼光里,可这一家子还是保持着冷静和镇定,心里便又再点了点头。
    婆娘则自看见院前的篱笆,眼里便隐隐约约地,闪出火花来。
    篱笆上金银花开了,清香淡甜的味道将空气织染成一片白玉白,初夏的感觉迎面而来。
    珍娘将院门开了:“全贵叔,婶子,进来看吧。“
    也许是因为珍娘嘴里换了称呼,显得更加亲热了,也许是这农家小院实在好得太出乎他们的预料,总之全贵和他婆娘一时没说出话,一个先站在墙角边,细细打量着砖瓦木梁,一个则站在鸡笼前,欣喜地看着里头那几只活泼乱动的母鸡。
    屋子是好的,砖瓦砌得整齐结实,木梁上得又高又稳,院里清清爽爽,鸡笼靠在篱笆旁,不占地方,显得敞亮。
    “走,我带婶子看看厨房去!“
    见这家人站在门口,总不好意思进去,珍娘为打破僵局,便将全贵娘子拉进后院,全贵家的眼前又是一亮:一块不大不小的自留地,种着各色时鲜菜蔬,韭菜茄子蚕豆胡瓜油菜,葱姜蒜辣子,虽都不多,却也够大半年的咸菜坛子了。
    厨房里则又不必说了,东西是分门别类收拾好了的,灶台前后擦拭得几乎不见油腻。
    梁上吊得几只竹篮,干货都收在里头,珍娘特意都取下来给全贵家的过目,一见篮子上头结结实实地担着块干净白布,全贵家的心里先就欢喜上了。
    过后再看见篮子里的东西,半块风肉,一小包干枣,还有几包自家造的老茶干子,漆黑铮亮,硬得像铜皮,揭开就闻见一股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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