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进了山寨丰玥跳下车,抱着蓝猫就往铜豌豆家跑,这个时候铜豌豆去安排电影院的事了,不在家。
    丰玥又跑了几步,到芝小姐家。
    芝小姐家里香烟袅袅,她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正在焚香打坐。
    “芝小姐!蓝猫要化形了!”丰玥急急叫着奔进房间,芝小姐还是上次惠明看到的扮相,一身白衣,干瘪如同枯木。
    “现在?”芝小姐开了灯,看着蓝猫,“啊呦,它这样不行啊,阴火沸腾,要把它给炸了。”
    蓝猫本来就昏天暗地天旋地转,听到芝小姐说它要爆炸了,喵一声惨叫,浑身如置火炉,感觉肚皮里一吨tnt爆炸了,在它身体里乱窜,就是找不到出口。
    “啊?”丰玥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事,乱了方寸,“现在怎么办?”
    “等等,别急,我想想。”芝小姐拔.出头上的白玉搔头,快速在地上化了一个八卦,然后搔头不受她控制朝一侧偏去,她看着地上的八卦,喃喃:“坎向,老王!”
    丰玥一秒不耽误,抱着蓝猫朝老王家跑去。
    她急促敲开老王的砖门,老王探出手来。
    “王叔,蓝猫要化形了,芝小姐说她吃不住阴火,快死了,你能不能抱她一会儿,用你的极阴寒魂体帮她挡一挡?”
    那手摆了摆,示意不行。
    蓝猫痛苦地发出猫的凄厉叫声,已经没有办法说人话。
    “王叔,你不能这么见死不救,会教坏我的。”丰玥放低了声音,声音里带着肃杀气。
    她这话的意思老王立刻懂了,如果他这一次见猫死而不救,那么下一次就是丰玥见他死而不救了。
    罢了罢了,本来就不久于鬼世了,就当终结前做一点善事吧。
    里面响起金石相撞的声音,墙壁上的砖头一块一块移开,四块之后,丰玥把蓝猫从这个入口递进去。
    老王接过蓝猫,又合上了砖块。
    丰玥松口气,把兜帽戴上,只觉得心里太急,急出一身冷汗。所以这几天蓝猫的情绪这么反常,就像青春期少女第一次来例假一样,这是它猫生的一次重大变化。
    “没事了丰玥,小蓝会没事的。”惠明这才有时间跟她说一句话。
    “我真的是不够细心,神经大条,它这么反常我还没察觉出来。早知道这些天就不到阴间来了。”丰玥有点疲倦地说。
    她那时候流落铁围山,差点没被这蛮荒之地的一众恶鬼给撕了,是蓝猫和铜豌豆他们护住了她。
    后来蓝猫一直跟着她,跟她吵嘴鄙视她,但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惠明说:“小蓝肯定会没事的,我在那些修仙小说里看了,这些精怪化成人形的时候都要经历一些小小的劫难,但是最后都能逢凶化吉的。”
    丰玥摇头,“因为那些精怪是你的修仙小说里的主角,主角怎么能死呢?事实是很多精怪没有熬过化形那一关。”
    “小蓝会的。”惠明看着丰玥,肯定地说。
    丰玥勉强一笑,“你说得对,蓝猫是阴间唯一的妖,吉祥物怎么能有事呢?”
    征战的时候身边很多朋友都死去了,丰玥在漫长的年月里学到的最精通的知识,就是如何与人相离别。
    芝小姐这时候走过来,对丰玥说:“丫头,你在这急也没用,看它的造化了,还得一些时候,去我那喝茶吧。”
    惠明这才顾得上细细打量芝小姐的家,这是个森女的家啊,家具古朴清洁,非常文艺小清新。
    茶香袅袅,丰玥在桌子上点了点道谢,接过来喝了。
    “铜豌豆最近很忙?”丰玥问。
    “我哪儿知道,成天捣鼓他那个电影院,膨胀得不得了。”
    丰玥奇怪,“今天有电影,你怎么不去啊?”
    “谁还成天看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越看越觉得这鬼地方难呆。你知道上一次铜豌豆那老王八非拉着我去看,竟然演的是我那个年代的破事,拍得烂死了。哪儿有五百多岁的鬼还喜欢看那种东西的。”
    惠明惊奇,“芝小姐,你都五百多岁了?”
    “啊,老王都一千多岁了。”
    惠明忽然想到,“那如果被流放到铁围山,不是相当于永生了?”
    芝小姐一笑,“永生的唯一方法是轮回。如果有人可以顺利地投胎转世,那理论上来说是可以永生的。但是很多魂都死在了轮回的路上,真正能够永生的少之又少。我们这种不准入轮回的鬼,就只能在这地方,一直等到死。”
    “这样啊。”惠明这才觉得被流放了挺不好的,不能好好活着,也不能好好死去。他想起从前听过一个希腊神话,有一个叫做西比尔的预言家女神,不知怎么得罪了宙斯,宙斯赐给她一个不会死的超能力,但是没有给她不会老的魔法。
    她一年一年老下去,老缩成了一团,就是没有办法死去。
    后来一些孩子们看见她,问说:“西比尔你要什么。”西比尔说:“我要死。”
    这个故事是大学时候一个很文艺的同学讲给他听的,他听了没什么感受,就觉得怪作的。
    但不知道为何记到了现在。这时候才突然觉得挺悲哀的,以一具老朽的身躯享受长生不死,这真的是最大的惩罚。
    所以那些烂大街的鸡汤说什么“有花堪折直须折”“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说来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芝小姐感慨说:“谁也不知道大限什么时候来,但是老王,一定快了。还没有哪个鬼比他活得更长过。”
    惠明脑海中出现一个像那个神话里的女预言师一样,老成一枚干枯核桃一样的形象,想怪不得这个老王脾气那么不好呢,画地为牢一千年,搁谁谁不变态。
    老王此刻抱着蓝猫,被它挠了不知道多少下,手上胸前血痕道道。
    但是他不能放开她,必须用自己身体里的极寒来消解它身上的火气。蓝猫挣扎不已,把老王的衣衫扯成了褴褛不堪的一条一条。
    老王这个活了一千年的老妖怪认真思量,要是把这猫煮来吃了不知道如何。不过听说猫肉酸,还是算了。
    蓝猫渐渐安静下来,小小的圆脑袋贴在老王胸口。它感觉那些炙热的雷火逐渐熄灭,它感觉到好像有一场秋雨飘洒下来。
    它蹲在九十二号的窗户边,看向外面的雨滴,丰玥在厨房里捣鼓吃的,它听着雨声还有丰玥弄出来的动静,觉得心里很安静。
    毛发渐渐被雨水打湿,它轻轻一抖,雨珠飞散在它身边,漂亮极了。
    然后它睁开了眼。
    老王感觉到怀里陡然一沉,蓝猫那双妖艳的眼定定与他对视。
    这双眼出现在一张桃花灼灼的脸上,老王心陡然一动,眼前这个裸身的女子,长了一张天底下最艳丽的脸。
    ☆、二十九
    蓝猫盯着眼前的人,一张配得上“俊美”这词的脸,阴郁冰冷,雕刻精致,眼睛像黑曜石一样灼然有光。
    蓝猫本来就没有一定要穿衣服的道德观念,又觉得眼前这人好看成这样,看看她的身体也没什么。
    她搂住男人的脖子,问:“我在哪?”
    男人闻到她身上少女那种清淡发甜的气味,很久不说话的嗓子哑而涩,“在我家。”
    蓝猫跳下地,脚步轻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男人看着她的身体,她像山中纯白精灵,误闯进人类土地,有轻微的茫然。
    她望着男人的家,穹顶镶嵌着大大小小夜明珠,很多古老的物什,很多金玉珠宝,她忽然发现,这人家里没有门。
    她悚然转身,“老王?”
    老王站起来,找了一块古老的白色绸缎丢给蓝猫,“嗯。”
    蓝猫一秒钟都不用就把自己裹起来,新仇旧恨化作这样一句话:“你个王八蛋,你拔我的毛!”
    老王嘴抿成一线,发出一声干涩的笑,“对不起。”
    蓝猫一个哆嗦,老王说对不起?感觉这三个字的存在就不是为了给老王的填充词汇库的。一瞬有点不好意思,老王那次薅她毛,还不是因为她先手欠挠了人家一爪子。
    再看他,衣衫破烂,胳膊胸口好多细细血痕,不消说,她抓的。
    她踏步过来,坐在地上仰头看老王。对于还没彻底摆脱猫的习性的她,还是这个视角比较舒服。
    她问老王:“你怎么长得这样?你偷了别人的画皮吗?”
    老王低头凑近她,拿过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脸,说:“你看呢?”
    蓝猫感觉到他的脸异常冰冷,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块大理石雕像,没有生命力。但就算是雕像,也只能是米开朗琪罗米老师的手笔,别人再努力再勤奋也雕不出这样的。
    蓝猫就势手向后,触到他的耳垂,笑说:“原来你也有软软的地方啊。”
    老王捏住她的手,说:“不要乱摸。”
    蓝猫看他的手,指甲长到堪比清宫戏里带着甲套的女人,里面还有泥垢。她说:“你指甲脏死了,快剪了。”
    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清洁,即使身上挂着乞丐都不要穿的破布,指甲肮脏。
    老王把两手伸到蓝猫面前,说:“那你帮我剪。”
    蓝猫横了他一眼,啊,这张脸美得跟天神一样,她被击中了,剪就剪。
    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把小金剪刀,蓝猫拿过老王的手,细细帮他把长长指甲剪断,怕剪伤了他,认真极了。
    她把白绸像浴巾一样裹着,露着白皙一段肩膀。
    老王忽然把头垂在她的肩上,脸挨上她的肩。蓝猫觉得麻酥酥,怪舒服的。就是老王跟之前她以为的形象大相径庭,让她难以适应。
    剪完最后一指,老王忽然说:“小蓝猫,你长得挺好看的。”
    蓝猫扬了扬自己瀑布一样的长发,说:“那当然。老王,老猫我要去找丰玥了,她怕是要急死了。”
    老王说:“你应该还要几天,才能自由变形。”
    蓝猫指着他的墙,说:“那你帮我多开几块砖,我爬出去。”
    “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老王拉住蓝猫。
    “那你跟我一起出去啊,外面可好玩了。”蓝猫跟老王认识几百年了,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听到他的声音,觉得又可爱又美貌。
    “不要。”老王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说。
    蓝猫觉得自己现在化形成人,要表演炸毛这个绝活颇为不容易,但她着实被这个娇病小公主吓得不轻。
    她努力用一种“乖哦宝宝”的语气说:“哦对,丰玥说你的体质怕阴气,那我先出去,到时候再来找你。”
    老王看着自己说:“不行,你得对我负责。”
    蓝猫看着被她挠出来的抓痕,心想这熊孩子怎么还学会道德绑架了呢?她敷衍说:“负责肯定是要负的,但是你想要我怎么负责啊?”
    “留下来,不许出去。”
    蓝猫看着这个活了一千年还是跟小白脸一样的男人,想,天天看着这么个大美人,不出去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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