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节

    萧衍只觉得心口有什么堵得慌。
    “你何故,何故……”
    他哽咽着,剩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能在他看来,女儿欲要弑父,实在是惨绝人寰之事。
    萧综心情也不太好,一直板着脸在父皇身后站着,还面色不虞地看了眼马文才。
    这种私密的时候,父皇竟然也没有屏退马文才,可见因为这行刺之事,父皇对马文才更加信任了,竟然让他这个外人在旁,更任由他控制着阿姊不让她乱动。
    永兴公主寻死不成,扭动了几下发现身后的马文才手臂像是铁钳一般,便歇了挣扎的心,木着脸不愿说话。
    萧衍问了几遍女儿也不回答,又痛哭道:“就因为前几朝皇室荒唐,我对宗室历来不薄,对儿女兄弟更是宽厚,难不成我却错了?阿宏素来胆小,今日之事,他应该是不知情吧?”
    问话中,竟隐隐有祈求之情。
    永兴公主行刺就是为了不让父亲舒坦,她被自己的父亲按倒在地打了一顿,自然恨不得他去死了才好,如今虽然对方没死,可见到父皇这个样子,她的心里却说不出的痛快。
    是以,她狂笑着打碎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怎么可能王叔不知情?这事全靠王叔成全,从药匣的机关到我入宫的马车,都是王叔帮我备下的。”
    永兴公主话音刚落,萧综只觉得身体一沉,原本搀扶着的父皇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靠他才能站直身体。
    “阿姊,我劝你口下积德,别托不相关的人下水,说不定还能得个善终。”
    萧综心中烦躁,冷冷地打断了永兴公主的。
    可惜永兴公主已经半疯了,报复父亲和王叔的欲望占了上风,萧综不让她说,她偏说的更兴起:
    “我府上侍卫虽多,可愿意谋刺的可没有,若不是王叔,我哪里去找这么厉害的杀手?哈哈哈,父皇觉得对王叔一心一意,王叔就对父皇没有二心?”
    “我不相信。”
    萧衍紧紧抓着儿子的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心慌意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永兴公主看着父亲,突然娇媚一笑,说出让屋子里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话来。
    “当然是因为,王叔和我有私情啊……”
    所有人都知道萧衍有多厌恶乱伦之事,为了这事,萧正德死的不明不白,柳夫人交给了谢举被祭与坟头,两个乱伦生下的孩子被杀,但凡和“乱伦”扯上关系的事情,萧衍都严惩不贷。
    所以当永兴公主说出这般骇人的事情时,萧衍的眼睛睁的死大,喉咙发里出嚯嚯之声。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和王叔早有私情,恩爱无比。父皇已经厌弃了我,我和几个弟弟们又不亲近,不如帮着王叔登上王位,皇后是当不到了,可这般功劳,荣宠一世却可以。”
    永兴公主自以为必死,又想到王叔拒绝她时的憎人之语,心中越发痛快,越说越是流利:
    “殷均那家伙又丑又矮,哪里有王叔厉害?我和王叔……唔,唔唔唔……”
    马文才终于忍不住,随手捡了地上一件刺客被扒下的腰带堵住了她的嘴。
    再听她说下去,一来不是他该听的,二来也听不下去了。
    “父皇,她所言未必属实。即使您遇刺,继位者也应当是名正言顺的大哥,就算王叔起事,京中这么多人也未必会支持他,所以阿姊这件事简直蠢极了,根本不会有……”
    萧综见父皇脸色有变,急急分析给他听。
    然而这分析已经晚了,萧衍先前受了一场惊吓,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又被女儿弑父的事情刺激,当下就有些支持不住。
    等她说出自己和萧宏有染后,萧衍又气又急,竟呜咽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皇帝这一晕,又是一番人仰马翻。
    马文才迫不得已看完了这场皇室人伦大剧,心里也是心慌意乱。萧综安置好父皇后就径直抓住他的衣襟,冷冷道:
    “你也是聪明人,应当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不必殿下提点,臣明白。”
    马文才拂开萧综的手。
    “永兴公主如此险虐无行,说出来的话多半也不会是真的。”
    “你明白就好。”
    萧综放开马文才,拽着永兴公主的胳膊,便往外拖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和其他兄弟应当马上就到了,让这女人在人多的地方,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丑闻。
    被这么一折腾,萧衍晕厥不醒,又涉及到临川王府可能行刺并造反的事情,当天太子便让整座宫城戒了严,还命了一整支府军包围了临川王府。
    临川王府莫名其妙被围,萧宏惶惶不可天日,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更是破口大骂,指天誓日自己完全不知道永兴公主借车进宫是为了行刺,只是想着兄弟疼爱女儿,没当这个恶人而已。
    然而皇帝没醒,太子又不是萧衍,没有因为他的辩解就撤了府兵。
    而另一边,花夭终于打探到京中有一支骑兵队,而且早些年也曾在梁国立下赫赫声威,她在京中交好的梁国官员只有马文才,便去找马文才打听这支骑兵队的具体事情。
    然而她去了好几次,都被告之马文才还没有回来。
    “还在宫里?”
    花夭想起刚刚路上到处戒严的事情,脸色一变。
    坏了,梁国不会也出事了吧?
    第327章 矛盾重重
    永兴公主谋刺皇帝不成的事情, 作为皇室的一桩家丑,自然不能外传。
    由于萧综一开始就没有让永兴公主和皇帝在外殿相见,其实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传出宫的消息大多是永兴公主将皇帝气着了。
    只是此时的萧衍已经近六十岁了, 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高寿, 虽然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气着了”,但被气到中风或是直接气死了的也有不少, 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萧衍晕得太突然, 什么都没交代, 萧综也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没想到,从头到尾都没做出什么反应, 还是本就在宫里的陈庆之跟随太医匆匆赶来,先封锁了宫门又去召了太子来。
    陈庆之是萧衍最信任的人,是他的书童和侍从、也是他的耳目和特使,他做主去召太子,人人都如临大赦,立刻动作起来。
    无论皇帝什么是情况, 唯一能名正言顺接管国事的唯有一出生就是太子的萧统,他做太子做了二十多年, 东宫早已经有一整套围绕着太子的官员系统,可以在这种混乱的时候动作起来。
    所以魏国人担心的梁国乱起来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乱起来的只有临川王府而已。
    一时间, 在京中的各路人马都在打探宫中的消息。
    净居殿里, 萧衍还没醒, 他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一直无法清醒,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在萧衍的影响下,梁国大部分的大臣都信了佛,太子和三皇子萧纲也不例外,见到萧衍这般,连忙请来了同泰寺的主持和他的弟子们做法事,殿外梵唱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已经归西了。
    萧综看着里里外外被大哥控制住了局面,嘁了一声,顿觉无趣,听着外面和尚念经更是觉得吵到头疼,一言不发就想离开这里。
    见到二弟要走,太子突然出声喊了他一声。
    “阿弟!”
    萧综没反应过来在喊他,太子一直来叫他都是“老二”,所以根本没有回头,径直推门出去了。
    目睹这一切的众人:……
    气氛有点迷,马文才作为殿中的外人十分尴尬,挠了挠脸也找了个托词,离开了殿内。
    一出殿门,马文才方发现二皇子萧综正捂着耳朵盯着那群和尚眉头紧皱,大约是觉得那些和尚在殿门前跏趺坐了一片挡了他的去路。
    一时间,马文才对二皇子萧综的感情很复杂。
    从祝家庄那边推测出这个人时,他觉得萧综是一个野心勃勃、甚至想要改朝换代的皇子,为此,他不惜和贪婪无能的临川王结盟,任由萧宝夤这样的同类推动浮山堰让生民涂炭,让褚向这样的人成为为他的棋子,连祝家庄这样的豪强都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受到他的胁迫……
    然而等他到了京中,却发现他虽然性格孤僻、行事也颇为古怪以外,并没有明显的恶迹,对临川王府也没有特别热络,既然能陪他们一起去救祝英台,说明对得罪临川王也没什么顾忌;
    在朝上,他也不怎么关心朝政,众人争权夺势时,他从不搀和,也不接受别人的附庸,他就像是个局外人,对一切漠不关心。
    他觉得萧综不会任由祝家庄脱离他的掌控,但祝家庄已经和二皇子“拆伙”一年多了,确实也没见祝家庄再传来什么被胁迫的消息;
    也不知是伪装还是就是如此,萧综的表现就像是不想和任何人产生羁绊,但是兴致来了也会搀和几下,就像是个茫然不知去路的孩子,或是棋盘上不知道该如何落子的棋士,想要通过这种乱来的方式找出一条路来。
    就如同这次皇帝遇刺,原本马文才已经做好了面对最糟糕局面的可能——
    永兴公主和萧综大可以一起杀了皇帝,两人连同刺客和骑虎难下的侍卫一起杀了自己,诬赖自己投靠了太子刺杀皇帝,再暗中联络宫外的临川王,以他提供了马车为由胁迫他起兵杀了太子和其他皇子,拥立二皇子为新君。
    这种事在以往几朝中也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有时候是父子相残,有时候手足相戮,甚至还有叔伯侄儿灭到寸草不生的,而临川王身为扬州刺史、本就有调集兵马的权利,他的府中还有上千的府兵,随时都可以一战。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在千钧一发之时,萧综居然会冲出去直接趴伏在皇帝的身上以身挡住了那致命的两刀,就算背后藏了书籍,但谁也不知道对方的武器会不会淬毒,如果那几刀刺透书本划破皮肤使其毒发呢?
    马文才自己也是做儿子的,那一刻萧综的痛苦和毫不犹豫并不是作伪,若是他自己的父亲遇刺,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会和他有一样的反应。
    既对自己的父皇有这样的感情,又做出勾连萧宝夤、在海中洲偷养船队,又逼迫祝家为其敛财的事情,这岂不是两相矛盾?
    这个萧综,简直就是矛盾的综合体。
    大概是注意到了马文才的目光,萧综向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待发现真是马文才后,他停止了捂住耳朵的幼稚动作,放下手若无其事一般,好像刚才马文才看到的只是错觉。
    门口有僧人挡路,他也确实没办法大摇大摆离开,无趣之下,萧综选择和马文才搭话:
    “恭喜马郎君,经此一事,你日后怕是要如日中天了。我父皇要宠爱起一个人来,能让全天下的人都嫉妒这个人。”
    “不敢,此乃臣的本分。”
    马文才对他依旧不咸不淡。
    “我岂不是也要恭喜二皇子殿下,日后在陛下眼里也要更爱重几分?”
    “再爱重又能如何,这天下是姓萧的,又不是姓萧的。”
    萧综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看着殿外的那些僧人,嘲弄道:“就算我再受爱重,也及不上这些脑中空空的沙门。”
    这话委实有些丧气,所以萧综说了一句后便不再提。
    马文才听他这话的意思倒有些自艾自怜,实在是好奇他一个皇子为何能自我否定到如此地步,却不好追问,只好沉默。
    “你说,我阿兄真的感激我救了父皇吗?”
    没一会儿,萧综突然眼露迷茫地问。
    “他毕竟,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
    而以父皇如今的身体,怕不知还要再做多久。
    “太子仁孝,自然是感激的。”
    马文才打着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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