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唐方愣了愣,蹲到他身边,歪着头笑了起来:“喂,别这样怪里怪气的嘛,都不像宇宙第一英俊潇洒哥陈大师喽。”
    陈易生瞥了她一眼:“哼,你不是一直说我长得一般般嘛,不如周道宁?不如方少朴?哼。”
    唐方轻轻挠了挠鼻尖:“主观上呢,我是偏好他们那种外表类型的,但是客观上呢,你当然也是顶级好看的男人,你在西安街上走的时候,芸芸众生里你闪闪发亮,一眼就只看见你。”
    这样的马屁唐方这辈子都没对谁厚颜用过,算是回报陈易生给外婆磕的三个头吧。
    陈易生哼了一声,强压着沾沾自喜,别过头嘀咕了一句:“唐方,你这种好话没一点诚意的,什么主观客观,切。”
    唐方捅了捅他胳膊:“哎,陈易生,我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恶心的话好伐?好歹你也是扬名上海滩威震长三角博爱播华夏情意撒全球的陈公子,就不要和我这种小女子斤斤计较了嘛。走吧,我还有半盘子鱼食呢。”
    陈易生手指点了点砖缝里的一根小草,低声要求:“那你有点表示,我就去。”
    刚站起来的唐方双手叉腰,压下丹田涌起的浊气,呵呵笑:“陈公子想要什么表示?”
    陈易生耳尖动了动,染上一层艳红。
    “你亲我一下,我就起来。”
    两只倦鸟嘎嘎地叫着,穿过园子,落回葳蕤繁茂的白玉兰树上,打破了刹那的寂静。
    唐方吸了口长气,一伸手把陈易生拽了起来,刚要发飙揍他,看见他一脸忐忑的纯情和期盼又有点躲闪的眼神,还有昏暗光线下也红得扎眼的耳廓,不知怎么心就化了。
    这个人戆呵呵地什么也不问就对着外公外婆磕头,还要老人家们保佑她健康幸福,受了她姆妈那么多指桑骂槐和脸色,还哄着长辈们打麻将,她推他,他却黏得更紧。他自说自话地跟飓风一样刮入她的生活里,冲进她的家人之间,她无可奈何却也心生欢喜。她也虚荣,很虚荣。谁对她这么好过呢,谁这么重视过她呢?但她不止是被感动了,她也心动了。就连他的小得意小心思小幼稚小天真小炫耀,都让她心动。
    陈易生被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得心慌慌的,泄了气,嘟囔着说:“那就留到以后亲行不?”
    唐方却伸手捧住他的脸,拉下来,啵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似笑非笑地问:“亲过了,你还要抱抱举高高吗?”
    陈易生觉得自己被220伏的电压给过了一下,麻得厉害,发晕。
    唐方笑着双手下滑,搂住他的腰,全身发力,猛地一下真把陈易生给抱得离地了。
    “好了,要亲亲,要抱抱,还要举高高是吧。我唐大方一口气满足你发嗲三项。现在,陈小气你满意了吧?”
    陈易生被扔回地面,嘶了好几声:“你勒得我疼死了。”
    唐方哈哈笑:“活该。”
    陈易生手一伸,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抱住,能被她主动亲主动抱,他还不麻溜地顺杆爬抓住机会,他还是陈易生吗。
    双臂用力收紧,再紧一点,低头看到她一双晶晶亮的眼,睫毛眨得飞快,似乎要说什么。
    “唐方——”陈易生含住她的唇,模糊不清地呢喃:“我爱你。”
    活该他被她吃得死死的,但无论如何他要先吃糖。
    夜色渐浓,一片宽大的白玉兰树叶轻轻飘落,和地面发出轻吻的声响,窸窣了一声。祥云楼的后窗忽地被推开了。
    “吃饭啦——糖——哎?——呀!”
    窗户又猛然嘭地关上了。
    陈易生和唐方搂在一起闷声笑了起来。
    “不理她们,我们继续。”陈易生要接着做好事,却被唐方一把推开,脚上也被踩了一记。
    “流氓!”
    唐方笑骂了他一声,一溜烟地顺着游廊跑了。
    陈易生无奈地低头看看自己耍流氓的兄弟,要没这正常的生理反应,她该担心才是呢。不过他百分之一万地肯定:自己厚着脸皮来苏州的决定简直太英明了。
    ***
    晚饭比午饭又多开了两桌,东厢房里加了一张台子,唐方的几个表兄弟表姊妹下了班,要拉着唐方和陈易生一起同桌说话,西厢房里加了一张小方桌,放学的五六个孩子凑在一起。除了午饭剩下的大鱼大肉,晚上又多了七八样冷菜,另外加了鸡煲翅、小米海参粥、葱油千层饼。
    陈易生还在吃到糖的心醉神驰中,对谁都笑眯眯态度可亲,有两个在事业单位上班的表哥听说他没单位,不免有点轻慢,他也毫不在意。
    等晚饭吃得差不多了,大表姨父踱过来坐下和陈易生喝酒,两人商量起明天的行程,那两位表哥听着大表姨父样样都听陈易生的,倒忐忑不安起来,低声向唐方打听他究竟是做什么的。
    “无业游民而已。”唐方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她仔细一听,吃了一惊:“明天这么多人一起?”
    大表姨父瞪圆了眼:“咦!糖糖啊,姨父那个大宝贝是60英尺的,意大利进口,别说易生这四五个朋友了,再来十个都宽宽松松地。”
    “大沙岛离东山很近吗?”唐方疑惑:“这么大的游艇那边有码头好泊吗?”
    陈易生笑得胸有成竹:“姨父的新游艇,我估计两个小时就能开到。放心,我和老郭说好了,游艇开到他附近就停,他再用铁皮船把我们接上岛去,最多十分钟,大家委屈一下。岛上好玩的,我们还能捉几只鸭子来吃。老潘说了,他直接从商检局的养殖基地搞一大袋小龙虾来。还有老岑也来。”
    大表姨父笑得见眉不见眼:“我们苏州本地人还不如易生路道粗呢,岑大师的玉雕,我去年年底就看中两块,就是贵啊,有点舍不得,原来他是你好朋友,实在太好了。”
    “本来不是说明天去无锡要给姆妈正骨的吗?”唐方桌子下头踢了陈易生一脚,脸上却笑嘻嘻地问。
    陈易生哎呀一声:“我们跑一趟还不如老胡跑一趟,他和老郭熟得很,一年要在大沙岛静修两个月的,我都约好了,老胡明天直接来咱们家,顺便给几位老人家也看一看,再一起上岛去。”
    “这么多人合适吗?”唐方咋舌:“我家里人和老郭他们都不认识呢。”
    大表姨父哎了一声:“看看我们糖糖就是搞文学的,单纯。这天底下的朋友不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吗?姨父就喜欢认识新朋友,认识年轻人,认识高人能人!跟着我们易生这个高人,姨父高兴还来不及。”他压低了声音,拍了拍陈易生的肩膀:“糖糖姆妈一根筋的,你要好好表现啊。”
    晚饭后祥云楼又开了麻将桌,却找不见唐方和陈易生,方树人不信邪,拉了唐思成夫妻对门开战,非要血洗前耻。
    ***
    唐方带着陈易生,借了一辆踏板车,开到太湖大道上,夏夜懒风,太湖边停了一溜的私家车摩托车,甚至还有不少共享单车,都是市民或游客出来纳凉的。
    两人停了车,沿着堤岸走下去,十五的月亮银盘一样挂在碧空中,一丝云都没有,太湖如镜,两岸垂柳在景观灯光的照耀下拉了一道绿幕,不远处传来孩子的笑闹声。
    走得远了,渐渐无人,前方的芦苇荡微微轻摆,离芦花漫天的季节还远,此时一片暗绿,掩在湖色中。陈易生东看西看,笑出声来。
    “笑什么?傻乎乎的。”唐方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子,大力掷出去,落入湖中,传来闷闷的噗通一声。
    “在想很聪明的女流氓带着傻乎乎的男流氓来到荒郊野外,到底会干点什么。哎呦,唐方你这腿脚也太快了吧,疼!”
    陈易生跳着脚躲开唐方的扫堂腿:“好好好,良家妇女带着我这个流氓来河边,肯定是要谈人生谈理想的对不对?”
    唐方笑着往前走:“我小时候来东山,这里没有太湖大道的,就是堤岸,路那边是稻田,船特别多。”
    陈易生赶上两步,直接牵住她的手,唐方横了他一眼,他桃花眼电波乱放,捞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接着说,我最爱听你说自己的事了。”
    “其实我幼儿园中班少上了一个多月。我姆妈说女孩子早读书好,硬把我送到东山来,塞进了镇上的小学跟班读一年级。”唐方笑着告诉他:“但我什么也听不懂,上了一个半月,各科测验,我数学卷子看也看不懂,只做了几条加法题就睡着了。”
    陈易生却问:“你小时候胖不胖?”
    “蛮胖的。”唐方想了想:“圆滚滚的,腿也短,肚子鼓鼓的,头大。所以少年宫舞蹈班老师说我先天不够必须后天来凑。”
    陈易生却笑了:“那你睡着的样子肯定很可爱,我要是老师,就替你把卷子上的题都做了,给你个一百分。”
    “呸,哪有这样的老师。”唐方也笑了:“等交卷的时候,数学老师很生气,就罚我站到教室后面。我站得累了,就自己跑出去了。”
    陈易生握了握她的手:“干得好!要我我也跑。”
    “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给我跑出学校了。我怕老师找舅妈姨妈她们告状,更怕姆妈跑来东山骂我,就沿着大路一直走一直走。”唐方指了指旁边的芦苇荡:“走到太湖边,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芦苇荡边的草地上歇歇,结果晒着太阳竟然睡了一觉。”
    陈易生眨了眨眼,想象一个五岁的小胖妞走了这么远,竟然心很大地睡在野外了,又后怕又好笑。
    “你五岁,那是九几年?你胆子也太肥了,不怕坏人吗?”
    “九四年吧,没觉得有坏人,应该说脑子里还没有‘坏人’这个概念,幼儿园外婆都会接送。在东山,没人接送的,我跟着表哥表姐她们一起走着上学。”唐方也觉得好笑:“我是被饿醒的,醒过来了就自己原路往回走,走回家,家里也没人,我怕被骂,就找了几个饼干零食盒子,躲在二外婆的拔步床帐子后面偷偷摸摸地吃。你知道那种老的木头大床,不靠北墙放的,会留一个窄窄的通道,里头放一个红马桶,还有一个小柜子,里面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二外婆的那个小柜子里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旧书,什么八十年代的今古传奇、故事会、小人书什么的,很好玩。我那时候还不认识几个字,就看小人书,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瞎翻。”
    “我也看过今古传奇。”陈易生乐了:“在西安,我外公特别喜欢看。你知道李安拍的《卧虎藏龙》吧?”
    “原著是王度庐的《铁骑银瓶》。”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相视而笑。
    唐方叹了口气:“我们看的应该都是聂云岚发在今古传奇上的《玉娇龙》,后来还打版权官司了。”
    “我喜欢罗小虎。”陈易生笑着回忆:“也喜欢玉娇龙那样的性格。怎么又说起书来了,快说你躲在那里吃东西,然后呢?家里人回来了吗?”
    “天都黑了,家里也没人回来,灯都没人开。我也不敢出去。”唐方笑了起来:“原来我从学校不见了以后,表姐他们赶紧找我舅舅舅妈了,一家老小都冲去学校,揪着数学老师差点打了他,所有的人都出去找我了。”
    陈易生哈哈大笑起来:“结果你却躲在马桶上吃东西看小人书?”他心痒得厉害,忍不住又拿起她的手亲了一口:“我家糖怎么这么可爱这么好玩!”
    “后来外婆发了大脾气,第二天就来东山把我接回上海继续上幼儿园了。”唐方叹了口气:“其实我倒蛮喜欢东山的,没人管我,也不用上舞蹈班书法班钢琴班。”
    “不好,还是在上海好。”陈易生斩钉截铁。
    “那是当然了,教育资源肯定是上海好,而且和外婆爸爸妈妈在一起嘛。”唐方表示同意。
    陈易生停下脚来,笑嘻嘻地看着她:“不是,万一你要是留在东山上学,我怎么还能认识你呢?那个数学老师太好了,外婆也太好了。我运气也太好了。”
    “人和人之间要是真的有缘分,怎么都会遇到的,没有缘分,在一起再久还是会散。”唐方转头看了看那片芦苇荡,回头看着陈易生的双眼:“陈易生,我们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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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吃糖
    在爱情的事上如果你考虑起自尊心来, 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实际上你还是最爱自己。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月亮与六便士》
    “不过我得跟你约法三章。”唐方笑着问:“试,还是不试?”
    “当然要试!”陈易生急吼吼地喊。他心头一把火, 烧得手掌心都出了汗, 一霎不霎地盯着唐方,生怕她又打退堂鼓缩回壳里去。
    “既然我们两个要试着认真谈恋爱, 就应该在恋爱期保持专一,我认为这是一种互相尊重,也就是承诺肉体不能出轨, 你可以吗?”唐方补充解释:“最起码要做到如果万一出轨了,得第一时间让对方知道,原谅不原谅接受不接受是对方的事,但绝对不能隐瞒和欺骗,同意吗?”
    “如果你跟别人上床了, 只要你坦白告诉我, 我都没关系, 我应该可以接受。”陈易生一脸诚挚地点头。
    唐方默默看着他,要不是太了解此人的秉性,她真会一脚踹上去。你这是嘴甜吗?
    “为什么会是我跟别人上床?”她忍不住鼻子里出气:“你没觉得这是专门为你这种花心多情的家伙设置的dead line吗?”
    陈易生看看天上月, 摇了摇头:“不会的,我要想跟别人上床, 一定会先告诉你。那——”他压低了声音期翼万分地问:“糖糖,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床?今晚?——哎呦,你得加一条不能随便踹人。”
    “打是亲骂是爱,爱得的不够用脚踹。”唐方瞪着他:“你就回答同意不同意不行吗?”
    “同意同意同意。”陈易生赶紧点头:“第二条呢?”
    “不能过度干涉对方的自由, 我们已经住得这么近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再总黏在一起,你这种爱自由的人肯定受不了。”唐方歪了歪脑袋:“我也受不了,反正我不会紧迫盯人也不会干涉你。同意吗?”
    陈易生眨眨眼,这个似乎是他和所有前女友建立关系前会提前约定的,但变成唐方对他说,不知怎么心里涌上一阵小委屈。
    “我来苏州不是紧迫盯你呀——你嫌我烦了?我打麻将就是想让你家里人开心开心,不是要一直黏着你的。我在西安就好几天都没见到你呢。”嫌烦他也要盯也要黏啊,不然哪来的这种心想事成的好事。
    唐方拿他没辙:“不是说你来苏州不好,没有嫌你烦,是说以后两个人相处,不要发生那种查手机查信息翻邮件问去向视频验证的事,吃相太难看了。也不要对彼此指手画脚,不批判对方的交际圈和交友方式,也别要求对方根据自己的意志改变决定,无论工作还是生活还是家庭,都尊重对方。这个对你特别容易做到吧?”
    陈易生连连点头:“那当然,如果要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人,还有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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