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嬢嬢唐欢说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个人一起走,只有并肩前行才能长久。一个跑,另一个紧追慢赶,或者一个人拖着另一个前行,都会出问题。
    她从来没嫌弃过周道宁,倒嫌弃过自己胸无大志和能力有限。林子君和秦四月分析得对。
    唐方你和周道宁在一起自卑了吗?自卑了。
    你是不是怕自己竭尽全力追赶周道宁仍然追不上他的步伐?是的,她怕。
    你怕跌跌撞撞跟着他有朝一日会被他扔下?她怕的。
    你怕出现了那个能和周道宁并肩前行的人以后,他会头也不回地舍弃你?怕,她更怕周道宁心有他属后,看在两家的情分上连抛弃她都不好意思。
    因为怕被抛弃,所以先放手。林子君鄙视她是个感情上极度自私不懂得爱的胆小鬼。
    她是,她承认。外婆的出事,只是给了她再好不过的逃跑的理由。
    ***
    周道宁站起身收拾碗筷,唐方拦住他。
    “还是我来吧。”周道宁笑:“这个厨房我比你熟。”
    唐方叹了口气抢过托盘:“你洗了那么多年碗,还是少洗一回吧。”
    收拾完灶台,擦着碗盘,唐方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不出该怎么对待周道宁,万一他要赖在这里留宿——
    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手里的盘子差点砸了。
    回到房里,茶几上干干净净,周道宁蜷缩在她小小的沙发里,看起来竟然已经睡着了。
    唐方轻轻把餐具收到餐边柜里,泡了一壶普洱,绕过衣柜,看到陈易生替她选的女童床,眼皮直跳心发慌,赶紧又转回客厅。
    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翻着杂志,唐方什么也看不进,忍不住转过头,想索性叫醒他赶他走一了百了,明日事明日再应付。
    落地灯的灯光打在周道宁的侧脸上,半明半暗,没了他平时神色间的清冷,更显风姿特秀。
    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唐方屏息静静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一时忘了初衷。最熟悉的陌生人就是说她和周道宁吧。
    周道宁眼睫轻颤,慢慢睁开了一条缝,黑曜石般的眸子带着点睡醒的湿意。
    沉迷于美色的唐方吓了一跳,刚要挪开眼。周道宁却比她还快,半边脸靠在了她的背上,叹了口气。
    “糖糖,我不逼你了。你别怕。”
    周道宁的声音低沉,像是喟叹,像是承诺,还像是追悔。
    唐方身子一僵。
    “你不想跟我走,那我就回来,跟你一起走。”
    唐方懵懵然。
    “等我忙过这几年,三十五岁,我就退休。你不是喜欢东山吗?我们去外婆家边上买块地,对着太湖,种种菜,养几条狗,生两个孩子。”周道宁闭上眼,睫毛扫过唐方的衬衫,有点痒,他又睁开闭上了好几回。
    唐方不知所措地回了一句:“我以前随口说说的,随口说说的而已。”文艺女青年大多都有这样的梦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真就是随口说说的。
    周道宁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你说什么言不由衷的话,就要重复一遍,是要让自己也相信这是真的?”
    唐方挺直了背,离背上贴着的那一片温热远了点。
    “就像你说分手一样。”周道宁眯起眼:“周道宁,我们分手了,分手了,分手了。你说分手的人还哭成那样,好像是我抛弃了你似的。”
    唐方吸了口气,转过身面对现实:“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的确做得很差劲,没跟你说清楚,对不起。我没有嫌弃你什么,真的,你什么都好,我真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周道宁,我们真的已经分手了,分开十年了,做回朋友或者同学甚至老邻居都蛮好——”
    周道宁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无奈的笑了笑。
    “唐方,这世界上,我只有你了。”
    眼泪毫无防备地决堤,唐方用手背胡乱擦了擦,又伸手去摸抽纸擦鼻涕。她明明还有很多话要说,要和他说清楚的,他怎么能说这种话!
    周道宁却坐了起来,扯起老头衫,把她搂入怀里,替她擦起眼泪鼻涕来:“是我该说对不起,外婆出事的时候我没接到你电话,你发脾气是应该的。我不该吼你。”
    唐方抑不住埋头大哭起来,把周道宁身上的老头衫揉成了湿抹布。
    “是我太年轻不懂事,是我不好。”周道宁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外婆住院,你选师大最保险。上什么大学在哪里上其实都没关系,我不该那样说你,更不该去找你妈妈谈要你复读重考。对不起。”
    “我没去送外婆,是我不对。”周道宁抱住她,眼睛也湿了:“外婆肯定怪我没良心了伐。什么时候你带我去扫墓吧,外婆喜欢扶郎花的对不对。”
    唐方边哭边摇头:“外婆没怪你。”
    外婆出事,当然都怪她。要不是她大风大雨的天里硬要去给周道宁送伞,外婆就不会陪着她出门,也就不会在半路上摔了一跤,就不会颈椎骨折,更不会那么早就去世了。姆妈从小到大都一直在骂她,可这件事却从来没骂过她一句。她高考前不复习,天天守在病房里,姆妈也没说过她一句还给她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她最后选了上师大,姆妈也没有吭声。
    周道宁轻轻拍着唐方的背:“也不怪你的,糖糖。外婆最欢喜侬了。”
    唐方抽泣着把他汗衫侧面拉过去擦眼泪。
    “吾啊最欢喜侬了。”周道宁柔声说,觉得上海话不够正式不够分量,摸了摸她的头,抬起她涕泪纵横的花猫脸,认真无比:“唐方,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正版。
    方少朴:作者你出来!
    陈易生:哦,喊你呢,你就出来走一个吧。
    赵士衡:易生都这么说,那作者大人,你就出来好好谈谈?
    作者顶着锅盖大喝一声:“别慌——!喊亲妈,喊三声——”然后一溜烟跑了。
    方少朴带队在后面追:“亲妈——!我喊你了,你敢答应我吗?”
    ***
    本章始于周道宁,终于周道宁,卒。
    第48章 喝杯茶
    “唐方, 我爱你。”
    唐方极力睁大眼, 眼泪直涌。
    周道宁凝视着捧在掌心里她的脸,实在说不上好看, 眼泪与鼻涕齐飞,眼睛红鼻子红嘴也肿,大概是被他的话惊到了, 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动, 他凑得越近,她越眨得急。
    “吾老欢喜侬格,糖糖, 侬哎欢喜吾伐?(我很喜欢你,糖糖,你还喜欢我吗?)”
    周道宁柔声轻语,微微笑了起来。少年时唐方常凶巴巴地要他说几句好听的, 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别开脸让她多吃点,气得唐方一边喊着要减肥, 一边却跟小老鼠一样压压交偷吃零食。
    宁宁,乖, 多切点。他是早产儿,从记事起, 姆妈就温柔地叮咛他这句话,对他来说,多吃点, 就等于爱。长身体的时候经常吃不饱,更加体会到多吃点的可贵。唐方又那么爱吃,吃什么都香。
    现在终于说得出爱字,港得出欢喜伊,其实也不难。他一直都知道,只要他愿意放下身为男人的尊严,唐方就还是十年前的唐方,她怕什么她喜欢什么她要什么,不会变。
    周道宁微微偏过脸,两人鼻尖轻触,空气暧昧焦灼起来。唐方有点迷茫,脑子里却一片混沌,看着他每一寸都好看得无可挑剔,不免又有了十几年前的那种挥之不去的自卑和沮丧。
    她有什么值得周道宁喜欢的。他不说喜欢她,她总疑心只是一场美梦随时会醒。可时隔十年,她又有什么值得他爱的。他说了他爱她,他喜欢她,她却更加忐忑不安。
    她还喜欢周道宁吗?她要认真地想一想。不喜欢的话,他的一言一行也触动不了她,可喜欢的话,她这十年又犯的什么蠢?这份喜欢,到底是不是爱……
    “眼睛闭上。”周道宁的声音有点暗哑,唐方来不及退缩,本能地服从闭上了眼,却因为刚才哭得太凶,在两人唇齿相交前猛地打了个泪嗝。
    “嗝——”
    唐方难为情地别过身子,伸手去揉眼睛,想憋气忍着,又连二接三地打了好几个嗝,脸更红了。
    暧昧旖旎戛然而止,周道宁忍着笑拉开她的手:“勿要用手揩,当心发炎。汗衫给你。你毛巾放在那里?我去搓一把,给你擦一下。”
    唐方应了一声,指了指衣柜那边,又打了两个嗝,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发垫子里。
    门开了又关,老房子的隔音很差,周道宁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格外清晰。公用卫生间的门嘭地又撞在了墙上,水龙头哗哗地响。
    唐方不免胡思乱想起来,要是周道宁今夜不走,两个人会做还是不会做。她手里的沙发垫压得更紧了,唐方焦虑地哎呀了好几声。不行,她心里还有好几个疙瘩呢,唐方毅然对自己下了通牒令:无论如何今晚必须顶住色|诱。附加原因还有床太小,做完收拾太麻烦,又没避孕准备。
    外头老楼梯咚咚咚的响了起来,想到邻居都会看到周道宁,唐方又哀叹了一声,有点莫名的懊恼,也有点无耻的甜蜜。秦四月说的对,周道宁绝对比最贵的爱马仕都带得出手,就满足女人的虚荣心一点上,已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咦——?周——周道宁?”赵士衡有点结巴的声音透露出吃惊。
    唐方愣了愣,赶紧爬起来去开门。
    一身西装左手公文包右手电脑包的赵士衡,尴尬地看着眼前周道宁白色老头衫上可疑的一滩滩水渍,又看看唐方浮肿的脸:“道宁,你怎么在这里?你们——?”
    周道宁抬了抬手里的毛巾:“叙旧。”
    唐方咳了一声:“赵先生,侬寻吾有事体?”
    周道宁倒更像主人,直接进了门招呼他们:“进来再说吧,喝杯茶。”
    唐方和赵士衡面面相觑。
    ***
    赵士衡局促地坐在了周道宁身边,接过半温的普洱茶:“谢谢,谢谢。”
    周道宁把毛巾给了唐方,柔声叮嘱她轻点擦,才转头和赵士衡说话。
    唐方在化妆镜前擦了擦脸,毛巾还是温热的,用卸妆油草草清洁了一下,扑了点收缩水,再看镜子里,略微好一点了,就是眼泡肿成了金鱼眼,乍一看脸上除了肿眼睛就是肿嘴巴,她要是周道宁,肯定亲不下嘴。唐方呼出一口气,十分沮丧。
    赵士衡从公文包的里袋里取出一把钥匙,荧光黄三指宽的钥匙扣装饰格外显眼。
    “易生昨天去意大利了,让我把102的钥匙给你。”赵士衡忍不住又看了周道宁一眼,欲言又止。
    唐方接过钥匙,荧光黄的尼龙面料上黑色粗体的bimba y lola格外显眼。她不由得咦了一声,秦四月今天送给她们的手拿包,也是这个西班牙轻奢品牌。
    “易生说,单单一把钥匙容易丢,特地送给你这个钥匙扣,他说你肯定喜欢这种设计师风格。”赵士衡又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包给她:“还有这个你收着,易生说要辛苦你三个月,油盐酱醋米什么的不该让你出,这是他添的买菜钱,让你挑最贵的买就行,不够等他月底回来再给。他好像这几天还有个事儿要麻烦你。哦,对了,这个袋子和钥匙扣是一套的,也一起送给你。”
    唐方哭笑不得,白色聚酯纤维的包身上,彩色的英文字十分可爱。在锱铢必较后突然祭出体贴细致又豪爽大方的招数,对于没有期望的人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难怪陈易生自信满满没有人不喜欢他不满意他,也难怪他的女友恋恋不舍。
    唐方坦然拉开拉链,里面厚厚一叠红色毛爷爷,估摸有万元,还有一张明信片。
    威尼斯水城的迷人夜景。陈易生的字依旧龙飞凤舞精神抖擞:“我去玩儿啦。老盛说你的长鱼面和狮子头做得特好吃,我回来要先吃这个,啦啦啦。”唐方承认他画的长鱼面和狮子头真不比杂志专用插画师画得差。
    下面一排小字:“ps:你现在就可以用我的厨房,但坐沙发前请看看……哈哈哈。”后面跟了一个吐舌头的笑脸。
    什么鬼!
    唐方愤然看向赵士衡。赵士衡闷头喝茶。
    周道宁闲闲靠在沙发上,问赵士衡:“陈易生,他这又是什么新情况?”
    赵士衡眨巴着眼看着唐方。
    唐方脸一红,把前因大概提了提。
    周道宁似笑非笑:“这么麻烦不如算了,那笔装修补偿费我来出,外婆的旧居,给我个机会表一下心意。”
    唐方咋舌,这又是什么新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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