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有些认识他的,高声招呼着,林亦扬回应了两句,在关上门之前,认真叮嘱了一句:“下周我不过来了,还是那句话,有事随时找我。”
    “嗯。”看着门被关上,殷果舒了一口气。
    她绕着球桌,从袋子里一个个掏球。
    外头,是音乐声,还有人酒后的吵闹,还有从门缝里飘进来的炸鸡香味。这些都不是她在意的,她想听的是,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好像还在,在和老板说话,还有其它人。
    很快,大家都在和他说着再见,热闹寒暄的声音渐渐散了。
    林亦扬走了。
    她从球杆桶里抽出球杆,将彩球摆成菱形。
    手摸在球桌的绒布上,她慢慢静了心。好了,开始训练,不要再分心了。
    可惜今天的训练效率不是很高,她在球桌旁打打停停到了七点,也没太进入状态。最后,只好暂时停下,在考虑,要不要专注练一个小时跳球。
    语音通话的提示音打断了她,是陈教练的电话。
    这个教练是俱乐部里负责九球的,更多是管女生这里的日常生活和训练。这一次殷果来比赛,私人行程提前了两个月,所以教练没有先跟来,但每天还是定时要和她通话,掌握她训练的情况。
    殷果接通电话后,两人没多废话,从训练进度聊起,到今天的任务完成程度,再讨论了一下明天的主要训练方向。
    十几分钟谈完工作,陈教练口吻放轻松,笑着问:“我看新闻,你那里又暴雪了?”
    “下了雪,不过已经停了。”
    她很难得和教练聊私事,但今天特别想问:“教练你听过吴魏吗?这届公开赛的选手。”
    “参赛名单上见过,”陈教练说,“不过他没参加过九球比赛,了解不多。”
    他们的俱乐部里,打什么的都有,九球、中八、斯诺克一应俱全,各路高手,各路冠军,教练也配了七八个。此时,那帮教练全聚在健身房里早锻炼。
    其中一个斯诺克的教练听到“吴魏”的名字,接了话:“吴魏是东新城的,资质不错,就是这两年没怎么比赛,还没在世界排名上。”
    “林亦扬呢?林亦扬听过吗?”殷果紧跟着问。
    有人在笑。
    陈教练索性开了免提。
    九球男子组的付教练说:“这孩子我记得,打斯诺克的。他拿冠军那年,我老婆是裁判。”
    “他打过职业?”
    “打过啊,不过是好多年前了。”
    殷果惊讶:“是什么比赛出来的?最好成绩是什么?”
    “冠军,第一年露头就拿了冠军。你哥和他是同期出来的,你可以问你哥。”
    殷果停住。
    “十几岁的事儿,你让她问孟老六,肯定不记得了,”陈教练知道殷果怕表哥,笑着在电话那边打圆场,“他哪个球社的?没听过啊,还打比赛吗?”
    “退了十多年了,也是东新城出来的,” 付教练忽然记起来,“我们前天来了个新教练,就是那个球社过来的。等着,我给叫过来问问。”
    电话里暂时没了声音。
    很快,新教练被叫来,一听是问“林亦扬”,笑起来:“贺文丰,贺老你们知道吧?”
    谁会不知道。业内最受尊敬的教练,虽然正式收的徒弟不多,但曾是许多人的启蒙老师。殷果家俱乐部里的好多高手,一说起启蒙老师都是贺老。
    新教练接着介绍:“林亦扬是贺老的关门弟子。不过我没见过他,我进去的晚。都说这位是个天才,但也挺混蛋的,谁都压不住的那种。”
    新教练又简介了几句,大意是:
    林亦扬这个人少年时代特别狂,把授业恩师气得不轻,最后卷铺盖走人了。可小一辈的师兄弟们又都和他关系好。当年贺老还没退休时,大家不敢当面提。后来贺老退了,这一辈当家作主的人是江杨,他是林亦扬的正牌师兄,在球社里绝不准人说林亦扬的一点不好,渐渐地大家也就不再提十几年前的事了。
    东新城里的人提到林亦扬仍旧是一句六哥,一句小扬爷。
    “你要真想了解他,我可以给你问问杨爷。”新教练提议。
    殷果一听到要问江杨,马上缴械投降:“不用不用,不用特地问。还有,你们千万不要告诉我哥,我打听过他们。”
    江杨可是表哥的死对头,还是不要找骂了。
    电话匆匆收线后,殷果还是不满足于听到的这一点点信息,试着在网上搜索他。
    有人点评东新城球社的人,密密麻麻的一行行的名字里有一个林亦扬;也有人记录那几年国内的大赛,列出冠亚季军的名字,十几个里边会有一个他。除了这些老旧网页里的一个“林亦扬”之外,再无多余介绍,连照片都没有。
    林亦扬这个名字,早被大家遗忘了。
    国内这么多运动项目,热门的很少。在冷门项目里,有成千上万的运动员奋斗着,只要没在世界大赛上闯出名堂,就很少有人去关注。更何况林亦扬夺冠是在十几年前,想要留下点痕迹都很难,不像现在,很容易在网络上留下印记。
    一想到江杨是他的师兄,这种成败的落差更大了。
    他们两个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现在一个在世界排名前几,一个在国内却连资料都没留下,除了东新城球社内的人,没人会记得他,提到他。
    殷果关掉搜索网页,打开林亦扬的微信,盯着看了足足半分钟,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关掉了。可又有一种无法克制的表达欲,想要做点什么事,说点什么。
    最后找到下午拍的一张古董甜酒的照片,发了一个朋友圈。文字编辑半天,全不对味,翻来覆去也只写下:忘了问年份。
    这个时间,国内众人都醒着,留言、点赞不断。
    她没仔细看,心神不定地退出、进入,如此几次,才点开留言提示。
    手指突然就停在了屏幕上,那里,是一条简短的留言——
    lin:你出生那年。
    又有新留言显示,再刷新。
    lin:我是说酒。
    第13章 雪后的风景(4)
    如果问她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林亦扬动了心思,那一定是这一天,在这间小球房里。
    她在嘈杂的吵闹声里放下手机,又按耐不住举起,如此反复多次也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再读一遍的念头。读完,还想再读。
    似乎读出点什么,又怕自己在自作多情。
    ***
    林亦扬在回华盛顿的火车上。
    他靠在座椅里,盯着头顶的旅行架看。他发现,自己对殷果已经不止是想要认识,想要了解那么简单了,他从踏出那间球房开始,就想着要回去几分钟,再和她多说两句话。比方说,问问她,球房门口有家炸鸡不错,要不要试试?
    他都被自己的无趣逗笑了。
    或许是小时候太穷了,穷得没什么生活情趣,穷到至今为止都觉得吃东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能吃饱,能变着花样吃饱,是他小时候的心愿。
    他偏过头,看着车窗玻璃上的自己,手指轻拨了拨额头乱糟糟的头发,看看自己的脸,虽不如十几岁了,但还不错,能看。
    在信息如此发达,联系如此便利,人和人之间能轻易发生任何关系的年代里,他,林亦扬喜欢上一个女孩,却裹足不前,不敢问她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好不好笑?
    是不想问,是因为在意而慎重,是……
    怕得到一个不好的答案。
    他听到了一声微信提示音,回了神。
    他对手机里的人都设置了免打扰,唯独对殷果没有。所以微信只要一响,肯定是她。
    殷果发来的东西是一个餐厅的定位截图,在布鲁克林大桥旁,是一家餐厅的地址,离那个网红的旋转木马不远。
    red fish:这家你去过吗?
    布鲁克林他经常去,但这家还真没试过。
    lin:没,你想去?
    red fish:下次你回来,我请你。我闺蜜喜欢吃意面,扫荡了很多地方,说这家的龙虾意面最赞。不要拒绝,更不要说你来请,有来有往才是朋友。
    列车刚好停靠在了小火车站旁。
    有人下车,有人上车,林亦扬独自一个靠在第一排的车窗旁。他把左臂倒背到脑后,垫着自己的头,眼睛里倒映着屏幕上的字,笑了。
    慢慢地,打出了一行字。
    lin:ok.
    ***
    她把手机收起来。
    淡定,只是为了回请而已。
    当天晚上,殷果拐着弯、找了个不易被拆穿的借口,和好友再次确认了餐厅地址,两人开着大众点评,翻看菜单,挑了几样菜,连红酒都敲定了。
    她把这些记到备忘录里,只等着林亦扬回来。
    一天天临近公开赛。
    殷果把自己的训练的时间表进行了调整,从下午集中训练四小时变为上午三小时、下午三小时的每日六小时集训状态。孟晓天知道她要比赛了,也不敢打扰,约了几个新朋友在周三去了西海岸,说是要两周后回来。
    到了周五晚上。
    她七点多从球房训练完,在路边的店里买了份西班牙拌饭,吃完八点,回到公寓。
    在掏出钥匙开门时,她听到房间里有笑声,似乎还不止一个人在,估计是吴魏的朋友,没多想,掏出钥匙打开了公寓的大门。
    走进去时,她却忽然停住了,惊讶地看着咖啡色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沙发里,江杨正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喝到半截,他看到门打开也自然望过去。视线里,出现了穿着白色防寒服、背着球杆桶的殷果。
    他在脑海里很快搜索出这个女孩的身份,也觉不可思议。
    范文匆本是在猫腰找吃的,听到门响,抬头回望过去,不认识。
    殷果干干笑着对江杨点头:“你好。”
    江杨还没想透彻为何会在这里见到殷果,但已经礼貌地笑了:“你好。”
    殷果在两个大男人注视的目光下,友好地点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范文匆困惑求证于江杨,江杨一笑:“是孟晓东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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