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到最后,台面上剩下7、8、9三个球时,他以白球撞击7号球,让7号球撞上9号球,两颗球竟然先后落袋。
    这一局结束的掌声响起。
    在九球比赛里,谁能最终打进9号球,谁就是赢家。
    他赢了。一杆清台。
    她紧盯着林亦扬的背影,看着他,再次用巧粉抹杆头。
    如果不打快球的话,在正式比赛上,每一杆都很重要,每一杆都要上巧粉,这是为了稳定心神,也为了下一击做足准备。
    而今晚不同,这更像是一场表演。
    “现在还来得及,各位,”这次不是林亦扬在邀约了,是兴奋的贝瑞,他在笑着用英语说,“我们还可以加注,一共有十五局。不要错过,各位。”
    大家笑着,纷纷加注掏钱。
    林亦扬的第一局征服了在场所有的陌生人,包括那个区域冠军。也许在之前,他还是这间球房,和这个地区蝉联的冠军,今晚,恐怕是一场可怕的对战了。
    ……
    “他真像专业的。”苏薇轻声感叹。
    最后,他越打越快。
    杆杆到位,球球落袋。没有任何失误,零失误。
    你完全没见到他停顿、瞄准,全都没有,只有球不停落袋,他不停换到下一个位置。这是殷果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有人全程打快球,观赏性和爽感,真是无法形容。
    第十局,9号球在众人注视下,被击中,直接落入底袋。
    林亦扬站直了身子。
    没有打完十五局,已经拿下了今晚的赌局。完美结束。
    那个坐在台球椅上,看完最后一局的区域冠军,站起身,对他伸出右手,笑得十分开心,这是遇到对手的酣畅淋漓之感。输得心服口服,自然没有任何怨言。
    “很荣幸。”林亦扬一手撑着球杆,和对方握手。
    对方重重拍了拍他手臂侧:“年轻人,告诉我,今年的全美公开赛上有没有你?你一定报名了对不对?”
    林亦扬笑着,摇了摇头,他把球杆物归原位,放到了球杆架子上。
    和这些职业选手不一样,他哪怕是来赌一局数额如此巨大的桌球,都没有带自己的球杆来,只是用了球房提供的公共杆。
    球房老板笑吟吟地递给他一块毛巾,附赠,一杯热水,这是林亦扬刚刚在最后一局前,和老板要求的。他渴了。
    林亦扬握着杯子口,喝了小半口,润了润喉。他在身旁几个老美里,一直低头在喝水,看来真是耗费了不少精力,缺水严重。差不多,喝了有小半杯后。他抬起头,似乎刚刚才看到殷果一样地,将目光投注到她的身上,兀自一笑:“hi.”
    她本来是要等林亦扬喝完水,再上前招呼,猛地被他抢先了,倒显被动了。
    “hi.”她轻挥右手。
    因为紧张看球,长久没说话,嗓子还有点哑。
    不觉清了清喉咙。
    “你们认识?”苏薇惊喜地问殷果。
    “你们是朋友?”输球的区域冠军也同时问林亦扬。
    “刚认识不久,”林亦扬把水杯搁到台球椅上,认真看她,用英文对在场八卦兮兮的众人说,“我倒是很希望她把我当朋友。”
    ……
    “当然,”殷果在大家目光灼灼当中,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在承认错误一样,态度端正,语气诚恳,“我们一直是朋友。”
    林亦扬被她的较真逗笑,换回中文:“开玩笑的,不用当真。”
    殷果也松了口气,用中文回说:“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认错人。”
    林亦扬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不过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很快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黏成半截的便签纸,递给区域冠军,告诉对方,这是同学的账号,输得钱打入这个账号就可以。
    区域冠军欣然接过,笑呵呵地表示,自己会攒钱,等着和林亦扬再赌一局。
    “应该没下次了。”林亦扬说。
    对方没当真,拍拍他的肩:“这里随时欢迎你。”
    人群很快散开,各自回到自己的球台旁,因为林亦扬的这一场精彩的赌局,都被调动起了打球的心情。没多会儿,全都热火朝天地拉开了今晚的大战。
    只有他们这里是安静的。
    殷果把苏薇介绍给林亦扬:“苏薇,和我一起来的。”
    林亦扬点点头。
    他递了一张钞票给服务生,低语了一句。没多会儿,服务生端着两杯饮料过来,他拿起来,递给殷果和苏薇。
    苏薇道谢后,被贝瑞拽走,去开了一局,边走还在边回头道谢。
    殷果独自留在这里。
    她咬着吸管,坐在林亦扬这张球桌的旁边、靠墙的台球椅上,两只脚踩着椅子下的横栏,在看旁边一桌的战局。
    忽然察觉到林亦扬身边没人了,回望了一眼,对林亦扬笑了笑。
    林亦扬靠在台球桌旁,在玩着一个白球。
    安静。
    这还是两人头一回独处,没有孟晓天在场。
    他把手里的白球放到开球线上:“怎么跑这么远过来?”
    他知道殷果旅店的位置,自然也很清楚,她的旅店离这间球房很远。
    “刚刚和你说话的贝瑞,是他带来的,我听说今晚这里有很多参赛选手,过来看看,”殷果想了想,又解释说,“我报名参加了全美公开赛。”
    林亦扬点头。其实他知道。
    从第一天在酒吧,看到墙角的三个行李箱上摆着一个球杆盒,林亦扬就知道姐弟俩是为了公开赛来。暴雪天带一个定制球杆躲在酒吧里,只会是这个理由,这个身份。
    只不过那时,他以为球杆是弟弟的。
    殷果看他不说话,继续咬吸管。
    心里有好多疑问,但不太熟,还没习惯像朋友一样闲聊,只好憋着。
    林亦扬一个个从袋子里掏刚才自己打进去的球,放到球桌当中,将九颗球摆成了菱形。她以为他想重新开一局,没想到他只是想把球桌整理好。
    等所有搞定,他从椅子上拿起自己的防寒服:“你那个朋友,和你住同一个旅店?”
    他用目光指苏薇。
    苏薇正在俯身,瞄准她要击的那颗球,在远处、靠门边的台桌旁。
    “不是一家,但离得不远,”她也想到了要回去的问题,“不过她今晚住在法拉盛,男朋友家,估计我要自己回去了。”
    林亦扬已经穿好了防寒服,拉上拉链:“我送你回去。”
    送我?
    “你顺路?”
    应该不会,头一晚打车,司机明明都说了他送殷果他们去旅店,去皇后区是在绕路。
    “我一个男的,多晚回去都没关系,”林亦扬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钟,“你不一样。”
    是挺晚了。好友也严肃警告过她,在纽约除了住曼哈顿,她一个女孩晚上千万不要单独外出。因为知道殷果每天要在球房练球到天黑,还叮嘱她,要孟晓天每天去接她回旅店。
    可这里离旅店太远了,又让他绕路送自己?
    吃人太多恩惠,不大稳妥吧?
    殷果还在纠结。
    “又怕我把你卖了?”林亦扬开她玩笑。
    “不是,没有,”殷果摇头,“是不想一直麻烦你。”
    “应该的,”他说,“我是男的,在送女生回家这件事上,没什么好推脱的。”
    林亦扬没给她多考虑的机会,指了指殷果堆在旁边台球椅的衣服和包,意思是让她穿上,自己则直接替殷果拿起了球杆桶,拎着,走到前台,和老板结账。
    老规矩,谁赢了球,谁结球桌租金。
    殷果也来不及多考虑,把杯子还到吧台那里,去和苏薇打了个招呼,穿上羽绒服,拎着包,跟上推门而出的林亦扬。
    十五局不到的时间,外头竟然已经下雪了。
    “我约个车,等一下,”殷果从羽绒服口袋里掏手机。
    “来这么久了,还在打车?怎么不坐地铁?”
    “我去年来,坐错了好几回,后来就不敢随便坐了。”她也郁闷。
    殷果也苦闷,其实她旅店门口就是地铁入口,按理不用一直打车的。可她一想到地铁,就有心理阴影。
    这里的地铁上百年历史了,很多车厢都十分破旧,她不怕脏,而是怕地铁车厢里没有电子显示屏,因为不是母语报站,要全程仔细听着站名。
    最惨的是,通常这种破车厢,报站喇叭也经常坏。
    一旦没了广播提示音,更成了傻子。
    她曾经连着两次坐上没有电子显示屏,也没有报站音的地铁车厢,还正好碰上地铁抽风,四站不停,颇有种坐上黑车要被拉走卖了的感觉……
    在漫天的鹅毛飞雪里,林亦扬笑了。
    他按下殷果的手机,指了她的帽子:“戴上,我们要走三个路口,至少十五分钟才能到地铁口。跟着我,丢不了。”
    说完,他把殷果的球杆桶背上,走入风雪当中。
    殷果戴上帽子,紧跟上他,好冷啊,手都不敢从口袋里掏出来。
    她的靴子不停在一层新雪上踩下新鲜的脚印,跟着林亦扬的脚步。林亦扬本来是在看车况,低头,看到那双小靴子频率极快地走着,看着就累。
    他大步走习惯了,没试过为谁慢下来。今晚,倒是很有风度,减慢了速度。
    他一慢,殷果松口气。
    她呵着白气,和他一起静默着,走了五分钟。这么安静下去不妥,要找话说。
    “你喜欢赌球?”她主动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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