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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范耘曾说此阵变化无穷,生生不息,玉秀原还不大相信,此时方才领教到范耘的能耐,也才知道楼主为何如此看重范耘,这等阵法用得好了,别说困住一两个高手,就是百来个训练有素的禁军进来,也保管有来无回。
    耳边响起刀剑相击的铮鸣动静,玉秀甚至分辨不出那是真的有人在不远处交手,还是阵法在运转的缘故。
    他后背贴着石头,立定不动,俊秀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须臾,又浮现出一丝冷笑。
    凤霄已中了水波潋滟,很快就会发作,自己必能在他离阵之前找到他,届时便是这位解剑府府主的死期了。
    ……
    崔不去醒来时,并不知道自己被点过睡穴,也不知有人来过此处,给他解了睡穴。
    但他伸手一摸,发现自己床边多了一样物品。
    一罐火油。
    这玩意儿能够令火势瞬间猛涨蔓延。
    但他清楚记得,屋子里原先并没有这种物事,云海十三楼的人想折磨他都来不及,更不可能送火油过来。
    显然这东西也不是凤霄留下来的,那就应该是范耘。
    他与范耘分别数年,两人天各一方,有各自的事情要做,甚至从未书信往来,但在崔不去印象中,这位范先生不像是会轻易被人拉拢参与造反大业的人,云海十三楼固然能吸引到玉秀和元三思这种人,却未必能让范耘动心。
    之前范耘三番两次的言语暗示,似乎验证了这一点。
    崔不去慢慢坐起,摸索了一阵,又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一把匕首,之前曾被凤霄插入他心口,还有原来在身上的火折子,居然都在,没有被搜走。
    还有一套婢女的衣裳。
    就算凤霄想要留这些东西给他自保,以范耘的细心也不可能没发现。
    从种种迹象来看,云海十三楼的楼主并不是一个能够被轻易糊弄的人,范耘加入十三楼,必也花费了不少心力,甚至帮忙做了不少事情,才能得到楼主的真正信任,成为楼主幕僚,在此主持局面。
    可对方现在又暗暗帮助自己,推波助澜,甚至还给他留下火油,像是生怕他不闹事。
    不管范耘是什么立场,既然有了这些东西,崔不去自然要善加利用。
    此处多以夜明珠照明,唯有一处用火,那便是灶房,所以他已经知道范耘要他做什么了。
    知道归知道,能在此地制造混乱,也正中崔不去的下怀,他不介意自己被利用。
    唯有如此,他们才能火中取栗,找到逃离的机会。
    崔不去咳嗽两声,喉咙涌上腥膻,这具残躯病体怎么看都不宜搞事,但要是能耐得住寂寞,不兴风作浪,他就不叫崔不去了。
    他将匕首和火油带在身上,视线落在那身婢女衣裳上,嘴角抽搐一下。
    这里的侍卫多有带刀,平日里他装装样子还成,但现在脚步虚浮,手足发软,的确是扮婢女更像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凤霄:风水轮流转,昨天是我今天是你,请大家唱起来。
    崔不去:……
    第121章
    梁风是云海十三楼中一名再寻常不过的侍卫。
    他原本是乐陵一个小门派的弟子,某日掌门为元三思所杀,门派中反抗的师兄们俱被杀死,他和余下的人投降了元三思,顺势也加入云海十三楼,成为外围弟子。
    云海十三楼财大气粗,待他们也不薄,但为了防止他们串联,梁风和其他同门被拆散,梁风归入元三思掌管的第四楼之中,从乐陵到了天南山之后,就一直奉命守在这个山洞之内。
    他们几乎不能下山,更不能离开山洞,虽说俸禄和衣食都很丰厚,但常年隐居深山,不见天日,再多的钱财又有何用?更何况他们身上都被下了毒,没有解药,根本跑不远,而解药只能按月领取服用,否则依旧只能暂缓毒发,曾有两人不信邪,非要趁夜出逃,还曾怂恿梁风一道,梁风胆小,最后也没答应,结果这两人逃跑没几日就被抓回来,浑身乌黑,惨不忍睹,梁风后怕之余,这才彻底相信,他们的确中了毒。
    山洞虽大,除了值守之外却枯燥难言,时日一久,梁风浑浑噩噩,已经忘了外面今夕何夕,只能在主事的安排下,日复一日,麻木地在此值守。
    今日对他而言同样是平平无奇的,虽说接二连三来了许多大人物,其中不乏江湖名宿,绝顶高手,但这些跟梁风都没关系,更不必说左月局和解剑府了,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是依照命令,在灶房外面看守。
    这会儿还不是烧饭的时候,四下无人,梁风打了个呵欠,强撑着精神贴靠石壁站立,然后他就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人。
    起初他还以为是烧饭的婢女,但很快发现不是,对方身量高挑,微垂着头,走路很慢,看着像身体不大好,靠近时还能闻见淡淡药味。
    “站住。”梁风出声,却没什么警惕,刀依旧挎在腰间没拔出来。“你是何人?”
    “这位郎君,我是冯娘子身边的婢女,她身子不适,想让我烧点水提过去。”对方的声音有些低哑,但长发半挽垂在肩膀,遮住两边耳朵,在昏光之中,梁风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感觉到对方低眉敛目的顺从。
    “灶房没到时候是不能开火的。”梁风一板一眼道。
    “但这是冯娘子要的,若我不将热水提过去,她定会责罚我的。”婢女哀求道,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塞给梁风。“求郎君行行好!”
    梁风知道冯娘子,他有幸见过一眼,那女子当真是他毕生从未看见过的美貌,简直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至于对方脾气好坏,他一概不知,但身在此处,钱财根本没有用处,他没接银簪,依旧不肯放行。
    “上头有令,你去跟上头说吧!”若非对方是个女人,他又很久没跟人说过话,此时早就不耐烦了。
    “郎君可是乐陵人?”婢女忽然道。
    “你怎么知道?”梁风知道自己的官话的确有些口音。
    “我也是了乐陵人,跟着冯娘子过来的。”婢女立时用梁风老家的话说了一句。
    梁风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听见家乡的方言了,骤然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他一愣之后,忽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几句话之后,两人的关系自然而然亲近起来,他得知这个婢女是惹恼冯娘子,被抽了几鞭之后过来提水的,顿时就很同情了。
    “这样吧,你进去烧水,我在这里帮你看着,反正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来,但你别鼓捣太久!”梁风松口道。
    婢女连声道谢,扶着墙入内,过了一炷香工夫,她艰难地提出一桶水,摇摇晃晃,走没两步,就不支跌倒在梁风身旁,差点连自己辛苦烧的水都洒了。
    梁风将她扶起,便听她泣道:“能否劳烦郎君好人做到底,帮我将水提去给冯娘子处,我一定在冯娘子面前为您多说些好话,让她离开的时候也带上您一道。”
    后面的话让梁风心动了。
    他知道冯娘子和其他几位大人物都是过来碰头会面的,过几日就要离开自己,如果冯娘子问管事要人,自己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管事肯定不会不答应,到时候自己就能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了。
    婢女又道:“郎君帮我将水提过去时,可要记得顺道在冯娘子面前多为自己说几句话,让冯娘子记得你,我才好为你美言。”
    如果说梁风一开始只是心软同情,现在就是真的想要帮忙了,他接过婢女手中的水桶,对她道:“你先在此地歇息片刻,等我回来。”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身后,婢女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他也不知道婢女非但会说乐陵话,只要他能想得出的方言,婢女基本都能说上两句,更不知道他一时好心,最终成为梁风自己逃出生天的关键。
    崔不去的虚弱不是装出来的。
    但范耘和凤霄给他疗伤,所灌输的那些内力起了一些作用,否则他现在别说扶墙行走,怕是连下榻都难。
    眼看着梁风走远,崔不去喘息片刻,慢慢起身,又走入灶房,泼下火油,又将火把丢入柴禾堆。
    轰的一下,火苗立时蹿得老高!
    崔不去飞快退出灶房,沿途洒下火油,火势很快猛烈起来,如他所料,不仅在灶房烧起,连带灶房外面,也火速蔓延,一旦燃烧成了规模,在附近没有水潭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轻易扑灭。
    附近的侍卫发现失火,而又一时难以遏制之后,众人就开始下意识往安全之处奔走,崔不去混在混乱的人群之中毫不起眼,夜明珠的光芒原本就弱,如今烟火缭绕,无人意识到他的可疑,也没人去仔细观察他是否奇怪,大家四处逃散,就像他所预料的那样。
    崔不去记得凤霄与他说过,那位楼主今日应该会亲临此地,与他们共商大事,眼下起了混乱,如果楼主得知,肯定会尽快赶来主持局面,自己正可趁乱离开,去寻解剑府的人,再回头将这里一网打尽。
    他走得有些急,胸口再度泛起疼痛,疼得他不得不弯下腰,发髻散开,几乎披头散发。
    洞内阴冷,但崔不去一口气做了这么多事情,加上伤病发作,汗水顺着额头流下,很快连脖子后背也满是汗水,将头发打湿,一绺绺黏在脖子上,狼狈无比。
    他的眼前一点点模糊,痛楚令他的身体恨不能昏过去,但仅存的神智却强迫他不能这样做,崔不去不得不将手指深深掐入石壁,用指尖的疼痛来换取些微清明。
    凤霄……
    崔不去迷迷糊糊靠在石壁上,他无法再迈开脚步,只能等待这一波痛楚过去,却不期然想起这个名字。
    疼到极点时,思绪瞬间中断,脑子一片空白,竟有片刻工夫什么也想不起来,先有一张肆意张扬的俊脸从脑海里跃出,然后才慢慢想起对方的名字。
    是了,凤霄估计也在场,不过那人素来滑头,见势不妙肯定会随机应变,不必他操心。
    倒是他自己,现在须得尽快离开,免得落入敌手,这一出混乱就白做了。
    想及此,崔不去勉强起身,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出汗,竟连掌心也湿淋淋的,摸上石壁一片湿滑黏腻。
    过多出汗带来虚弱无力的感觉,崔不去只觉头晕目眩,双脚踩在云团上也似,他闭了闭眼,等这股难受的感觉过去,自然也没发现身后出现一人。
    不过即使他转身,也根本躲不开。
    因为对方速度极快,眨眼就从几尺之外到了崔不去身后,伸手往他肩膀上轻轻一抓,崔不去就不由自主转过去。
    “果然是你。”元三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阴冷,“看来火也是你放的?”
    崔不去不必脱下衣服去看,也知道自己肩膀上现在必是多了几道指痕,可能筋骨也伤着了。
    但比起胸口被火燎烧似的剧痛,元三思给予的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反倒稍稍拉回崔不去迷离的神智。
    “元三思,青梅竹马的余氏,还有对你有过恩情的余家,甚至是博陵郡守的官职,这些对你来说,都不算什么,”崔不去咳嗽几声,低低道,“只有云海十三楼,是你真正在意的。是不是?”
    元三思:“是,我以为像你这种人,才最能了解我,儿女情长只会令你沉溺其中,不思进取,至于博陵郡守,那不过是我暂作掩护的其中一个身份。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杀你,看在你母亲昔日与我的情分上,我会带你去见楼主,让他来决定如何处置你。”
    话虽这样说,但他揪住崔不去的衣襟就往前拽,力道粗暴毫不留情,直如对待一件物品。
    崔不去被他这一拖,整个人往前踉跄扑倒,甚至觉得伤口似乎重新裂开,剧痛难忍,以至于连他这样从来不肯求饶喊痛的人,都忍不住呻吟出声。
    元三思冷笑,忽而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用力往上一抬,细细端详了几眼。
    “楼主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也从来不见他待哪个敌人另眼相看,唯独对你评价甚高,还有凤霄,竟也肯冒着风险救你,细看你这眉眼,的确倒有你母亲当年的几分……”
    崔不去此时的脑子远不如之前清醒,听见对方的话之后,也混混沌沌,过了片刻,那句“凤霄竟也肯冒了风险救你”的话,才传入他耳中。
    他面露迷茫,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句话。
    但元三思的手忽地一松,崔不去骤失支撑,整个人歪倒在地。
    “你干什么!”耳边传来元三思的怒喝,他甚至与对方交起手,双方掌影纷飞,昏光中身形交错,真气涤荡,甚至波及旁边的崔不去。
    崔不去从怀中摸出药瓶,那应该是范耘留给他的,之后被凤霄顺走,不知为何又出现在身上的伤药,他倒出几颗,也没细看就吞了下去。
    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是范耘特意调走了他门口看守的侍卫,又故意将通往灶房沿路的人调开不少,给他制造放火的机会。
    “范耘,你想背叛楼主吗!”
    元三思原本以为范耘只是对弟子念旧情,想救他,却没想到对方招招杀机,竟是欲置他于死地,不由又惊又怒。
    崔不去听见范耘对自己喝道:“凤霄和玉秀都去找你了,他们极有可能误入双璇阵!”
    阵法之中陷阱重重,武功能够发挥的余地反倒被大大削弱,若玉秀对阵法的熟悉超过凤霄,那么后者就有危险了。
    也不知是不是药效起了作用,崔不去感觉胸口似乎没那么疼了,他听见范耘的话,又喘着气勉力起身,撞撞跌跌,朝洞口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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