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但对方却耐心地听崔不去在这里说了这么多,肯定不是因为崔不去长得好看或声音好听,而是,崔不去想拖延时间,对方也想拖延时间,达到某个目的。
    崔不去现在已经任人鱼肉,值得对方拖延时间的,只有凤霄了。
    想及此,崔不去咳嗽得更厉害了。
    他现在只能寄望于,凤霄能领会他的意思,与自己里应外合,否则光是他在这里忙得半条命都快没了,也根本无济于事。
    假阿波可汗一脸关切,口中却说出截然相反的话:“你没事吧?是不是咳得快要死了?我看你成日病恹恹的,怎么老死不了?”
    崔不去又咳了两声:“有劳关心,只怕要让玉秀禅师失望了。”
    假可汗眯起眼看着他,杀气立现。
    崔不去仿佛没有察觉,他咳得有些累了,往后靠向柱子,借以喘息,但他的手还按着胸口的位置没松开,那里正泛起阵阵疼痛,连一呼一吸都会受到牵扯,往常这种时候,乔仙早就心急火燎地捏着他的手腕灌入内力,以缓解他的痛苦,但眼下乔仙不在,崔不去只能放轻呼吸,以此来减轻些许负担。
    杀气如芒在背,令痛苦又增添一层,后背沁出冷汗。
    良久,他听见对方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崔不去闭了闭眼,挨过一股漫涌上来的痛楚,才开口。
    “在且末城时,你故意放出一个与你相貌身形差不多的玉衡和尚来误导我们,起初也的确让我们以为那就是你。现在想想,那时候你应该就已经来到西突厥,开始布局了。”
    “阿波可汗毕竟是突厥可汗,身边每天都围着无数人,你要杀他,也许能办到,想要假冒他,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杀黑月大巫却容易多了,他离群索居,身边服侍的人也不多,所以你先杀了大巫,扮作大巫,再借着给可汗治病的机会,把阿波可汗给杀了,然后把可汗的尸体继续安置在石屋,用避秽丹掩盖尸臭,假装大巫在闭关疗伤,之后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可汗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亲近龟兹美人,因为她是在你假冒之后才被送来的,一方面符合你好美色的名声,另一方面可以减少你跟可汗从前的女人接触,避免暴露身份,实在是非常高明的做法。”
    “而且,你假冒阿波可汗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挑拨沙钵略与隋朝的矛盾,甚至意图让西突厥更加混乱,走向毁灭,这与你先前处处跟我们过不去的行事作风,如出一辙。”
    “其实到方才为止,我都不敢确认,一切都只是推测。”
    说到这里,崔不去浅浅笑了一下:“但是你,自己承认了。”
    假可汗,也就是玉秀禅师无所谓地点点头,他甚至懒得再伪装阿波可汗原本苍老沙哑的嗓音,恢复了自己原本清朗悦耳的声线。
    “我承认了,但又如何?你在等凤霄来救你吗?恕我直言,他恐怕会更乐意看着你去死,就算他良心发现,现在也来不了了。”
    玉秀原本就是个年轻俊美的和尚,眼下纵然顶着垂垂老矣的皮囊,也掩不住底下无意中表现的风流神采。
    作者有话要说:  ps1,避秽丹的方子,出自宋代洗冤集录,里头没记载这个方子的最早年代,默认之前已有。
    ps2,崔崔现在推出来的东西,前面都有伏笔,忘了前文的可爱有兴趣的话,可以回头翻看下~
    第81章
    空荡荡的石屋里,到处都是焚烧过的痕迹。
    这里头的床榻柜子,原本都是木制,其它器具又以陶器和布料居多,一场大火下来,几乎没剩什么,就连陶器都已经变得黑乎乎,焦味淡而不散,四处飘荡。
    大巫的尸身早已被运往别处安置,此地几乎不会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金莲看着凤霄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心里的焦灼也一圈圈递增。
    “看出什么了?”她忍不住问。
    凤霄蹲在地上端详半天,然后起身拍拍手上的尘土。“你让人提一桶清水来。”
    金莲的心瞬间提起来:“怎么?真有发现?”
    凤霄:“不是,我要净手。”
    金莲:……
    她是真想把地上那个陶罐提起来就往凤霄脑袋上扣。
    但是她不敢。
    金莲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去,但还是没法将焦虑尽数吐出。
    “凤郎君,此事攸关生死,大汗动了真怒,若我们不能按期找到真凶,他是真有可能将崔先生处死的。”
    凤霄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有我在呢,再不济,把人带走便是。”
    金莲怕的就是他这种依仗武功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行径,他们拍拍屁股走了倒是干净,问题是她又不可能一走了之,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结盟早已希望渺茫,金莲只求阿波可汗不要迁怒于她,但又谈何容易?
    来硬的不行,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
    金莲苦笑道:“凤公子武功盖世,天下莫出其右,自然是无所畏惧,可您也要为崔先生想想,这次他奉了朝廷之命,若是没能完成差事,回去要如何自处?恐怕革职查办都算是轻的吧。”
    凤霄奇道:“我为什么要为他着想,我救了他的命,对他已是再造之恩,至于天子追究,我巴不得左月局被追究,这样解剑府不正好少了一个对手吗?”
    金莲几欲抓狂,她从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崔不去算一个,凤霄更是油盐不进。眼下崔不去被软禁起来,纵有天大的智慧也难以发挥分毫,凤霄的存在就格外重要,可他压根就不按理行事,更无半分着急。
    不然她去求求大可敦和大王子,他们对隋朝人印象不错,大王子与崔不去也谈得来,兴许答应帮他求情。
    金莲如是想道,转身欲走。
    凤霄看出她的意图,道:“你去找大王子也没用,他们虽然倾向与隋朝结盟,但现在,大王子如果出面求情,他就有勾结隋朝人,谋害二王子的嫌疑,大可敦不会让他出面的。”
    金莲顿住脚步,她不是不明白,只是救人心切,走投无路。
    “崔先生当初以身相代,让凤公子得获自由时,只怕没想到凤公子会如此瞻前顾后吧?”
    对她的冷嘲热讽,凤霄不以为意:“我在等。”
    金莲狐疑:“等什么?”
    凤霄:“等崔不去。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就主动留下来,想必当时他还有什么事情还没想通,等他想通了,肯定还会再传消息出来。”
    话音方落,外头就传来动静。
    凤、金二人步出石屋,便见乔仙的身形起起落落,很快就由远处掠来。
    她一袭白衣,身姿缥缈,果真当得起名字中的一个仙字。
    但乔仙的面色远不如她的轻功那样出尘无染。
    “尊使让我带句话给你,”乔仙急急道,“他说,让你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用去找他,也不要找阿波可汗算账,说可汗身边尽是能人异士,单凭我们二人之力,不会是他的对手。”
    “崔先生真这么说?”金莲一听就更急了,心道凤霄本来就不大想救人,这不是给人家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吗?
    乔仙叹了口气:“对!尊使说想要救他的话,就要将这句话转达给凤府主。”
    她在路上想了几回,都想不出这句话有什么特别,此时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凤霄身上。
    凤霄叹了口气:“你看,他让你转告我,却不直接让你琢磨,就是知道你怎么想都想不出来的,到头来,还得靠我。”
    乔仙隐忍不发:“所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凤霄嗤的一下笑出声:“你觉得,以你家尊使的为人,他是那种舍己为人,甘愿牺牲的人吗?”
    乔仙不耐烦道:“听不懂!能否开门见山,说直白些?”
    凤霄语重心长:“他当然不是,他是那种挖一个坑也要别人跳三回,就算自己跳下去也要拉别人垫背的狐狸。你跟了他这么久,连他什么秉性都不了解吗?”
    乔仙额上青筋暴跳,濒临发作边缘。
    凤霄:“所以他这句话,要反着听。”
    金莲忙问:“何意?”
    凤霄:“让我们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去找他,意思就是让我们一定要去找他;让我们不要去找阿波可汗算账,意思就是症结很可能出在可汗身上。”
    金莲越听越糊涂:“他的意思是说,向大汗求情?”
    凤霄:“不,他很可能已经想明白了,阿波可汗有问题。我去找可汗,你们去找崔不去,尽可能待在他身边不要离开。”
    他说罢,神色一动,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忽地扭身掷去。
    乔仙与金莲便见一人从石屋之后的树丛中跃出,迅若闪电,直扑凤霄而去。
    凤霄却似早有预料,身形并未如何动作,人已飘然后退,避开对方的雷霆一击,倏地反手拍出一掌,不让对方有半分反应过来的机会。
    乔仙与金莲看着两人身影交错,彼此出手快如流星,别说上前援助,竟是半分也插不进去,二人心头骇然,暗道佛耳已死,又从哪里冒出这么一个武功不逊于佛耳的人?
    对方不仅出现得突然,就连武功路数也十分古怪,不用刀剑枪戟,手一抬,便从袖中掠出一道虹光,细看竟是非金非银的细链,那链子如有知觉,生生避开凤霄的真气,转眼便缠上他的手腕。
    凤霄哂笑,手臂微微一振,真气就将细链挣开,但后者不依不饶,依旧在主人的操纵下掠向敌人的周身大穴。
    用这种兵器的人就算不少,但也绝不会多,如果崔不去在此,必定能很快认出对方来历,
    可惜崔不去不在,凤霄也只能靠自己了。
    对方出手毒辣,招数诡谲,处处出其不意,丝毫不留余地,铁了心想要将凤霄置之死地。
    凤霄的武功固然高绝,但他先前在石屋与神秘人交手,便已受了点伤,后来又杀了佛耳,伤势只会更重,不会更轻,换作天下第一高手来,面对接二连三的挑战,只怕也要左支右绌。
    哪怕他现在表现得还算游刃有余,与他交手的这人也相信,凤霄其实已是强弩之末,今日便要死在这里。
    对方冷笑一声,心头恨极了他,出手越发凌厉狠毒。
    那头乔仙与金莲也根本没有脱身先走的机会,几名黑衣人从远处掠来,拦住了他们的前路。
    这些黑衣人像是凭空冒出来,先前从未见过,而且从武功路数可见,他们都是出自同一个门派,或者同一个人教导出来的,但这样一批人,又怎会突然来到西突厥?
    难道杀了大巫和二王子的,也是他们?
    金莲腰间中了一剑,忍痛避开,心头忽而想道。
    ……
    “凤府主来不及赶过来了,我劝你,不必有所奢望。”玉秀微微笑道,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他见崔不去咳得越发厉害,似有些心生怜意,便伸出手在对方后背抚了几下。
    崔不去懒得避开,也没有多余气力避开,他眉间倦色渐浓,却依旧强撑着,不肯合上眼睛。
    “对你,我心中始终有个疑问,思来想去,都无法解开。”待咳嗽稍平,崔不去缓缓问道。
    玉秀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想问,我明明是晋王谋士,得晋王青眼与看重,虽然比不上你们手握生杀权柄,但将来前程也不可限量,尤其我出身名门大派,哪怕放弃朝堂,去江湖上混,也能混出个名堂来,为什么要三番五次,跟你们作对?”
    崔不去蹙眉:“不错,难道你跟晋王有仇,故意留在他身边,明着为他谋划,实则干这种危害隋朝的勾当,好将晋王拉下水?”
    玉秀摇摇头:“我跟晋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崔不去:“那么,就是晋王所图甚大,暗地里创立云海十三楼,命你到处招揽人才,想要推翻太子,改朝换代?”
    他言辞尖锐大胆,也不怕犯忌讳,反倒说得玉秀一愣。
    玉秀失笑:“你真是……我本来就舍不得杀你,要不是你屡次跟我过不去,现在又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崔不去闭了闭眼,兀自道:“云海十三楼,以十三人为掌事,各自号令一方,冯小怜排行末尾,段栖鹄位居十二,玉衡是第十一人,以你的能耐,必然远远不止于此,你是他们口中的一先生?”
    玉秀摇摇头:“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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